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法特的一生可以说就是在死亡的阴影中度过的,他大约经历了50、60次各种各样的暗杀,有来自敌对的以色列,也有来自内部的不同派别,谁让他处在全世界矛盾最尖锐的位置上呢?
2004年3月15日,以色列沙龙政府提出的“单边行动计划”在议会的信任投票中获得通过,这意味着沙龙提出的“单边行动计划”可以付诸实施了,同时,也意味着“中东路线图计划”已经改弦更张,被以色列的“单边行动计划”所取代,或者说,沙龙打算用单边行动来执行路线图。
2004年11月7日晚,当时的巴勒斯坦总理库赖、前总理阿巴斯和外长沙阿斯前往巴黎探望阿拉法特——这实际上是一场权力探视,一方面他们确定阿拉法特是否还能重返巴勒斯坦政治核心,一方面,如果阿拉法特就此消逝,那么巴勒斯坦的权力继承人将在这三者中选出。阿拉法特显然是不会活着走出贝尔希军医院了,否则以色列也不会让围困了许久的阿拉法特离开他的拉马拉宫。以色列《国土报》8日报道,应巴勒斯坦领导层的要求,贝尔希军医院将不再维持已经陷入昏迷的阿拉法特的生命——也许是特意选择这一天的,11月9日也是27日,这一天晚上被称为“盖德尔高贵之夜”,因为按照伊斯兰教解释,当晚真主第一次向他的最后使者穆罕默颁降《古兰经》。
阿拉法特的死已经是注定的了,很可能他在劫难逃的最大原因还是在其自身,因为在以色列和美国看来,这个中东“不死鸟”不仅顽固到底,而且背叛了“中东路线图”——阿拉法特签署了这份协议,但却没有履行的诚意,沙龙和美国人多次强调必须按照路线图来履行,但阿拉法特好象对签署这份协议有些后悔;另外,一个最主要的原因是,他尽管年事已高,但一直以强硬的手段拒绝离开巴勒斯坦的权力核心,他变得对权力非常依恋,这导致库赖、阿巴斯、沙阿斯等人始终无法获得真实的权力,即使设立了总理一职,但阿拉法特仍然说一不二,而以色列希望能与这些更为务实的人物来打交道;而且,他对以色列的态度也变得僵硬,实际上,中东路线图的搁浅阿拉法特个人的确是主要原因,以色列和美国对这个倔犟、令人厌烦的老头感到不胜其烦了。
实际上,促使沙龙出台“单边行动计划”的正是阿拉法特,那也就是说,以色列已经放弃了与阿拉法特的谈判,他被沙龙和美国一致认为是中东和平的“绊脚石”。中东和平路线图是2003年制定的,但签署之后这份理想化的计划就成了一个美丽的泡影,那道和平的彩虹第二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以色列在保持了一段时间平静后,巴勒斯坦仍然采取强硬路线,以色列也就开始继续修建隔离墙、对巴勒斯坦进行“定点清除”,中东路线图遂告搁浅。
当沙龙和美国希望阿拉法特诚实地履行路线图的要求没有得到回应后,沙龙这位强硬的犹太人开始制定单边计划,他要用以色列一贯的单边行动来塑造中东的未来。沙龙已经有些不耐烦地表示,如果与巴勒斯坦的谈判仍然归于失败,那么以色列将实行“脱离”巴勒斯坦人的单边行动计划。不久,沙龙宣称,以色列在巴勒斯坦已经寻找不到和谈伙伴,也就是说,以色列已经放弃了与阿拉法特的谈判,巴以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就以撤军问题达成协议,以色列也只能采取单边行动了。
与巴勒斯坦左右矛盾不同,沙龙说干就干,2003年11月,沙龙首次提出“单边行动”意向,12月底,以色列政府就开始认真拟订方案,而且这份计划已经被列为政府处理巴以问题的施政纲领。
