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乱世奇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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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天涯辗转白首盟

山居岁月甘于平静

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

张学良在晚年接受采访的时候说:我的日子就到1936年,1936年后,世上已无张学良。然而,世上没有了张学良,他身边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却终于得到了完整的张学良,一个全心全意陪着他们的张学良。这样说,对张学良非常不公平,然而,也只有借由这样的不公平,这两个女人,最主要的还是赵四小姐,才能获得一点公平。

很多言情剧中,青年男女爱到极致,而又备受外界的否定,他们就会苦恼地说:我们私奔吧,走到没有人烟的地方,从此只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对于痴迷爱情的人来说,张学良和赵四小姐那段山居岁月,就显得格外浪漫。有情人朝朝暮暮,把那激烈的爱情之火,慢慢熬成岁月的云烟,这细水长流的感觉,截取任何一段,咀嚼,都会让人感到意动神摇。

然而我们不是他们,尤其不是能真实感受囚禁状态的张学良,因此,我们对这样的感情,几乎是无从说起。不用假设,假设对他们,总是会缺少条件,也不用比喻,比喻对他们,也难免会显得词不达意。他是不懂爱情的,若真要往爱上说,也只能说他是性情中人,爱情罩不住他的思维,只有情意,才对他最有效。

刚被囚禁的日子,他不解,愤怒,也很忧伤,还挂念东北军部队里的兄弟。特务队一直监视着他,甚至连他身上的一件毛背心,也被看做是一件有间谍意义的神秘物件。当他睡着时,特务悄然进屋,查看他的毛背心,结果把他惊醒。他看着他们,先是惊讶,然后是愤怒,大声怒吼:你们缺德,你们缺德,你们真缺德。语出惊人,这哪里是一个统御三十万大军的少帅,分明是一个不懂人世复杂的孩子。

他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和于凤至在一起的三年,他还心有不甘,“砌成此恨无重数”的悲叹也时时见诸于笔端,他还说:“恨天低,大鹏展翅愁难展”。当他从山外来的报纸上看到,抗日战争打得如火如荼,就电请蒋介石,要亲赴前线,但几次电请,都被蒋介石否决。在此期间,蒋介石还让部下和张学良就义结金兰的事,做一个割袍断义的了断。张学良更是愤怒,然而愤怒到极致,却是对蒋介石的不齿。

到1940年,赵四小姐来陪伴他时,他已经对自己的命运有了更为客观也更为淡然的认识。生死,是总统一转念间的事,而人生,却不能就此沉沦。没有了军事,没有了政事,家事,反而成为了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虽然,这不是他和她两厢情愿私奔的秘密之地,但这却记载了他和她相濡以沫的烟火人生。不用起范儿,一往情深早就过了劲儿,也不用故意矫情,花好月圆也不合时宜,自然而然地,他和她,就过度到了“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上。没有了比翼双飞的奋斗理想,也不用考虑珠联璧合的公关形象,他们反而能静下心来,体会琢磨这姻缘的啼笑皆非。

山居岁月虽苦,没有电,没有路不说,有时候可能连饭也吃不上,然而,他们却有了一段平静的人生。

台湾幽禁更淡然

1946年,经过多次转移的张学良,再次被转移,这回,是去了台湾。本来,中国共产党要求蒋介石释放张学良,释放这个促成第二次国共合作和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建立的民族英雄。然而,蒋介石早对共产党恨不得欲除之而后快,对张学良自然也就恨之入骨。在战事上,他挑起了内战,而在对待张学良的问题上,他则更是将打压做到了极致。

然而这一切,张学良并不知道。走在路上,他还十分兴奋,就连四小姐,也满怀期待,因为军统特务告诉他们,他们就要被送到南京。十年囚期已满,这该是打破牢笼任鸟飞的时刻了。然而,他们怎么都没有想到,这次转移,只是让他被雪藏得更久一点。

当他知道这又是一个骗局时,气愤地大叫大骂。气氛一度非常紧张,几乎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然而不久,他们就被转移到台湾。到台湾之后,他们被扔进了没有人烟的大山。住的地方,也比在贵州重庆时期的地方更为简陋,更为偏僻,里面是,逢雨屋漏,外面,是破路难行。他虽然还想着争取恢复自由,但几度上书之后都毫无结果,他也就更加看淡了。

