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绕颊
某公纳了一个小妾。这个小妾姿容秀丽,言谈举止也婉媚动人,又善解人意。可是当她独处时,却常常是目光凝滞,若有所思。因为她自从过门来就如此,所以大家也就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奇怪。
有一天,小妾对某公说:“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想单独呆一会儿。”随后,她便关上了门窗,自己留在了卧室里。某公对小妾的这种神态虽然已经习惯了,但总觉得有点不大对劲儿,就把窗纸捅了个小洞往里偷看。只见小妾化好了妆,穿戴整齐,又摆设了酒果,好像在祭祀谁。于是某公破门而入,询问她这是干什么。小妾提起衣襟跪在地上,伤心地说:“我本来是某翰林的宠婢,翰林临死的时候,考虑到夫人一定不会容纳我,怕她把我卖到妓院,就先把我打发走了。临走的时候,他私下里殷切地嘱咐我说:‘你改嫁,我不恨你。如果你嫁了个好人家,我反而会感到欣慰。只是到我忌日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密室里盛妆私自祭奠我。如果有香烟围绕你,那便是我的灵魂来了。’”某公听了,感叹道:“徐铉不负李后主,宋朝君主不定他的罪。我又何必要阻止你呢?”小妾连忙道谢,某公也便急着退出门去。某公走后,小妾捧起一炷香,拜了两拜,不由得两行泪水滴落下来,直落到祭器上。顷刻间,果然有香烟袅袅升起,绕着小妾的脸颊转了三圈,然后又蜿蜒绕到她的足下。唐末诗人温庭筠的《达摩支曲》中有“捣麝成尘香不灭,拗莲作寸丝难绝”的句子,说的就是这种心境了。虽然是琵琶别抱、已负旧恩,然而她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比那些同床异梦的人要好吗?
再生百日
陇西李强名的妻子,是清河的崔氏。她蛾眉螓首,长得很漂亮,生有一个男孩,已经七岁了。开元二十二年(734),李强名被调到南海做县丞。时值盛夏酷暑,崔氏突然暴病而亡。广州地区酷热,崔氏死后,李强名便用棺木把她装殓好,埋在地下,然后又用砖坯垒砌封闭起来。他在异乡做官,年轻的妻子客死他乡,不免十分悲痛,他日夜哀泣、痛不欲生。几天以后,崔氏托梦给他说:“我命不该绝,天帝又允许我复活了。可是我的形体已经腐烂,天帝要派天鼠来给我生长肌肤。十天以后,有大白鼠在我的墓穴中出入的时候,就是我复活的日子。你要把我封闭在殡所中七七四十九天再开我的门,抬出我的身体,我便会复活了。”到天亮,强名谈到梦中见到的事,家里的仆人、婢妾也都说他们做了同样的梦。十天之后,果然有无数白鼠出入于崔氏的墓地,大的竟像小猪。李强名觉得很奇怪,试着打开棺柩,见妻子的白骨上已生出了嫩肉,遍体都是这样。强名便把棺柩重新封闭好。到了第四十八天的晚上,崔氏又给他托梦说:“明天早晨我便要复活了,怎么还不把我扶出来?”第二天一早,李强名便打开棺柩,妻子果然死而复生。他扶出妻子,让她沐浴更衣。崔氏原来就很漂亮,这次再生竟比原来还要秀美,冰肌玉骨,衣香鬓影,顾盼多姿,可以说是世间难觅的美人了,李强名不禁喜形于色。
广州都督庚昭听说此事之后,忙让夫人带人去看个究竟。崔氏盛妆出来迎接,见了都督夫人行对等之礼,其他夫人也都对她见了礼。大家走近她一看,觉得她真和仙女一样。
崔氏复活之后,饮食言语和一般人相同,只是话语很少。就是人们去拜访她,也难得听到她说几句话。如果问阴间的事,更是绝不开口了。即使是她丈夫问她,她也不作答。
第二天,都督夫人特备佳肴,把她请到家里。各位官员的夫人们没见过她的,也纷纷前来观望。大家都很欣赏她那仙姿神貌,都说:“从来也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美人。”随后,别驾、长史等夫人又依次设宴请她,每次都督夫人都去作陪。如此宴请了二十多天。崔氏还是像常人一样地出入自如,只是又比往日沉静得多。崔氏复活后,强名出使桂府,七十多天才返回家中。在七十多天的时间里,崔氏接受了别人的宴请,往来无恙。李强名从桂府回来十几天以后,崔氏又说不舒服,不到一天就又死了。屈指算来,崔氏从复生到再死,总共只活了一百天。有人推测说,是因为有外物附体,她才能如此的。
死死生生
