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烹饪美食舌尖上的狂欢
14873600000049

第49章 黄果树下涮火锅

馋鬼看风景,也能看出色香味。正如色鬼看美人,想到的是秀色可餐。同样的风景,温饱时看和饥寒时看,绝对有不同的体会。科是两种风景。或者说,看风景的,简直是像两个人。

自贵阳驱车去看黄果树瀑布,抵达的时候,已经中午。隐隐听见峡谷深处传出轰隆的水声,腹中居然作出回应。应轻微的响动。哦,肚子饿了。

司机问先吃中饭还是先看瀑布?想到还未一睹瀑布尊容就大吃二喝,似乎不太恭敬,就让司机继续往山里走。当流金泻玉的瀑布像拦路打劫的巨人闪现在眼前,我连忙摇下车窗,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看。估计同行的其他诗人都是一样的表情。黄果树,你使我们看傻了。

惟有司机不写诗。正因为此,他对黄果树没有什么感觉,对诗人却很好奇。他捅了捅我,问:“你说这瀑布像什么?”仿佛在做智力测验,考考诗人究晚有怎样超常的想像力。这一问不要紧,把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现实。又有了饥肠辘辘的感觉。看来风景只能喂饱我的眼睛,喂不饱我的肚子。喝西北风又能写出什么好诗?我绞尽脑汁想了一番,也只想出一个拙劣的比喻:黄果树瀑布,正在下面条;你瞧,挂在悬崖上的无数道水流,怎么看都像是正在下锅的一把挂面。

这个比喻的失败,就在于太写实了。虽然未落俗套,但本身显得过于俗气。可见我当时确实饿了,面对伟大的黄果树瀑布,居然产生如此形而下的联想。饥饿使我比任何时候更强烈地意识到自身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甚至无法产生空灵一些的幻觉。这哪像在赞美黄果树呀,能不算亵渎就不错了。

我随口吟出的诗句把司机逗乐了。他心里准在想:这样的诗谁不能写个十首八首呀。他好像还看出我的心思;“得,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嘬一顿吧。”很明显,他知道对饥饿的人来说,一碗清汤挂面,也比徒具其表的黄果树瀑布更有诱惑力。后者跟前者相比,毕竟显得有些假大空了,太像文学里所谓的“宏大叙事”。

司机领路,在瀑布对面的山脊上,找到一家小饭馆。把八仙桌抬到门前的空地上,架起火锅,可以边涮边看瀑布,直视无碍。我们眼前仿佛正在放映一部立体声的露天电影,而且是宽银幕的。看着看着,这几个围桌聚饮的看客,也快要融化进画面里了,成为电影中的人物。说实话,我们还是很愿意给气宇轩昂的黄果树当配角的。只担心自己不够资格。

火锅里煮着酸菜鱼。酸菜绿得像苔藓。鱼在沸腾的水面只露出硕大的头和尾。不知这条鱼是否从瀑布下的深潭里现捉的?味道实在鲜美。来贵州,怎么不喝茅台?大家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以酸菜鱼下酒。

酒的香味,鱼的腥味,弥漫在舌尖。刚才确实太饿了,当一条几斤重的鱼被扫荡得只剩下骨架,有人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第一杯酒,原本应该敬黄果树瀑布的!每人自罚三杯吧。又找到一条喝酒的理由。大家欣然响应。纷纷往空杯中斟上茅台,象征性地向对面的瀑布举了举。然后递向各自的嘴唇,吱地一声——哪像在喝酒呀,分明在跟酒杯接吻。

黄果树瀑布,也让我亲一下吧。

接着往火锅里涮粉丝,涮蔬菜。鱼汤妙不可言,涮什么都好吃。我喝得有点飘了。眼神也朦胧。差点伸直胳膊,伸长筷子,把对面悬崖上雪白的瀑布,当作粉丝挟过来,涮进火锅里。

我可想尝尝黄果树瀑布,究竟什么滋味了。

其实今天最好的下酒菜,不是酸菜鱼,不是鱼腥草,不是萝卜青菜,也不是粉丝,而是像粉丝一样洁白、光滑的黄果树瀑布。其实今天,我们一直在拿风景下酒。喝茅台,没有好风景陪衬,简直算浪费了。而面对黄果树瀑布喝茅台,应该算是最佳组合。这一趟贵州之行,直值!

店主见连开了两瓶茅台,怕几位客人不胜酒力,又往鱼汤里下了一大把挂面,嘱咐我们吃点主食。见面条下进火锅,我冲司机笑了:这面条可是我点的,我在开饭前就跟你说起过,你还记得吗?来,大家一起用吧,就当我请客!

是啊,多少游客曾对黄果树瀑布浮想联翩,恐怕只有我一个人,把它混淆为一碗清汤挂面。这比喻纵然不美,毕竟够“另类”的。我看见了一个另类的黄果树。

酒喝得太猛。我们中的一位北方诗人,被南方的茅台灌醉了。他刚刚从八仙桌边站起身,就吐了。对面,黄果树瀑布在吐;这边,某诗人在吐。一大一小的两个醉汉!隔着一道窄窄的狭谷,互诉衷肠。

事毕,这位诗人抬起头来,擦擦嘴巴,自我解嘲:我也算制造了一次最小型的瀑布,就当它是黄果树瀑布的缩微版吧。

嘿,超级模仿秀,模仿得还挺像。

每个喝醉的人,都曾经制造过属于自己的黄果树瀑布。能在黄果树面前制造瀑布的人,即使有班门弄斧之嫌,但确实够有勇气的。

那天,我其实看见了同时呈现的两个黄果树瀑布。

我也挺想像黄果树瀑布那样大醉一场。

瞧,黄果树,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呢。它还在醉,还在吐……

它一醉就是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