他去钓鱼,她来养鸡,门口巴掌大一块薄地,也有了被开垦之机。他不像牛郎,她倒真成了织女。到现在,我们还能看到她在缝纫机前做活的相片。尽管最初做出来的服装,两个前襟口袋总是无法找平,然而他却很是喜欢。

那时候的她,也还是没有考虑什么名分地位,她只是担心着王母的金簪,某一天,会突然出现在眼前,把他和她永远分开。

好在王母的金簪一直没有出现,而她一直跟着他辗转。从井上到高雄,从高雄再到井上,然后是台北。终于,他等到了被解除管束的日子,可是他还是不自由,不能见亲人,也不能和外界有沟通。自由渐渐放宽一些,能和亲人、朋友聊天、下棋。可这还是名义上的自由,只是说说而已,他和她的身边,还是会有几个面无表情的人,在他们出现在任何场所(包括亲眷家中)之前,先要检查,在他们出现之后,还要警戒。

他和她依然是笼中之鸟,而他的正妻在另一个国度,则开始了更加波澜壮阔的奋斗人生,她开始炒股,奋战于华尔街,而且卓有成效。后来又到洛杉矶,转战于房地产市场。对于丈夫的遭遇,她已经无能为力,只能把一腔愤恨,都归于蒋介石。她发誓不去台湾,不见蒋家人。当然,她也自动舍弃了陪伴张学良的日子,舍弃了她对外宣称的至死都眷恋的那份感情。

白首缔盟花有主

早在高雄的时候,宋美龄就希望张学良和四小姐能够多研究一下基督教。她还特意派驻美大使董显光给他们带来了很多相关的书籍。四小姐早就是基督徒,张学良以前一直对佛教很感兴趣,在总统夫人的关照下,他又开始看圣经。

四小姐非常喜欢,她也极为虔诚,就是到了晚年,和儿子团聚,和侄子侄女们聊天,她也是言必谈圣经。曾经发生在两人身上的所有变故,曾经折磨两个人的所有灾难,都在这里,得到了化解,也在这里,找到了一个重新开始,慢慢升华的空间。生命,毕竟还要继续。

他和她的爱情,已经到了生命中的高潮点,她,终于不再是他身边的云淡风轻。到了这里,真不该用圣经来解说成不清不淡的人生。然而,这爱情的高潮,却非得借圣经来说说事情。

他成了基督徒,她也是基督徒,而基督徒受洗的时候,是不能有两任妻子的。这是基督的教义,当然,也可能是政治的需求。于凤至的义子曾经说过,蒋介石不希望在美国的于凤至成为张学良的后路,他要他永远没有路,所以,才借此机会,逼迫于凤至离婚。

不管有多少不得已的原因,不管有多少坊间的传闻,反正,他的正妻,终于选择了和他离婚。而她,一直无名无分的四小姐,在经过漫长的同囚岁月后,也终于迎来了她正妻的名分。按照她的解释,这就是基督的福音,也难怪她对基督深信不疑。他已经年过花甲,她也将近知天命,没有风流倜傥、春风得意,然而两个人还是兴奋非常。

四小姐在镜子前面,把自己的容貌端详了又端详。当年那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早已经风华不再,可是她的眼角的喜色,她的眉梢的忧伤,反而让她的脸庞,有一种不需描画的静美的意蕴。儿子,在前几年就已经团聚,如今,自己又要进洞房,这真是喜从天降,喜从天降。然而,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想要大哭一场。

他,是因政治而被囚禁,而,她,则一直被自己,被世俗,被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囚禁着,一生,都不得解放,一生,都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即使在这一刻,即使在这大红灯笼高高挂的时刻,她也还是忍不住忧伤。然而,她却说不出,这到底是为什么。

我们看着她的故事,从一开始的名誉扫地,到最后的功德圆满,总是会钦羡她,当然也会敬慕她。可是对于她人生的点点滴滴,对于她情感的波波折折,又有几人,能够说得透呢?就连她自己,恐怕也难以说清的吧。

张学良曾经这样说:人家对我好,我就要对人家好。这话乍听来,似乎是恩爱相知,但是如果你搭配上他们的后来事,再读,就会有一种迫不得已的心酸。他爱她,永远是迫不得已。开始接纳她,是迫不得已,后来结婚,是迫不得已,一生守候她,也是迫不得已。

爱情,哪有那么多的荣光与鲜亮,哪有那么多的浪漫和逍遥。不管怎样的爱情,在生活面前,纵然会幻化出七彩色,也都是假的。只有生活,才真实可以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