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才女:寻找那些远去的才女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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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烟花灭尽终寂寞

藤蔓依墙,寂寞不开

小窗残酒,榻上浓烟,夜也寒,梦也难。皓腕粉颈,都付与尘烟,还有什么可言传。

刹那梦醒之后,小曼其实还是糊涂着。无依无靠,无着无落,这个她不屑一顾的社会,终于有了报复的机会,把所有的重负一并加在她的身上,让她一时还找不到活下去的路。

处处是悬崖峭壁,处处是陷阱泥坑,她不敢远看,也无法近听。没奈何,只得继续慵卧暗塌,在浓烟中消磨自己。

教会她吸食鸦片的,是一个叫翁瑞午的人。他是一个文化掮客,因为父亲以画鸣世,他就附庸风雅,言必及书画,谈必吐诗词。但文化人是看不惯他的,胡适就把他当成一个“自负风雅的俗子”。

翁瑞午很喜欢陆小曼,在她还是徐夫人的时候,他就已经拜在了她的石榴裙下。小曼喜画作,他家中鼎彝书画累筐盈橱,随手一卷,都是上品,投陆所好,自然很是容易。

他和她的关系很近,就像林徽因和金岳霖一样。可是大家对林徽因却有诸多的宽容,而对陆小曼,则再一次把她打入荡妇之列。小曼不在乎,她是不落世俗的,她也因此才不为世俗所容。

徐志摩没后,翁瑞午走得就更近了。那时的小曼,真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鸦片的云雾之中,更是失了自己。对翁瑞午的好言软语,全盘接纳,以抚慰自己那颗麻木难以复苏的心。

不久,小曼就收到了徐父的来信:如果你已经和翁君同居,那么我就不再负责生活费用。五雷轰顶一样的言词,断绝生路一样的语句啊。

小曼是绝倒尘埃了。翁瑞午知道后,大怒,拍着胸脯对小曼说:“今后,我就负责你的全部。”自此,他真做了小曼的护身符,一直疼护她到老。

和徐家是彻底地断了,身边虽有几个很好的朋友,但几乎没有人喜欢翁瑞午。胡适不喜欢,赵家璧不喜欢,赵清阁也还是不喜欢。他们纷纷劝她,让她不要接受这个人。胡适甚至提出,只要她离开他,他愿意承担她的一切。

胡适,一直生活在小曼的周围。在丝丝缕缕的细节处,都有这个人出现。尽管他有一个将他管得服服帖帖的妻子,他最后还是说出了这样的话,他的用意很明显,想要把握最后一次机会。

然而,小曼婉拒了。大多数人诟病,小曼是一个很随便的女人,但其实她有着自己的原则。在她最最艰难的时段,伸出手救她的,是翁瑞午,因此,她决不能弃他而不顾。

她依了他,却并不想毁他。她跟他约法三章:“他不能抛弃发妻,她和他不能正式结婚。”这是她对生命致敬的坦率表达,也是她对爱情致敬的一种无奈表达。

轰轰烈烈的,那个,是爱情,也是绝情。一生,一次,足矣。

浑浑噩噩中年日

清镜照清影,残灯风灭冷。

没有爱情,没有家庭,也就没有了生活。名流宴会里找不到她,戏剧舞台上看不到她,就连朋友的聊天聚会,也少了她的影子。她关起门来,躲进自己的角落,吸着鸦片,消磨着还很光艳的青春。青春是无用的了,没有了爱情,青春还拿来做什么?

宋子安(宋美龄的弟弟)来找过她,想要请她吃饭,她宛然拒绝了。她已经不是交际花,她从来也不是交际花。如果她真是交际花,那她完全没有必要如此清苦。从前的她,只是喜欢玩乐罢了,从前的她,一直活得像个孩子,任性而又快乐,可是如今,孩子的性灵走了,随着她的他走了,她什么都不剩了,那玩乐的心也就淡了。

她也放下了曾经的高傲,也懈怠了过往的叛逆,历史,有时候在现实面前不堪一击,但也只有握住历史上的一点温暖,她才能挡住腔子里往外散逸的那口气。她,是完全沉浸到阴暗里去了。

而她依赖的那个他,当年信誓旦旦的翁瑞午,在经过了几许岁月后,也轻慢了许多。他还是住在她的楼下,他也还是能为她推揉捏拿,他也还是保持着为她讲笑话的习惯,可是他的心思多少有些恍惚,他的神情,也是跳动飘忽的。

她内心慢慢明白,他不是可以关在一个门里的人,但是她不动声色。他不是她的他,也就由不得她,实际上,她也不想约束他。

其实早在她决定依附于他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这一种命运,她是认定了这样一种命运的,不唯此,如何表达她诚意接受上天的惩罚?

