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历代名文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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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7章 核舟记——魏学洢

题解

本文精确而又生动地描写了微雕艺术作品核舟的大小、造形、构造、人物等,并紧扣苏东坡泛舟游览赤壁这一特定意境,阐述了我国古代工艺品所达到的高超水平和艺术家卓越的创造才能。

原文

明有奇巧人曰王叔远,能以径寸之木,为宫室、器皿、人物,以至鸟兽、木石,罔不因势象形,各具情态。尝贻余核舟一,盖大苏泛赤壁云。

舟首尾长约八分有奇,高可二黍许。中轩敞者为仓,箬篷覆之。旁开小窗,左右各四,共八扇。启窗而观,雕栏相望焉。闭之,则右刻“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刻“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石青糁之。

船头坐三人,中峨冠而多髯者为东坡,佛印居右,鲁直居左。苏、黄共阅一手卷。东坡右手执卷端,左手抚鲁直背。鲁直左手执卷末,右手指卷,如有所语。东坡现右足,鲁直现左足,各微侧,其两膝相比者,各隐卷底衣褶中。佛印绝类弥勒,袒胸露乳,矫首昂视,神情与苏黄不属。卧右膝,诎右臂支船,而竖其左膝,左臂挂念珠倚之,珠可历历数也。

舟尾横卧一楫,楫左右舟子各一人。居右者椎髻仰面,左手倚一横木,右手攀右趾,若啸呼状。居左者右手执蒲葵扇,左手抚炉,炉上有壶。其人视端容寂,若听茶声然。

其船背稍夷,则题名其上,文曰“天启壬戌秋日,虞山王毅叔远甫刻”,细若蚊足,钩画了了,其色墨。又用篆章一,文曰“初平山人”,其色丹。

通计一舟,为人五,为窗八,为箬篷、为楫、为炉、为壶、为手卷、为念珠各一,对联、题名并篆文,为字共三十有四。而计其长,曾不盈寸。盖简桃核修狭者为之。

魏子详瞻既毕,诧曰:嘻,技亦灵怪矣哉!《庄》《列》所载,称惊犹鬼神者良多,然谁有游削于不寸之质,而顺麋瞭然者?假有人焉,举我言以复于我,亦必疑其诳。乃今亲睹之。由斯以观,棘刺之端,未必不可为母猴也。嘻,技亦灵怪矣哉!

译文

明代有一个手艺奇妙精巧的人叫王叔远,能用直径一寸的木头,雕刻宫室、器皿、人物,以及鸟兽、木石,无不就着木料的原形来设计所刻物体的模样,个个情态生动逼真。他曾经送给我一只核舟,刻的是苏东坡泛舟游览赤壁的情景。

全舟头尾约有八分多长,仅有二粒黄米那么高。中部稍高而宽敞的地方是船舱,上面覆盖着箬竹船篷。两旁开着小窗,左右各四扇,共有八扇。打开窗向里看去,雕花船栏两两相对。关上窗,右边窗扇上刻着“山高月小,水落石出”,左边窗扇上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并用石青涂在细小的笔划上。

船头坐着三个人,中间头戴高冠,胡须很多的人是苏东坡,和尚佛印坐在右面,黄鲁直坐在左面。苏、黄二人正在欣赏一轴书画卷子。东坡右手拿着画卷首端,左手抚在鲁直背上。鲁直左手拿着画卷末端,右手指着画卷,好像在说着什么。东坡露着右脚,鲁直露着左脚,都微侧着身子,他们两只挨着的膝盖,各自隐盖在画卷下面的衣褶里。佛印和尚极像弥勒佛,袒胸露腹,抬头仰望,神情与苏、黄二人毫不相干。他右膝侧卧,右臂弯曲,支在船板上,左膝竖起,左臂挂着一串念珠,靠在左膝上,连颗颗佛珠都历历可数。

船尾横放着一支桨,桨左右各有一个船夫。右边的人梳着椎形发髻,抬着头,左手靠在一根横木上,右手扳住右脚趾,好像正在呼啸呐喊。左边的人右手拿一把蒲葵扇,左手摸着炉子,炉上有个茶壶。那人目光直视,神态平静,好像在听茶壶里的水开了没有。

船的底部比较平坦,上面题刻名号,是“天启壬戌秋日,虞山王毅叔远甫刻”,笔画细得像蚊子脚,一钩一画都清清楚楚,字是黑色。又刻印一枚篆文图章,是“初平山人”,红色。

总计这只船上,刻有五个人,八扇窗,还有一张箬篷、一支船桨、一个火炉、一盏茶壶、一幅画卷、一串念珠,船上的对联、题名和篆文,刻字共三十四个。而算其全长,竟然不满一寸。大概是挑选形状狭长的桃核雕刻而成的。

魏某再三把玩之后,惊叹道:嘻!这技巧也真是出神入化了呀!《庄子》、《列子》记载的各种惊奇得犹如鬼神所造的东西很多,可是,又有谁能在不到一寸长的材料上操刀雕刻,而且做到毫发毕现呢!假如有人把我说的这些讲给我听,心里也肯定会怀疑他在骗我。现在却是我亲眼目睹了这只核舟。由此看来,在棘刺的尖儿上,也未必不可以刻出一只母猴来。嘻,技巧也真奇妙啊!

赏读

我国的民间工艺源远流长,曾产生过不少身怀绝技的能工巧匠,也创造过无数精美绝伦的艺术作品。可惜的是,不知有多少这样的工匠和作品被历史的风尘掩埋,余脉未继。因此,记载民间工艺的文章显得非常珍贵;而能把这种文章写得如此优美动人,便更加值得我们珍惜。它是一篇出色的静物写实小品文。文章条分缕析,结构层次十分清晰。先总叙艺人的技艺,点题。接着按船舱、船头、船尾、船背的顺序,细致地描写了核舟的大小、形状,居于不同部位的人物的情态、活动,以及艺人王叔远所刻的题名,将核舟本身及舟上的全部情景清晰地展现在读者眼前。全文用由远及近,由概括到具体的写法,索隐显微,描写细致,用语形象生动;于描写中不时融入作者的联想和想象,使之更为生动传神。《虞初新志》编者张潮评曰:“眼镜中有所谓显微镜者,一虱之细,视之大于枣栗。由此推之,则一核未尝不可视为东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