所谓单边行动计划,就是以色列将单方面从其在1967年中东战争中夺取的部分土地上撤出,然后重新部署军队,同时重新确定部分犹太人定居点的位置,目的是要建立一条以色列更容易防守的“安全边境线”。这份计划的核心是通过撤出所有加沙的定居点和部分约旦河西岸地区的定居点来实现与巴勒斯坦的隔离,然后再按照以色列的规划确定未来的巴勒斯坦国领土和边界。具体地说,这项计划需要把加沙地带21个犹太人定居点中的7500名居民和4个西岸犹太人定居点的居民撤离。但在具体归还的土地上,以色列则完全按照军事和政治要求来设定该归还多少、和归还那些土地。在计划中,以色列实际上只会将加沙地带的80%和约旦河西岸的40%多的土地归还给巴勒斯坦,而正在修建的隔离墙将成为以巴间的永久边界。
这个计划实际上确实是以色列谋求永久和平的办法,尽管多少带有点强迫色彩——犹太人已经站稳了脚跟,这本来就是用战争敲打出来的犹太国家。2004年3月15日通过了以色列议会的信任投票后,沙龙随后将该计划提交利库德集团内阁成员讨论,并在3月30日的利库德集团大会上宣布将该计划在利库德集团成员中进行公决的决定。
美国最初对这项计划也持反对态度,但2004年4月14日沙龙访问美国后,美国的腔调变了,布什总统甚至说,国际社会应该感谢沙龙,因为他的计划使我们现在终于有机会开始建设一个和平的巴勒斯坦国”。
但对巴勒斯坦人来说,那意味着他们将永远失去1967年中东战争中被占领的土地。
美国和以色列为什么要抛弃阿拉法特呢?因为他们看到了去除这个障碍之后的曙光。
阿拉法特控制巴勒斯坦长达40年——40年前,正是这个人说服巴勒斯坦人放弃了所谓的“阿拉伯解决”,然后领导巴勒斯坦在美国、苏联的冷战游戏中为巴勒斯坦不断寻找各种可资利用的支撑点,用巴勒斯坦的武装反抗换取各种支持,这是一个复杂、坎坷、漫长的游戏,阿拉法特成功地坚持了30年,尽管仍然没能取得多少胜利,但至少也让国际社会看到巴勒斯坦无法用战争的长期镇压屈服下去。但与此同时,巴勒斯坦人也明白,这些可恶的犹太人已经站住脚了,不可能再把他们赶下海去了,于是,作为中东最大妥协的产物《奥斯陆协议》得以签署,也就是说双方最终确定了“土地换和平”这个基本解决原则,巴勒斯坦人为此得到的奖赏是收回了40%的被占领土地,同时也被允许建立一个民主体制的自治机构,这使得巴勒斯坦人看到了希望,似乎一个拥有主权的巴勒斯坦国即将诞生。
然而,阿拉法特所要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犹太人,还有许多巴勒斯坦派别,尤其是哈马斯、法塔赫这样的极端组织,这使得阿拉法特的所领导的自治机构在建立10年后仍无法实现最基本的内部统一,尤其到了后期,阿拉法特的领袖权威越来越受到威胁,他倔强和独裁式的领导方式已经颇受质疑,这种怀疑不仅来自外部,也出自内部,这就让阿拉法特的地位岌岌可危。但也许阿拉法特真的老了,或者他对权力的痴迷导致他判断连续失误——2002年1月发生“武器走私船”事件、6月的暴露出阿拉法特“批准向阿克萨烈士旅提供自杀炸弹制作经费”事件,显然,阿拉法特认为他可以玩弄两手手段,用暗中支持恐怖组织来控制这些组织,然后通过调节恐怖袭击来让美国人和以色列人觉得唯有阿拉法特才能节制巴勒斯坦恐怖组织,从而获得美国和以色列对他的依赖和支持,这样巩固他的权威的权力,但他显然忘了一个定律:意外结果定律。