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西路军:河西浴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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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5、临泽飞过一串流火

马家军攻克高台,立即折头向东,气势汹汹地将临泽县城(今临泽县蓼泉乡)包围。其一部兵力围攻城外的红五军部队一部,主力则向城垣攻击。临泽城内驻着西路军驮经费的辎重部队,唯一能造手榴弹和子弹的小小兵工厂、医院,以及总供给部各单位,除警卫连外,其他都是缺乏实战经验的干部、勤杂人员和几百名女同志。

临泽城内的最高首长是西路军总供给部部长郑义斋。此刻,郑部长迎风站在临泽城头。城外一抹令人悲伤的浑黄,敌人的骑兵、步兵不规则地晃动。郑部长揉揉因缺少睡眠而干涩的眼窝,对四局的科长秦基伟说:“我们处境虽然困难,但要时刻想着全军。我们是全军的生命线,部队不能没有我们,要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坚决战胜敌人!”他委托秦基伟负责守城,声音坚定得就像他壮实的身躯。

湖北省黄安县(今红安县)抚育了红四方面军,也是抚育秦基伟成长的故乡。在中国工农红军的队列中,曾经每三个人就有一个黄安人,每四名英烈中就有一名属黄安籍。当乡亲们还在唤着秦基伟的小名“秦伢子”时,他就当上了红军。他从家乡七里坪秦罗庄带走的100多弟兄,都相继倒在了异乡的土地上,只有他还活着。1931年11月7日,黄安七里坪的河滩上,红旗招展,欢声雷动,苏区军民热烈欢庆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成立,热烈欢庆十月革命胜利14周年。猎猎军旗下,簇叠起一排排刺刀的银浪,捧拥着一轮轮朝阳似的面庞,徐向前总指挥向队伍庄严敬礼。秦基伟那时是总部手枪营的一位连长,当他和同志们一起接受徐总的检阅时,就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秦基伟血气方刚,但已韬勇兼备。

郑部长和秦科长把所有的人不分干部和战士,不分男女,统一按战斗需要编成班、排、连。警卫连两个排分别坚守容易被敌人突破的城门楼,一个排作为机动队由秦科长直接掌握。

夜幕勾勒出祁连山峰黑黢黢的轮廓,滞涩而厚重的大气之下,风夹着雪粒卷起一位红军女战士轻轻唱着的《节约子弹歌》:

我们的子弹是性命换来的,

有了子弹才能去杀敌!

射击和军纪,

大家要记清,

浪费一颗子弹,

就帮助了敌人。

没有见敌人,

不到一百米,

莫要瞄准,

都不能射击。

努力学射击,

一枪打一敌,

最后胜利是我们!

秦基伟带着机动排,沿着城墙巡逻。敌人在开阔地搭起帐篷,烧起篝火,唱着小调,扯着嗓子骂红军女战士。秦基伟怒眦欲裂,不自觉地把手伸向腰间的驳壳枪。

“科长,让我扫这些王八蛋一顿吧,他娘的!”走在秦基伟后面的机枪射手,从肩上取下机枪,端在手里。

“让警卫连掩护,我们去和敌人拼一下,别看我们是女同志!”一位女战士瞪着两只大眼睛说。

“女同志守城,我们去!”干部们也愤怒地说。

面对敌人,喋血复仇的怒火在每一双瞳孔里燃烧。可是,秦基伟知道,城里兵力有限,武器也少,仅有挺轻机枪,子弹也不多,必须保存力量应付敌人的攻击。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感情,把驳壳枪慢慢插向腰间,向大家说:“我们当前的任务不是出击,而是坚守,在坚守中杀伤敌人,争取时间!”

拂晓,敌人四面实施凶狠的火力轰击。一团团浊黄的爆烟,在城墙和城内升起。炮火把城墙轰开了几个口子,成群的敌人便抬着梯子,搭上豁口,挥舞马刀,“冲呀”、“杀呀”地喊叫着爬上城来。

红军集中所有的步枪、手枪一起射击。手榴弹、石头、砖块,冰雹似的砸下去,溅起一片鬼哭狼嚎。

郑义斋在弥漫的硝烟中,组织战士们用枪、矛、砖、石,阻击敌人。敌人暂时被打垮了,他又下城督促修械工人赶快制造手榴弹。人手不够,他就亲自拉风箱。

驻在城外村庄的红五军三十七团和四十三团,打退敌人向他们的进攻之后,又向攻城的敌人出击。敌人攻城部队经不住里外夹击,互相践踏着,拥挤着,溃退了。

夜晚又一次降临。敌人的山炮不时打来几发炮弹,“啾啾”地拖着颤动的啸音,在城墙上爆起几团刺眼的火光。秦基伟不论走到哪里,都看到同志们紧张地忙碌着。大家把打坏的城墙重新修补起来,把成堆的砖块、石头抬上城墙……

