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才女:寻找那些远去的才女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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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钗于奁内待时飞

一腔毫兴写丹书

“绿蚁浮春,玉龙回雪,谁识隐娘微旨?夜雨谈兵,春风说剑,冲天美人虹起。把无限时恨,都消樽里。”

“君未知?是天生粉荆脂聂,试凌波微步寒生易水。漫把木兰花,谈认作等闲红紫。辽海功名,恨不到青闺儿女,剩一腔豪兴,写入丹青闲寄。”

12岁那年,读聂隐娘故事,她豪兴大发,挥笔写就此赞颂诗。她在赞颂隐娘,别人却在赞颂她。

赞颂她的,是清末著名的“诗词大家”樊增祥。一个“夜雨谈兵”,一个“春风说剑”,隐娘的豪气冲天、侠骨柔情,浑然若现。可当樊增祥听说这诗的作者居然是金钗少女,大大地惊着了。冲天虹起的,是美人,只是未及笄。

那时候的吕碧城,识字读书,享受在父母身边的快乐,雅兴不少,闲情也多,享受当今,偶尔怀古,于精神充沛处,自然豪情万里,急于大展宏图。

说来吕碧城的家族富庶,是徽商世家,曾祖父和祖父一辈积聚了巨量财富。到她父亲吕凤岐,又饱读诗书,同治九年中举后,光绪三年又中丁丑科进士,选庶吉士,即翰林,历任国史馆协修、玉牒纂修、山西学政等职。

吕凤岐藏书甚丰,曾和晚清四大名臣之一的张之洞创办“令德书院”,为山西培养了大批优秀人才。而吕凤岐的儿女,也都深受他的影响,个个诗词满腹,学识渊博。

吕碧城的母亲严士瑜也出身于书香门第,只是她并非原配,而是继室。在她来到吕家之前,吕凤岐的原配夫人蒋氏生有二子,先后夭亡。而她进入吕家后,生下的四个孩子都是女儿(吕碧城为三女),这就为她和吕氏姊妹的未来奠定了悲剧基础,这是后话。

吕凤岐后来定居安徽六安,吕碧城这首备受好评的词作,正是那时候的作品。父爱如山,母爱似水,山水环绕,人情最美。尚不知风霜刀剑,已经催逼而至。

众叛亲离骨肉残

“空记藐孤家难日,伊谁祸水翻澜,长余风木感辛酸。囊萤书读,手线泪常弹。”

东望松楸拼一恸,无由说与慈颜,虚声今日满江关。重泉呼不应,多事锦衣还。”

在吕碧城的一生中,也有一场灭顶之灾,还发生在她父亲死后不久。正是悲痛欲绝时,忽然惊雷落,那恐惧,摄人魂魄,给她留下了终生的阴影。

吕父刚没,尸骨未寒。吕氏家族的人就打上门来,要严氏交出财产。因为按照当时的宗法制度规定,女孩子是没有继承权的。

严氏据理力争,然而族人非常蛮横,幽禁了母女四人。那时候大姐吕慧茹已经出嫁,嫁到舅父严朗轩家,和表兄严象贤结为夫妇,才幸免于难。

这时候的吕碧城才知道,自己并不识隐娘微旨,丹青闲寄尚可以,真要仗剑天涯,用女子装束,还是行不通。否则木兰不会做男人装扮,隐入壮士丛中。

社会原来是男人的社会,女人向来就是从属。吕碧城恍然大悟,脂粉之浓,总是会遮住豪气之冲。但女人有什么错?

不管怎么悲惋恨憾,也不管如何咒骂哀怨,她们最后的结果,还是毫无选择地空手离家。严氏无奈,带着三个女儿去投奔来安的娘家。

喘息未定,严氏母女又收到吕碧城未婚夫家的退婚信。早在吕碧城9岁的时候,吕凤岐就和同乡的汪家结下儿女亲家。而吕凤岐驾鹤西去,汪家就休书一封,也不顾道义,也不管什么薄情,就这样恶狠狠地砸将过来,让凄苦的严氏母女再次落入凄风冷雨中。

旧朝暗代,女孩子被退婚,是非常可耻的事情,等于失去贞节。刚经大辱,又是奇耻,吕碧城的情绪和意志都跌落到了最低点。可是她们还是没有办法,也没有精力和汪家纠缠,只好答应了退婚。

在吕碧城,也许还有一丝决绝。一个历史的垂赐,不要也罢,一个男人的臂膀,不依也好。吕碧城后来独闯世界,成为民国世界的“第一”女人,第一个女编辑,第一个女校长,第一个女富商,在一个男权的社会中,把一个女人的权利和能力发挥到极致,大概也有此时赌下的一口气。

当然,她还只是一个小孩子,只读到了社会的一个小小截面。而她的母亲,在经历了丧夫之痛,经历了家产之争后,却越发清醒,她自己倒也罢了,却不甘心自己的女儿受此苦痛。吕碧城的二姐吕美荪出嫁后,严氏又把吕碧城送到天津塘沽任盐课司使的舅父严朗轩处,让她跟着舅父读书。

她虽然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可到底安定了许多。在来安的母亲和小妹吕坤秀,不久又经历了一场更大的变故。恶族亲家唆使土匪,绑架了这一对母女。