他的手法适得其反,这两件事的暴露导致他的谈判对手以色列和《奥斯陆协议》的担保方美国彻底断绝了同他的联系;接下来,于2003年6月签订的“中东路线图”计划也因他的背叛而搁浅,他忘了,这是一个由国际社会共同制定的和平计划,他等于戏弄了整个国际社会,巴勒斯坦的恐怖袭击仍然有增无减;第三,从2004年6月开始,继巴勒斯坦首任总理阿巴斯因得不到实权而被迫辞职之后,第二任总理库赖也因为同样原因表示要辞去总理职务,也就是说,阿拉法特在努力维持一个专制巴勒斯坦体制,而不是向着建立一个民主巴勒斯坦国的方向迈进,他继续把持着巴勒斯坦的所有大权,而不让任何人靠近权力中心,这使得巴勒斯坦更像是一个阿拉法特个人的社会组织;第四,阿拉法特对权力紧握导致巴以谈判长期僵持,这甚至让巴勒斯坦的阿拉伯盟友们感到厌倦,他们希望阿拉法特放松对权力的掌控,以便更加灵活、务实的阿巴斯等人能够与以色列进行谈判;第五,阿拉法特一方面紧紧握住巴勒斯坦自治体制内的权力,一方面却无力控制越来越激烈的内部武装派别的冲突,这使得巴勒斯坦混乱不堪,中东和平因此被弄得一片尘嚣。
比阿拉法特更为强硬的沙龙终于厌烦了阿拉法特,他与佩雷斯或者拉宾不同,他是个愿意坐下来谈判更愿意用强硬手段解决问题的家伙,但他发现阿拉法特已经成为阻碍和平计划的绊脚石之后,他也迅速抛弃了对阿拉法特期望。于是,他开始照搬以色列工党的施政纲领,完全按照以色列的利益制定了单方面的“脱离接触”计划(即单边行动计划)——阿拉法特应该感到悲哀,这个计划本来是强硬的,但却得到了联合国、甚至埃及的支持,难道这不是他一手造成的吗?
实际上,阿拉法特在后来的确是因为自己的固执和对权力的痴迷而促使以色列采取单边行动,同时,这也等于为了个人利益而不顾巴勒斯坦的整个民族利益,由于以色列的单边行动导致巴勒斯坦人收回全部被占领土地的希望实际上可能永远成了泡影。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巴勒斯坦人明知道阿拉法特很可能是被以色列毒死的却没有激起更大的武装冲突的原因,也许,他目前得到的是最理想的状态了,他是在法国最好的医院里安静地死去,而不是死在以色列的炸弹之下,也不是死在巴勒斯坦内部冲突的枪口之下,他的死因此显得平静,最重要的是,所有人都希望他离开——也许许多巴勒斯坦人不希望他死,但希望他离开,离开权力核心。这也证明了为什么阿拉法特死去巴勒斯坦各派别不但没有大打出手反而迅速坐下来协调彼此的立场,以便取得一致的对以色列谈判态度。
阿拉法特的死去似乎在各方看来都少了一个障碍,巴勒斯坦也因此具有了可能按照中东路线图进行改革的条件。阿拉法特的存在多年来已经在巴勒斯坦形成了一种相对固定的局面,当他离去后,巴勒斯坦各派别因此得到了一个调整的机会,当然实际上说是一场权力洗牌更恰当,但难能可贵的是,这场权力重组却出奇的平静,并没有产生一场权力争夺的混战。即使是哈马斯、法塔赫这样的极端暴力组织也显得颇为理性,巴勒斯坦的权力过渡显得相当平稳,插曲很小,也很轻微,这意味着原本对《奥斯陆协议》怒斥的哈马斯和法塔赫也在事实上接受了这个协议,当时一度为对抗《奥斯陆协议》所建立的“巴勒斯坦力量联盟”实际上也已经名存实亡。而今,哈马斯成了巴勒斯坦的主导力量,它已经由一个昔日的极端暴力组织变为一个温和得多的谈判对手,这无论对巴勒斯坦、以色列、美国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显然,经过10年的对抗,以色列和美国的强大力量已经使哈马斯感到沮丧,他们也不得不降低怒吼的声音。他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承认昔日一切用暴力解决的手段看来最终不会取得多少成绩的,而且,这种恐怖手段在美国强大的“反恐威慑”下已经成为众矢之的,如果在继续下去恐怕很难不遭受严重打击。自从从1994年10月哈马斯引爆第一枚公共汽车炸弹起,它就备受谴责;而另外一个极端暴力组织阿克萨烈士旅甚至用“女性人体炸弹”取代“男性人体炸弹”更让世界感到厌恶,这种自杀-屠杀方式看起来并没有博得多少同情,相反,它让人觉得恶心和残忍。哈马斯今天尽管仍然较为强硬,但在以色列看来,它似乎比阿拉法特要好对付的多,恐怖袭击并不能改变以色列的军事优势,甚至更能激发以色列的打击。
