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才女:寻找那些远去的才女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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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金风玉露燥相逢

荒原素朴锦绣童年

在所有民国才女之中,萧红的日子过得是真正的凄苦,那山穷水尽,都是绝处,头无片瓦遮顶,脚底寸步难行,以至于被人要挟着要卖掉她还债。这样的命运,就连赎回百里奚的五张黑公羊皮,也要叹息了吧?

这个满腹诗书的女子,曾经望着茫茫的天,看着空荡荡的屋,萧萧地说:“这桌子能吃吗?这被褥能吃吗?”

世界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因为已经被一个“饿”字遮得严严实实。一代才女,落魄至此,看着就让人心酸。

这,还只是其中的一个片段,其后的生活,虽然有了起色,但依然是漂泊不定,依然是无着无落。

在生命的各个心酸的间隙,她总是会想到童年,想到她的祖父,想到那个在里面想要怎样玩就能怎样玩的荒园,想到荒园里那些想要怎样活着就怎样活着的动物植物,还有非生命物。他们都活着,一直活着,活在她的思想里。

走得越远,她的思她的想就越浓,一直走到香港的浅水湾,她的心里,她的脑子里,已经描出了完完美美的呼兰河,她已经嗅到那温温暖暖的童年气息。记忆到了嘴边,呼之欲出。于是,在那一年,她写下了《呼兰河传》。

“从南到北,从东到西,几尺长的,一丈长的,还有好几丈长的,它们毫无方向地,便随时随地,只要严冬一到,大地就裂开口了。”

那是一个严酷的世界吧,与香港的暖风扶柳肯定是不同的吧?冬天到底是荒凉些,然而到了夏季,又是完全不同的景象。她的那片荒园,成了世界上最热闹的地带,蝴蝶,蚂蚱,蜻蜓,都来凑趣了,就连早晨的露珠,太阳花上的晚霞,也都是浓浓的,艳艳的,裹挟着静美扑面而来。

那是世界上最美丽的荒园吧,因为那荒园里,有和他一起笑着的祖父,有和她一起玩着的蜻蜓、蝴蝶,还有和她打着嘴架却又极疼爱她的有二伯、老厨子,还有那个一年到头在磨坊里忙着的冯歪嘴子,他会毫不吝啬地送上一小条黄年糕。

那荒园,是她的饭堂,也是她的卧室。那里到处散落着满天星,满天星里长“葡萄”,“葡萄”送进嘴里,就是一嘴的酸甜。这酸甜满布整个童年。

满天星下是蒿草,蒿草是软褥子,又是高房梁,上面,给她头顶遮阴,下面,给她脚底铺垫。她的童年,不知道有多少欢乐,都编织在这满天星下。

然而这童年终究是短的,短到在她的记忆深处,只有那么几年。

父亲,让求学美梦成遥隔

魂梦处,香销,凉云灵雨不逍遥。萧红出生的那一天,正是端午节,屈原投汨罗江的日子。“心冤结而内伤”,秋水明月都成怅惘,豪情不再,一光入江。诗情、抱负全都付之东流水,才华、理想也都卷入浪潮中。

这是一个悲情的日子,却也昭示着才情的觉醒。斯人已去,才华盈空。她在这一天出生,浸了他的悲伤,也染了他的才情。如果这样去看萧红的一生,似乎一切才可以解释得通。她也深思高举,她也洁白清忠。为了追求一个冥冥中的理想,她一直在寻找,一直在抗争。

没有书读,抗争,早早定亲,抗争。姐妹兄弟,全都远走读书,没有功名,也求得一身智慧,凭什么就囚禁她在家中?这是不公平,自然要抗争!

父亲是强硬派,心如铁:不吃饭,没关系,不睡觉,没关系,不说话,更没有关系,只要一条小命在,对亲家有个交代,那一切足矣。

他就是一堵墙,站在世界的对面,站在她的前面,挡着春光,遮着日月,甚至可以阻断呼吸。生命的本能,骨子里的向上的本能,让她把自己当成了钻,去钻洞吧,寻得呼吸的自由,去到那可以自由奔跑的天地。

她对父亲说,如果没有书读,那就去出家。这可是不名誉的事情,父亲终于没有办法,放她去哈尔滨读中学。书是可以读了,父女俩的关系却越来越坏了。

母亲是早就去了的,这个父亲(也有说他不是她的亲生父亲的),不管怎样,他是全然没有一点血亲之情,每时每刻都想捉了她的命,送回到旧时光中。在他的世界中,她本就不该出生。于是,世界在她面前,处处是冷风,玉栗寒生。

勉强挨到中学毕业,父亲婚嫁的命令催逼更紧,而她求学的欲望则更深。出了哈尔滨,还可以去北平。那里有更广阔的世界,那里有更美的灵智。

然而父亲是再也不能容忍的了。她只好假意应承,得到了一笔嫁妆,然后找个机会逃走,和去北平读书的表哥相会。

北平的风光,果然大不同。那里有思想新潮的五四青年,那里有跃跃欲试的新新女性。那里的美,都是难以捉摸的。

然而,她生活的惊险已经拉开了帷幕,新生活的洗礼还没等结束,得到知识的兴奋,刚在腔子里转了一个来回,新的困境就已经现出苗头。她的嫁妆早已经告罄,表哥的生活费用,也失了源头,向父母一催再催,父母一方,则催他离开她,两厢较劲。