不久,他就带回来一个女婴,那是他的私生女。他的家,是不接纳这个孩子的。看到孩子,小曼没有恼怒,反而有些惊喜。

她轻抚着她的头,恍惚间,她想起当年和徐志摩结婚之前,她已经有了王庚的骨肉,可在爱情和孩子面前,她还是选择了前者,堕了胎,那时候的她,爱情至高。而此时,人去楼空,爱早抛锚,她忽然怀念起那个小生命来。那个本可以和她维系最深的生命,居然让自己无情地就掐灭了魂魄。不由地,就是一生哀叹,怅惘。

她给孩子取名小毛头,尽心尽意地做起了母亲。他慢慢老了,也终于安定下来。这时候,两人倒认真做起了夫妻。他的软言温语也多了起来。然而此时,他是残灯明灭间,是他该依靠她的时候了。

老来独自显风流

一个乱世,一个美女,一个思想。三个简单的词汇,往往会编织出很多意境的故事。在小曼的故事里,这三个词的碰撞就更如电光火石、星光四射。

在追求自由的婚姻上,她那样刚烈,无所顾忌;可是在追求女性独立的战斗中,她却那样软弱,战斗还没有打响,她就已经降心相从。

在无数谩骂的声音里,还是夹杂着啧啧的惋惜。一个富家女,一个才女,一个美女,怎么就会落到这步田地?完全不应该嘛。

于是,很多人找上门来,要她重新振作起精神来,靠自己独立生活。胡适再一次劝说,还再一次提出负责。小曼又一次拒绝。赵家璧、赵清阁也来劝说,他们决然地让小曼离开翁瑞午。

独立的生活到底会怎样,小曼终于有些好奇了。她拿起了尘封已久的画笔,寻找那曾经的美好世界,寻找那让她悸动的时光。陈腐的岁月啊,终于流转起来,猛抬头,居然还是当年俊俏模样。

尽管还是陈暗的角落,可是她的画作还是获得了很多人的认可。特别是上海市长陈毅偶然欣赏了她的一幅画作之后,大加赞赏,得知她是一个孤独老人后,特批她做了上海文史馆馆员。她居然就这样独立了,没有往昔的风光,可也还不算落寞。

这时的她,还是有些陶醉了。几十年的封存,几十年的沉闷,一朝打破,天就亮了。可惜,已是美人迟暮。

她是独立了。但翁瑞午没有走。有人厌恶地要赶走他,她不许。他对她,没有爱情的意义,可是有一种相依的温存。他,已经是她的亲人了。他,是她最终的归宿。

烟花灭,一切归于寂静时,那份散漫的安然显得极其惊心。翁瑞午,这个男人,不管他是以怎样的心境宠了她,也不管他用多么恶劣的方法弃过她。他已经嵌进她的生活,那才真正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时光漫漫,光艳的青春和衰色的老年挤压在了一起,鸡零狗碎的粘贴画,被岁月拍打成薄薄的一片,一点点,残片,一张张,却也浑圆。酸甜苦辣还不都是生活,仿佛有晴、无晴都是天,有月无月都是夜,漫长长的,只有安然……

翁瑞午曾经开过这样的玩笑,他说陆小曼是海陆空大元帅。所谓陆,当然指王庚,他是陆军少将,所谓空,是徐志摩,空难的空,而他则是海,是海军少将。

说是嘲讽,也是嘲讽,说是践踏,也可以是践踏,但陆小曼听着,听着,面无表情,也不反驳,也没心酸,更无愠怒。灰尘飞扬的日子,头发上粘一点点蛛网,是看不见的。

是无奈,也是一种麻木的淡然。

她是烟花,要的就是一瞬间的灿烂。生活不要被拉长,一旦拉长,那所有的空间,一定会被漠然填满。她的漠然,生活的漠然,一切一切,都是漠然。

§§第五章 雨湿断虹银月饰——萧红

这竟是怎样的生命呢?生也不欢,死也不甘。活着,每一天,都在演绎离开,永远的辗转,从家乡逃离,从背弃处逃离,从战事处逃离,又从曾经的恋人处逃离。这流转的年华,都赋予奔走的命定,实在可叹可惜。家是早就没有的了,每一天,都是离开异地,走向异地。

无家可归,也无人可依,别说父母之命的那个,离开回来,回来离开,最终杳无踪迹;就是曾经如侠士一样从天而降的那个,也如蜃楼,今日欢情,明日薄情;至于以为终于情投意合的那个,不过也是同林而宿,灾难来临时,见不着踪影。

他们,各有各的别情,各有各的宿怨,可怎么说,她不过是一个柔弱的生命,一个正在受苦受难的生命,一个曾经那么信赖地靠在他们身上的生命。而他们,就像对待菟丝子一样,毫不留情,连根拔掉。以至于她在生命中的每个节点处,总是在说:“他是不会回来了。”

她当然不是为了他们而挣扎,也不是为了爱情而受难。她本是地主家的小姐,世界再怎么变化,她还是可以享受属于自己的一隅安宁,相夫教子,和全国的女子一样。可她总觉得,还有一个更广阔的天地,那里有一个更完美的自己。她要寻到自己,为此不惜代价。

可在那样一个男权时代,叛离了生活的主流,她就成了浮萍,必然要面临背弃,雨打还不要紧,风吹才最要命。那盘根错节的生命,谁会理解飘碎不圆的浮萍?

走得越远,她反而越是怀念生命之初。那曾经的荒原,那质朴的亲眷,还有玩累了随时可以靠在那里睡个懒觉的断墙残垣,一切都那么安然,那么理所当然。不用懂什么上天之理,也不用管什么地方之情。反正,那样就是自己,完整的自己,真正的自己。

如果把生命里全部的奔走都抽离,那她剩下的,就只有一个迷离,正在寻找社会的主题。她终究不是她自己的,即使叛离,也要沿着社会的经纬,粘着时代的气息。这逃离,又哪里逃离得了。就像雨后断虹,再光艳,粘着的还是雨的晕湿。

当生活终于可以安定,可却要结束生命。窄窄的卅一岁月,安能度得了她全部的才情?临终泣泪如血,这样的不甘,却又有何人听?倒是明月向心,照得离人归。银星点点,诉尽人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