2005年1月9日,巴勒斯坦举行了一场相对平静的选举,这真难的,尽管分歧还是那么明显,但至少巴勒斯坦人已经认同了选举,并且态度认真,这说明他们会承认选举的合法性,这是个好兆头。
而巴勒斯坦大选对以色列来说也是件好事,因为这有助于寻找到一个务实的、能够最终实现中东路线图的巴勒斯坦新领袖。阿拉法特已经无力阻止这场选举了,就在他离开巴勒斯坦前两个月,约旦河西岸、加沙和东耶路撒冷地区的巴勒斯坦第二次地方选举就已经平稳进行,而巴勒斯坦立法委员和民族权力机构主席的选举也将在地方选举之后举行,后阿拉法特时代已经到来。
后阿拉法特时代的一个基本特征就是阿拉法特的个人痕迹已经消失,甚至可以说,巴勒斯坦今后不会再产生第二个阿拉法特,巴勒斯坦将进入一个用体制平衡势力而不是依靠个人威信左右局势的时代。当然,谁也没有由此乐观到认为和平就此到来,相反,冲突仍然会热闹地继续,爆炸声也可能一如既往,但总体来说,阿拉法特的消失已经使得中东出现了根本性的变化,“服从规则”将是新的原则。
2005年9月20日夜,以色列国防军撤出了约旦河西岸最后两个犹太人定居点,这标志着以色列的单边行动计划宣告完成,看起来,阿拉法特的去世是这项计划顺利完成最大的原因。而同时以色列也表示将在巴勒斯坦大选后同巴勒斯坦新领导人恢复谈判,也就是说,以色列不再是单方面撤出加沙地带,而是与巴勒斯坦共同执行加沙撤离计划,也就是在按照中东路线图一步步进行。2004年11月,当阿拉法特去世后,阿巴斯成为新的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主席,2005年1月,他再次当选,同时,他也成为法塔赫的领袖,而阿巴斯是一位主张温和策略的领导人,看起来,美国和以色列毒死阿拉法特的阴谋取得了良好的结果。
2005年1月19日,阿巴斯昨天在拉姆安拉与欧盟外交与安全政策高级代表索拉纳举行了一次会谈,他建议巴勒斯坦各方建立一个联合政府,把法塔赫和哈马斯及其他派别的矛盾用一场全民公决来解决,他说这是让巴勒斯坦走向和平的最好办法,“进行全民公决,或提前举行大选,并不是针对哈马斯的,更不是要把哈马斯扔进大海,选举是民主选举,它过去曾赢得了大选,如果提前举行大选,它也可以再次获胜。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正在处于危机之中,必须尽快摆脱危机,大选和公决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到此,我们会突然注意到,现在中东热点已经不再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而是哈马斯和法塔赫之间的冲突,也许,这正是以色列和美国的除掉阿拉法特想要的结果之一:当阿拉法特死去,以色列会寻找到一位务实的谈判对手,同时也可以导致巴勒斯坦内乱。看起来,阿拉法特后巴勒斯坦各派别出现的和平协商只是暂时的,当以色列的压力稍有减轻后,法塔赫和哈马斯的矛盾迅速成了主要矛盾。
——而另一方面,布什总统在阿拉法特去世后不久就表示将在第二个任期内促成巴勒斯坦建国,这块画在墙上的饼究竟能不能充饥也只有布什和以色列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