表哥终于倦了,他屈从于父母,决定回家。她又能怎样呢?只得随了他的脚步,回家。表哥,是有家可回的,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他生下来,就已经扎了根。

而她,其实已经无家可归。回去,就意味着从张家走到汪家(她的未婚夫家),从她出生的人家,走到她要终生埋没在那里的人家。

她的未婚夫,她是见过的,叫汪恩甲,是个小学教员,说不上好,但也看不出坏。他们通过信,却没有多少共同语言。他不是她的未来,她看得出来,但她还是抱着幻想,或许,他,能给她一个通向未来的通道。

她这个梦,还没有编织好,就已经被父亲咆哮的声音惊醒。一回到家,她就被父亲谴到阿城县福昌号屯老家,囚禁。那个巴掌大的地方,四周全都是沟壕,沟壕外,林木萧萧处,常有野兽出没。独自一人出屯子,绝没有生还的希望。

这一禁,就是十个月,冷重的房阴,青湿的苔藓,把那暖暖的太阳,也氤氲成了冷色。月夜不明,混沌寒风,入梦处,全都是刀光剑影。

凄冷的地狱边缘,也有闪着暗光的天使。屯子里住着几个朴素的农户。萧红在他们那里,居然消化了很多民间杂事。长工的乐与苦,地主的情与伤,无知和有知在无意间碰撞,灵性和混沌在一忽间杂生。

对于一个作家来说,这就是滋养。生活是苦的,思想却是乐的。

不过,她的生命毕竟是流动的,一夕休养后,接着又要进行激烈的战斗。十个月后,她在一些唤为姑姑、婶娘等人的帮助下,坐着白菜车,逃离了这个屯子。

风筝挣断了线,命运从此就与风相惜相依。

逃婚,逃婚,逃回婚姻

女性作为第二性,已经被淹没了那么多年。终于,娜拉(易普生的《玩偶之家》里的主人公)觉醒了,开始抗争,震动天地。于是第二个娜拉,第三个娜拉,纷纷醒来。然而,不是每一个觉醒,都会有有力的抗争。

有些女人的武器,居然就是男人的支持,这样的抗争,怎么说,都是自相矛盾,从一开始,就根基不稳。鲁迅说:娜拉无法独活,要么堕落,要么回家。萧红回过家,但家说她堕落了,她只得再次离家,等待她的,难道真是堕落?

她是无路可走的,每向前一步,都会带着堕落的惊悚,就连空气中的灰尘,都带着沉坠的脏腐。那一刻,她自己是震惊了,她是做不了娜拉的。

此时的她,已经被开除族籍,然而,她,却要循着家的意愿,去找她曾经的命定,那个叫汪恩甲的未婚夫。她的幻想,在风声雨声中,交织着电闪雷鸣,又来了。或许,他会给她一个未来的通道。如果那样,也好。

没有礼聘,没有仪式,甚至都没有听到他的誓言,也没有任何人的祝愿,她就这样和他在一起了,草率的,绝望的,被一丝热辣辣酸腐的希望支撑着的,她成了他的女人。

可是她饱含了热情,悄悄祈祷安定。一个柔弱的女性,谁生来就是一个扛枪的战士呢?那强大的社会主潮,只要撒下一点点波涛,就足以吞噬她柔弱的生命。在一刹那,她畏惧着,也妥协着。

一个经济不独立的女性,绕不开那磨盘的命运,所有的奔走,不过是从原点走向原点,方寸天涯,落步咫尺,那所谓的前方,也不过是给自己的一个虚假的希望。

然而,就这磨盘的命运,也不是她的。命运催逼着她,连缴械投降,也容不下她。她被打进一个更凶狠的浪涛中。

她身怀六甲,他于是借口回家为她争取地位和名分。因为此前的一再出走,已经让汪家视她为怪物。汪恩甲的哥哥为此替弟休妻。她一纸状书,将其告上法庭,却终以失败收场。这婚约,偏在她想要回归的时候,泡了汤。

他信誓旦旦,她满怀希望。生活,耍弄她,玩笑开了一遍又一遍,这回,应该会正儿八经的了吧?如果从此以后可以安定,那么过往的叛逆,她都可以拿过来,作为忏悔的依据和旁证,永远,永远监督她。

可谁知,这不过是他的虚枪一晃。他从这里一走,就永远地消失了。当年她逃婚,逃婚,逃出他的手掌心,如今又送上门来,任由他把玩揉捏。这转回身,他开始逃婚,逃婚,逃婚,逃出她的骨肉连筋。

他隐了,心头恨也泄了,连快意的笑声都还没有来得及放纵,就隐没得干干净净。让她哭也不得,笑也不得。生活,终于还是没有放过她的错漏,让她尝遍苦情。

住,是欠着债的旅馆,吃,颗粒没有,水米全无。她漫天挺着个大肚子,在房间里打着转,那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日渐暗淡下来。

旅店老板把她驱赶至杂物间,还怒吼着,再不还债,就要拉去卖掉。尽管她孕育着新的生命,可她自己的生命迹象,却越来越微弱。这该是她的生命终结了吧?如果就这样死掉,也应该是圆满的了吧,逃离,被逃离,开始,然后结束。仓促是仓促,可是因果都已经齐全了,结束也就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