等军平回到家,一看,都傻了。家里一片狼藉,军莉住的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翻得乱成一团,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军平爸妈也不在,碧儿一个人抱着孩子,连灯都不开,坐在客厅里沙发的一角,哭得眼睛肿成了红桃子,孩子哭累了,已经在碧儿怀里睡着了。碧儿看见军平的第一句话就问:“这是谁的家?”军平愣住了,绕了一大圈,还是绕不过这个问题去?只是,为什么,现在又来问这个问题。
“这是谁的家?”军平觉得这根本不是问题。这当然是他的家,他的家就是碧儿的家,因为他们是夫妻。他的家也应该是他妈妈的家,因为他是妈妈的儿子。他相信自己的父母在房子问题上不会欺骗碧儿什么,事实也是这样。他们结婚也有四年多,房子一直是他们小两口住着,爸妈就他这一个儿子,不给他给谁。他也相信碧儿并不是真的要追着父母要房子,她要的话,结婚的时候就要了。他觉得,父母和妻子都没有错,也没有谁是真正蛮不讲理的,可他怎么也不明白,就这样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就把碧儿和军平妈这两个和他关系最亲的女人弄得水火不容。
军平也觉得自己要崩溃了。最近一段时间,工作上的不顺心已经让他心力交瘁,镇里维稳、接访这些最伤人脑筋最苦又不讨好的差事,都是他一个人顶了。不但顶了,还要负责任。这段时间,军平每说一句话,都要小心再加着小心,他不能说错话。前不久就有个街道办事处的副主任,对老百姓说了一句:“你什么都找政府,政府管不了你那么多。”结果被媒体揪住不放,直闹到市领导那里,最后被撤了职。另一个县里一个副县长,喝了酒把车停在路边睡觉,运气不好被交警查到,也通报了单位,最后弄个内部处分,到人大养老去了,才四十五岁。有了前车之鉴,军平在面对老百姓的时候,如履薄冰,一句错话,一句不合适的话,都不敢讲,耐心更加是保持到极限。就算常得胜不高兴的时候把他祖宗三代都骂了,军平也锻炼得宽宏大量。他觉得很累,身体累,心更累。没想到,回到家里,比工作还累。
军平看着一屋子的乱糟糟的东西,心乱如麻。他并没有完全听明白事情的过程,因为但凡女人和女人的吵架,前因后果要给没有现场看到的人听来,都是乱七八糟。军平只知道又吵架了,还是妈妈、姐姐、老婆吵作一团。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应该怪碧儿,他还知道二姐那个脾气那张嘴。可他不能怪两个姐姐,姐姐和老婆比,毕竟疏了一层了,要留三分客气。他也不能怪自己妈,就因为那是妈。所以,军平只能叹了口气,哀求一样地说:“算了,我二姐也不是故意的,她刚生了孩子,又有困难,你就别计较了。你还没吃饭,我弄给你吃吧。”
碧儿原来已经气得离婚的心都有了,她想,只要军平敢埋怨自己一句,就离婚。这种日子她过够了。在军平赶回来的时候,碧儿抱着孩子,都想到了离婚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看着怀里不足月的女儿,想想将来女儿没有爸爸的苦处,心里就难受,就觉得自己没用,对不起女儿,越是想象就越是难受,不知道怎么的,就哭得痛彻心扉。
可军平什么也没有埋怨,碧儿一腔的委屈、怒气被军平那种疲惫而无可奈何的神气一点点地软化。开始的时候,还赌着气不理他。可军平看见碧儿不理自己,就跑去厨房,收拾了饭菜出来,又从碧儿手里把孩子接过来,抱着。叫碧儿快吃饭。碧儿的心,一下子就软了。
日子还是要过下去。 军莉却死活都不肯再回娘家来住。军平妈没办法,只好嘱咐军妍下了班去看看,带点菜给她。没谁再提那天的事情。军平很怕家里再起什么风波,也顾不上镇上的领导高兴还是不高兴,索性请了两天假,说下周一再回去。军平爸很不高兴,那天的事情他不在,也没看见。 但他觉得,儿子为这种家庭琐事居然耽误工作,真是不争气。他心里更气媳妇,多大点子事情,就把军平夜里叫回来,还拖住不让上班。军平妈反而劝着老头子不要多话。家里够乱了,又是月子里。军平又瘦了,正好在家休息一下也好。军平爸平常是骂儿子骂得厉害,可内心里,比军平妈还要舍不得儿子,一听这个,看看军平果然精神也不是太好,就不说他什么了。不过,还是怪着媳妇,只不说出来。
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了几天。军莉打电话来说郭智中途要回来一次,准备评职称的材料。军平妈对着天喊了好几声阿弥陀佛,以为这下军莉那边可以轻松几天。这两天军平在家,还是儿子要紧,军平妈就顾不上军莉了,交代军妍照顾着。谁想到才念了佛,军莉那边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打电话回来,又和郭智吵上了。吵的主题也没有变化,还是带孩子的问题。军平妈这下真是愁死了。她还打算着要给两个孩子一起办满月酒,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再好好地起个名字的。谁知道,又这样。军平妈直摇头:“这些儿女,一个省心的都没有。”
军平周一也只能回镇上。临走的头一晚,军平还跟碧儿好好地谈了一次,就是请碧儿多担待些,别跟自己妈生气,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说的,就打电话告诉自己,自己来跟妈说。碧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军平态度缓和,她也不便说什么。
军平才走了一个小时,军平妈就收拾了收拾,赔着笑脸对碧儿说:“碧儿,你看,我饭都准备好在厨房了,你回头自己热一下吃,晚上的菜我也择好了,你自己炒一下。我和你爸爸出去一下。”碧儿心里知道他们是去看军莉,心里不舒服,心想,去看女儿就看,为什么不明说,真是奇怪。脸上还要赔着尴尬的笑说:“哦,好啊,我自己弄没关系的。爸妈你们慢点,不用着急。”军平爸妈就拿了大包小包东西要走。碧儿看他们拿着不少东西,像要搬走的样子,又说晚饭不回来,就多嘴又问了句:“爸妈你们今天不回来吧?”