妇孺之辈,如何抗得了强匪,为免遭更大的不幸,母女二人决定服毒。身在天津的吕碧城,焦急万分,修书给时任江宁布政使的樊增祥,请求救援。她的大姐吕慧茹也向樊增祥求救。

樊增祥一来喜欢吕碧城的才气,二来和吕凤岐也有交情,收到书信后,他连夜飞檄邻省,隔江遣兵营救。母女二人才终于幸免于难。

在惊恐的岁月,人是难有愁苦的,只有平安来后,回想当初,才有生出万般感慨。吕碧城这一时期所写的作品,大多都充满了愁怨和悲情。

“冷红吟遍,梦绕芙蓉苑。银汉恹恹清更浅,风动云华微卷。”

水边处处珠帘,月明按时歌弦。不是一声孤雁,秋声哪到人间。”

孤雁一声,引发秋寒。青山无靠,秋水凄凉,不由得要悲鸣发声。

“清明烟雨浓,上巳莺花好。游侣渐凋零,追忆成烦恼。”

当年拾翠时,共说春光好。六幅画罗裙,拂遍江南草。”

即使莺花好,渐渐游侣也凋零。唯有在回忆里,拾翠观红,才有悠闲滋味。可这难道不令人烦恼吗?

而到了下面这一首词,忧愁暗恨就更胜一分。

“夜久蜡堆红泪,渐觉新寒侵被。冷雨更凄风,又是去年滋味。无寐,无寐,画角南楼吹未。”

真是残灯明灭,夜寒如水,惆怅难眠。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到这里还是一片迷茫。

负气出走寻出路

在天津舅父家的生活,虽然充满了寄人篱下的心酸,但总算学业没有荒废。

这正是清朝末年,政府软弱无能、列强瓜分国土,有志之士揭竿而起,欲救祖国于水火之中。维新六君子的救国之路被断,新的救国思想还在酝酿之中。

世界局势也是一团混乱,于硝烟战火中,乱世枭雄平地起,新思潮风处处刮。从世界各地接受新思想回来的有识之士,又给中国腐朽的朝廷带来新的冲击,也给了民众更多的希望。

吕碧城接受了维新思想的熏陶,虽然是一名女子,却也想像六君子一样,“横刀向天”而笑,哪怕前途未卜,但也终不愧此生。

她和舅父商量,要去天津市内探访了解新学。谁知舅父虽然思想开明,但观念守旧,乍听外甥女如此一说,不由得心头大怒,张口就责骂了她一通,认为她不守女性的本分。

就因为是女性,吕碧城受了多少的委屈,本来就心高气傲,被这样一激,就更是难以忍耐。她愤怒至极,冲出家门,头也未回。

说是家门,只是寄人之家门。离开的一刹那,心胸豁然开朗,好像扬眉吐气了一般。可是当踏上火车的那一刻,她的心还是开始发颤了,身无分文投异乡,无亲无友到何方?

吕碧城是一个很善于交际的人,在火车上,她碰到了天津佛照旅馆的老板娘。两人聊天谈心,很快,她就获得了老板娘的赏识,同意她到天津后可以暂住到那里。

可她不是去走亲访友,解决住宿问题并不是全部,她还要考虑她的未来,她的出路。左思右想后,她想到了舅父的秘书方君的夫人,她住在天津滨江道的《大公报》报社。

她和方夫人交往不多,但她还是硬着头皮给对方写去了一封求援信。在信寄走的一刹那,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向舅父低头。因为如果对方将自己的情况汇报给舅父,那么她就只有回家一条路。

幸运的是,这封求援信恰好被《大公报》总经理英敛之看到。看完信后,他不由得拍案叫绝。区区一封求援信,居然也可以写得如此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字字珠玑,文采飞扬。

英敛之是一个爱才之人,他马上决定一探才女真容。

见面后,英敛之发现这不但是一个才女,还是一个美女,风华正茂,意气风发,谈吐也非同一般,咳珠嗽玉,娓娓而谈。英敛之当即决定,聘请吕碧城任《大公报》见习编辑。

这样的幸运,不由得让人想起萧红,同样是离家出走,同样是身无分文,为什么吕碧城能如此安然地走出一生平稳,而萧红却不断地把自己置于悬崖边?

难道真是幸运那么简单?其实英敛之之所以痛快答应吕碧城,赏识她的才华,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更重要的背景是,英敛之和吕碧城的二姐,曾有过交往。

大约两三年前,英敛之偶遇吕美荪,一个才子,一个是佳人,自然很是投合,曾经相互和诗。

吕美荪:“知交零落几经年,得识荆州亦夙缘。海内贤豪推领袖,樽前褚墨走云烟。热肠似我还忧国,宰肉何人欲问天。记取江河旧风景,五陵佳气尚依然。”

而英敛之马上和诗一首:“风尘牛马一年年,梗泛蓬飘任结缘。浊酒哪能浇块垒,新诗聊尔托云烟。民愚深痛难为国,人定何忧不胜天。为诵青莲良友句,与君并合岂徒然。”

所谓爱屋及乌,英敛之才对吕碧城一见如故,是因为有了姐姐的铺垫。幸运是幸运,只是这幸运多少有一点点罗织密帐的意思。说是离家出走,但她离开了家,却离不开家所营造的各类关系。

而萧红的出走,完全是赤手空拳打天下,但要罗织密帐,就必须要自己吐丝。就像把自己的喉咙扎进又长又尖的荆棘的荆棘鸟,歌是唱得极其宛转悠扬,可曲未终命已竭。

闲话少说,有了英敛之的推荐,吕碧城自此成了“华北第一报”《大公报》的第一位女编辑,同时也是中国新闻史上有史可查的第一位女报人。吕碧城精彩的人生,自此,揭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