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最后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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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小河大河

小河考上大学的那年夏天,大河已经师范毕业在镇上中心校做老师。小河接到省水利学院入学通知的书的那几天,爹还四处抓钱,送小河去读书。可就在小河背上行李,远去省城读书的第三天,爹去镇上卖萝卜,中午跑到大河教书的学校喝了半瓶淮河大曲,傍晚一个人往回走时,突然脑溢血。半夜里,家里人打着手电找到他时,他已栽到路边的泥沟里,死了。

尸体抬回家,一家人哭得死去活来,尤其是大河,捶胸顿足的怨自己,不该让爹喝那么酒,更不该让爹一个人赶夜路往家走,可谁又能料到爹会突发脑溢血死在半道上呢?

村里说大河爹是看到两个儿都考学,一时间高兴的,才多了酒,引发脑溢血。大河娘也是那样想。

主办丧事的人,在考虑是不是让小河回来奔丧时,争取了大河娘和大河的意见。按大河娘的意思,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小河刚进大学的校门,就让他安心读书吧。

可大河说不行。大河说,他是做哥的,二弟的学习再重要,也不能把奔丧这事给耽误了。否则,将来小河怨起他这个做哥的,他可就没法向二弟交待了。大河建议给小河发份电报,电报上不要说爹已病故。那样,小河一下子接受不了那个打击,晕倒在回家的途中怎么办?大河亲自拟了一份电文,只说家中有急事,让小河见到电报以后,火速返回。同时,又给小河所在校领导发了一份电报,那封电报上,大河细说了小河的爹已经病故,建议他们给小河几天假回来奔丧。但,不让告诉小河爹已去逝的事实。

小河接到电报,对回不回的家事,有些犹豫,他刚家里出来,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又要让他返回去。要知道,从武汉到他们苏北老家,往返一趟,光路费,就是100多块。有那100多块钱,够他小河两个月的生活费哩。

系主任得知小河不想往家赶,就把小河叫办公室做工作,系主任说,既然家中有事,你就回去看看吧,反正这一阵子刚开学,学习任务也不是太重。系主任说那话的时候,怀里就揣着大河发给校方的那封电报。

三天后,小河从省城赶到的老家时,爹的骨灰正摆在灵堂上等着他,那种意外的打击,如同揪心撕肺一样,让小河不能接受。一旁的大河,抱着小河诉说爹死去的过程,小河面对眼前的骨灰,怎么也不能接受,爹那高大的身躯,就那么装进的一个小小的木盒里啦。

接下来,大河、小河披麻戴孝,送爹到坟地的情景,让全村的人都落下了泪水。要知道,大河爹死时,才四十七岁,正是人生壮年的时辰,也正是需要他挣钱给小河读的时候,他却撒手西去。

埋葬了爹,大河很快振作精神,第一个带头不哭了。他跟小河说,你好好读书去吧。小河有犹豫,他知道爹死了以后,家中断了爹打柴、卖菜的经济来源,只凭大哥学校的那点死工资,又要养活娘,又要娶嫂子,很难供他读完大学。再加上乡镇财税收跟不上,教师的工资年年欠着,大哥到哪里去弄钱来供他读书呢?

可大哥自有做哥的办法,他在送二弟去武汉读书后,推迟了自己的婚期,联系了镇上两家饭店洗碗的钟点工。每天晚自习以后和中午的那两个钟头,大河都跑到饭店去打下手。有时,还把饭店的青豆子背回家,和娘一起扒豆子,挣点手工钱。后来,这事情不知怎么被学校知道后,学校领导找大河谈话,说他不误正业,尤其是半夜回家扒豆子的事,直接引响到正常休息,不能保证第天课堂上有充沛的精力教学生。

大河想想也在理,放弃了扒豆子,保留下“钟点工”,并采取了节衣省食的办法,中午自带煎饼、喝开水,省下的钱寄给小河在大学里买饭菜票。那知,时隔不久,大河出现了贫血症状,时常头昏、眼前发黑。