军平妈听了一愣,心里很不高兴,淡淡地说了句“看情况吧”,就走了。到了晚上,军平妈跟军平打电话的时候就说:“这叫什么话。我们是给你们带孩子,下次等你回来我和你爸就会走的。唉,真是不懂事。” 军平听了妈这么一说,也觉得碧儿有点过分,转头就打电话说碧儿:“以后说话的时候注意点,我妈她也是帮我们带孩子的 。”碧儿心里觉得特委屈:“我就问句他们回不回来,想哪去了?” 军平一听势头不对,赶紧就转移话题,说:“咱们给孩子起个什么名字好呢?请你爸给起个,你爸是大教授,起出来的名字肯定特有水平。”碧儿这才高高兴兴地和军平想起名字来了。
两个孩子的满月酒还是热热闹闹地办了。军平爸在五星级的酒店订了包间,和碧儿说请外公外婆也来热闹热闹。碧儿原本不高兴和军莉一起办满月酒,背地里跟军平表示反对,说这叫什么事情。满月酒个人办个人的就是了,干什么要凑到一起。军平觉得没什么,又不请外人,自己家里人热闹热闹,有什么不好。就嬉皮笑脸地劝她:“反正钱都是我爸妈出,我们跟着吃一顿,你别计较这么多了。”碧儿满心不高兴。一来才跟军莉有过矛盾,气还没消,见面不好看。二来孩子的满月酒本来打算请爸爸妈妈和小立一起来热闹的。小立也说一定要来,还要带未来老婆一起来的。这一起办,小立肯定就不会来。自己爸妈也不一定会愿意来。
果然,打电话回去的时候,碧儿妈在电话里沉默了半天,还是说不来了,等宝宝百天的时候,他们出钱给宝宝办一次,大家热闹一下一样的。碧儿妈觉得和军平姐姐姐夫也不熟悉,自己一家人跑来吃这个满月酒有点莫名其妙。她更觉得军平妈莫名其妙。儿子女儿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孩子,非要一个锅里头搅和,这还不算,还要把他们也拉进来一起搅和,不是莫名其妙是什么。碧儿也不好劝。军平这头就说请爸爸给宝宝起个名字。碧儿爸听了很开心,外孙女一出生他就在想名字了,这一个月也不知道想了多少,还颇有几个得意的,但也就想想。碧儿爸觉得起名字这种事情,恐怕还是爷爷当仁不让的。没想到女婿倒毕恭毕敬地请他起名字,碧儿爸满心欢喜地客气了几句,就说了自己想的几个名字,然后说:“军平啊,我起的也就给你们作个参考,宝宝的名字,还是爷爷奶奶定的好。
”军平赶紧说谢谢爸,这名字起得都好,随便哪个都是好的。碧儿爸听女婿这么一说,心里就别提多开心了。军平爸本来想亲自给孙女起名字,可儿媳妇没说,他也不便提。他不是封建老古董,心想年轻人自己有想法,不便去抢这个,毕竟是他们自己的孩子。军平拿了碧儿爸起的名字来给他选,军平爸就有点不高兴,心想儿媳妇不懂事,这种事情要么自己起,要叫长辈起,也应该先让让爷爷奶奶才是正理。两个外孙的名字,都是自己起的,反而亲孙女的名字是亲家起。他心里不舒服,可也只能选一个。和军平妈也商量了半天,觉得碧儿爸起的名字都太文气,选了半天,才勉强选了个大名叫王忆真,小名就叫真真。军平爸还觉得这个名字不好,要是自己起,肯定不是这个思路。军平妈就说:“嗨,她爸爸只是个搞理工的教授,起这个名字也还大气,总比碧儿这个名字好。我觉得挺好的,你不要多话了。就叫真真。”
碧儿觉得这个名字好,就和军平说:“还是我爸有水平吧。就不像普通人家起的名字那么娇滴滴的,这个名字大气得很。”军平就笑她:“那我爸的功劳也大大的,你看,你爸也起了什么懿琳、佳蕙这种名字,我爸不就没选。”碧儿心情好,也不计较他的话,抱着女儿真真、真真叫个不停,欢天喜地地说:“这下我们宝贝有名字了,我们叫真真!!!”军平看着碧儿的孩子气,心里的烦恼一下子忘到了九霄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