妇女独立团的战士赶着抢修被敌人的炮弹炸开的一个缺口。天太冷,根本无法用水和泥,有人急中生智,想出用冻土筑墙的办法。她们一边垒砖块石头,一边往上泼水。天亮时,城墙修好了。炮弹落在这段城墙上,冰碴四溅,破坏力减轻了。

许多人在掩埋烈士。牺牲者中不少是年轻女战士,正值豆蔻年华。弹雨横飞中,她们那像朝霞旭日般蓬勃的生命,一瞬间就化做血肉模糊的尸体。生命在这里显得如此脆弱、短暂!然而,她们洒下热血的地方,大地终会解冻,生长出鲜花,花丛中有鸟儿为她们歌唱……

时间和炮火的闪光一样迅疾,已经是第三天了。马家兵攻打临泽,死伤累累。仅刘呈德团伤营、连、排长20余人,士兵被击毙100余人,受伤者不下300人,其他各部官兵死伤也不在这个数字之下。

旅长马禄对刘呈德说:“临泽城虽小,好似铁皮包扎一般,我们死亡不少,真不容易攻取了!”

马元海面对城根死尸枕藉的官兵,脸上毫无表情,连每一条皱纹仿佛都凝固了。他挺挺身子说:“这样一座小小城池,怎么攻取不下呢?哪怕花费十天半月的工夫,一定要攻破!”

马家兵在炮火烟雾中三番五次猛攻。

红军所有人员,连负伤的同志都拥上城墙。透过浓烟烈火,衬着霞光熹微,城头闪现出一个个厮杀的身影:一位女战士头上缠着绷带,把一块大石头用力举过头顶,狠狠地向一个把头伸进城墙的敌人砸去;有人握着马尾手榴弹后面的长绳,抡节鞭一样,向爬在梯子上的敌人打去;有人手握长矛,把爬上城墙的敌人戳翻下去……

秦基伟和警卫连连长带着机动排,哪里危急奔向哪里,刚把城西北角的进攻打退,敌人又在城东北方向一个缺口架上了四五架梯子。警卫连连长和几名战士冲上去,推着敌人伸到城墙上的梯子头,喊一声:“掀!”四五架梯子一齐被掀到半空中又扑向城墙,“咔嚓”断成数节。爬在梯子上的敌人,从半空中掉了下去。敌人被打退后,秦基伟才发现自己负了伤。

西路军的壮伟举动和铿锵脚步,在丝绸古道上的敲打,跃过时间铸就的障碍,在喷薄,在飞升。然而,正像太阳有黑子,白璧有瑕点,红军震撼荒原的执著中,夹杂有支离破碎的杂音。

1月22日下午,驻临泽城外村庄的红五军十四师师长郭锡山借口看阵地叛逃。

“不好了,郭锡山跑了!”他的警卫员跑回来说。

“你干吗不打死他?”在战争年代,警卫员负有随时处决叛徒的责任。

原来郭锡山和警卫员走到前沿战壕,郭说:“把你的盒子枪给我,打个远目标。”警卫员把枪给他,他顶上子弹对准警卫员,指着敌人的阵地说:“你跟不跟我去?”警卫员不去,他就一个人跑了。警卫员让哨兵开枪,打了几枪没有打中。

郭锡山被马禄旅哨兵查获,送交旅部。郭交代了身份,表明是来投诚。马禄积极欢迎,把他护送到凉州。马步青叫顾问李兰轩(郭的同乡,河南人)对郭优待。郭主动出面,印刷传单,招降红军。马步青对此至为满意,任命郭为参议,月薪100元(硬币)。西路军失败后,被俘的红军高级干部到凉州后,马步青指定郭做工作。马步青又任命郭为甘新公路督办公署运输处副处长,月薪300元。马还把自己的大姨子许配给郭为妻,恩准其将父亲和弟弟接到凉州。最后因为郭的弟弟抢劫了马的丈母娘的财物被马所杀。

祁连的夜以低而庄严的夜空,凄然的月色星辉,抚慰着艰难的红军。红军利用夜暗突围,向倪家营子靠拢,遭敌截击。两边奔驰着马家骑兵,一面冲杀,一面高喊:“弟兄们,冲啊!抓住女共党一人给一个老婆。”

秦基伟从受惊的骡子上摔下来,忘记伤口疼痛,立刻爬起来带领部队与敌人拼杀。队伍边打边走,妇女团和机关干部伤亡惨重,不少人被俘。

“啪啪啪……啪啪啪……”密集的枪声远去了。黑夜里飞过一串流火,留下不消失的回声,留下天宇的空旷和那浓重的令人悲伤的岑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