有一天中午,娘把拣好的棉花,让他驮到镇上收购站卖了,给小河寄下一个月的生活费。当时,家里午饭还没有做好,娘让他等吃过了午饭再去,可他想趁中午的时间把棉花卖了,不引响下午正常上课。随把两大包小山一样的棉花捆在自行车后架上,一路摇摇晃晃地奔镇上去了。

途中,路过一条大沙河,沙河上没有正规的桥,只是一个下坡又上坡的水漫桥。以往,大河单身人骑车子时,多次走过。可今天,他是驮着两大包棉花,没想到车速越来越快,后面的棉花包随着车速的加快,大幅度地左摇右摆起来,就在他躲闪前面一块大石头时,前头车把一打拧儿,他就觉得眼前一黑,一头从车上翻下来,当棉花车从他身上滚过以后,他才发现自己的一条腿正拐在桥墩的石缝里。

刹那间,他知道完了,这条腿十有八九是断了!果然,等他咬着牙,强忍着剧烈的疼痛,把那条腿抽出石逢时,整条腿失去知觉。

大河在医院做节骨治疗期间,他不让任何人把他断腿的事告诉小河。大河躺在病床上,一封信接一封信地鼓励小河要下苦功夫学习,争取门门功课都能拿第一。大河在信上说,如今,本科生不怎么吃香了,要想法把研究生的文凭拿到手,那样,将来出了校门后,好找工作。

小河很听大河的话,他在完成本科学习的时候,开始准备参加研究生考试。可巧赶在大河住院期间,小河急需要1500块钱,购些“考研”的书本和报名费。

接到小河的来信,大河找到医院里的医生,挽起自己的胳膊,问医生他能不能卖血?医生说他刚过节骨手术,本身失血过多,正还需要补血呢,怎么能卖血呢!大河没有听医生的话,他拄着双拐跑到一家私人医院,连续卖了三次血,总算把小河要的1500块钱给寄去了。

转过年,小河没有考上研究生,好歹被省城一家个体的电脑公司老板留用。

上班后的小河,深感寄人篱下的苦处,每天要看老板的脸色过日子,工资还不能按时发,上班时间去个厕所,还不能时间过长,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还时刻担心老板炒他的鱿鱼。但他给家中去信时,总说他工作得很好。

大河也觉得小河分配到省城,各方面一定是不错的。但大河不知道小河所工作的单位,是一家个体企业,每时每刻,都有被解雇的可能。小河呢,总觉着自己没考上研究生,有点对不住老家哥哥的扶持,尤其是他得知哥哥为他在考研究生时磕断了腿,还去卖过三回血。而他又功不成,名不就,无脸回老家见老娘和哥嫂。

所以,小河工作以后,很少回家,也很少给家里写信,一门心思地钻书本。可大河看小河有了工作,住进省城,不给哥嫂写信,也不回家看看老娘,尤其是到了今年清明,连给爹坟上烧纸圆坟的事都忘了。大河有些恼!觉得小河有些不懂事理。

清明过后,大河他们学校组织师生到徐州春游,大河拐了弯,连夜赶火车找到合肥。

小河见哥哥来了,卖了瓶好酒跟哥哥喝。

大河原本是半不醉的酒量,可他喝了两小杯,就把酒杯放下了,大河说小河:“你出了校门,大半年啦,怎么也不回家看看?”

小河说单位的事情多,忙。

大河说娘想你哩!

小河头一低,热泪扑扑地往下滚。

大河看小河落泪,自己心里也不好受,毕竟是爹不在了,兄弟俩相依为命。再说,小河眼前的处境他这做哥的也都看到了,还有什么好怨的呢。

第二天,大河要走时,小河去车站送他。走到城外一个大路口,小河指着路中心的一个火灰烧过的一大片痕迹问大河:“你知道那是什么?”

大河摇摇头。

小河说:“那是我烧的。”

大河一愣!小河说,清明的时候,老板不给他假,他只好按合肥当地人的风俗,跑到郊外大路口,给爹烧了纸!

大河愣在那儿,半天没有说话。小河想说,他不是不想回家,他是身不由己,更是愧对大哥的栽培,无脸回去!可那话,小河没有说出口,小河看哥哥脸拐在一旁抹泪水,他也掏出手绢,哭了。

原载《古今故事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