有一户有钱人家只有一个儿子,长得很英俊,可以说是容貌超群。一天,他到街里去闲逛,遇到一位卖胡粉的姑娘。这姑娘很漂亮,他就深深地爱上了她。可是他又无法去表明心迹,就以买胡粉为借口,每天都到姑娘的店里去,而且买了胡粉就走。最初,两个人都没说什么话。可是日子一长,姑娘就不免产生疑惑了。这天,这个富家子又来买胡粉,姑娘便问他:“你买了这么多胡粉,作什么用呢?”富家子说:“我一见到你,就被你吸引住了,可是又不敢和你明说,还总想见到你,所以就以买胡粉为借口,到你的店里来了。其实,我买胡粉一点用处都没有。”姑娘听了,心潮翻卷,她被富家子的深情深深地打动了,便低声对他说:“你这样爱我,我又怎么会推辞不和你见面呢!”于是两个人当即便约好,当日晚间在富家子的卧室里幽会。
晚上,卖胡粉的姑娘如约来到富家子的卧室。富家子一见,喜出望外。他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拉着姑娘的胳膊说:“我的愿望今天终于实现了。”说完,狂欢跳跃,竟兴奋得突然死去。姑娘被吓得不知所措,便匆忙逃走了。
第二天到了早饭时,富家子的父母也没见他起来,感到很奇怪。走进他的卧室一看,原来儿子已经死了。父母尽管悲痛万分,但人已死了,也无可奈何,只好张罗着为他办理丧事。殡殓时,他们打开儿子装东西的小箱子,发现箱子里竟藏有一百多包胡粉。母亲哭着说:“害死我儿子的,一定是这些胡粉了。”于是就大街小巷去买胡粉。他们来到姑娘的胡粉店,发现这里卖的胡粉每包容积大小、包裹方法都和儿子箱子里的胡粉相同,于是便抓住姑娘责问道:“你为什么害死我儿子?”姑娘听了,泪如泉涌,哭着把事情的始末根由全说了。可是富家子的父母根本不信,他们到县衙状告姑娘杀人。姑娘来到县衙对县官说:“我难道现在还吝惜我这条命吗?只不过想恳请县大老爷允许我到他尸体旁哭祭一番,表达表达我的悲哀之情罢了。”县官见她说得恳切,便同意了她的请求。姑娘从县衙直接走到富家子的灵堂,抚在他的尸体上失声痛哭,边哭边说:“不幸竟闹出这样的事来,如果你死后有灵,就是我死了,也没什么遗憾的了。”说着说着,富家子竟突然复活。他对大家详细地述说了事情的经过,一家人听了都很高兴,于是让他和卖胡粉的姑娘结成了夫妇。后来两个人不但子孙繁多,而且家业兴旺。
我即自励也
漳浦人勤自励在唐玄宗天宝末年以健儿的身份随军来到安南,以抗击吐蕃。他在安南整整度过了十年。在家乡,他的妻子林氏在父母的逼迫下,将要改嫁给同县一个姓陈的人。就在她成婚的当晚,勤自励返回了故乡。父母把他妻子改嫁的情由告诉了他。勤自励听了,非常愤怒,立刻就想去拼命把妻子抢夺回来。他在安南时,曾和吐蕃军队交锋,并打败了吐蕃的军队,缴获了一把利剑。于是在当天晚上天将黑时,他便带着这把利剑上路了,想把妻子夺回来。林家距离他家有八九里路,那天晚上天又下起了大雨,天气阴晦,勤自励正在进退不得的时候,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借着电光他见路旁的大树有个大洞,便进去躲雨。洞里有三只小虎,勤自励手起剑落便将小虎全杀死了。过了很久,大虎叼回一个东西,扔进洞里,便又走了。自励听有人呻吟,走上前一摸,竟是一个妇人。自励问她是谁,那个妇人说:“我是林家的女子,原先嫁给勤自励为妻,自励从军未还,父母无礼,便硬逼我改嫁,说好今晚成亲。我心中怀念丈夫,遗憾的是不能见到他,就拿了条手巾到房后的桑林里准备自尽,刚要上吊,就被老虎给叼来了。幸亏遇到了你,我没受到什么损伤,如果你能救我脱离虎口,日后我一定会报答你。”自励一听,异常激动,忙对妇人说:“我就是勤自励呀!”妇人听了,更是惊喜异常,她拉着丈夫的手,问他怎么会到了这儿。自励告诉她:“我今天早晨从安南回家来,父母说你将嫁给别人,我听了非常气愤,就带着剑来找你,不料却在此相遇。”两个人悲喜交集,相抱而泣。不久老虎又来了,它先是大声吼叫,然后倒着进了树洞,勤自励急忙挥剑将它拦腰斩断。自励估计可能还有一只虎,所以便没敢出洞。过了一会儿,云散月明,果然又来了一只老虎。见自己的同伴死了,它用力吼叫起来,也倒退着进了洞。自励又用同样的方法把它杀了。随后,他便背着妻子回了家。
真真假假
在金陵郊外,有一位老翁。他有个儿子,已和邻村的某氏订了婚。后来遇到了战乱,老翁的儿子丢失了,他便游历四方去经商。经商期间,他又收留了一个小男孩,因为这个男孩和他的儿子年龄相仿,他就把这个男孩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抚养,并且用自己儿子的名字来为他命名。到金陵收复以后,老翁仍然在外经商,而邻村某氏则回到家中。因为女儿的年纪渐大,某氏就想让她出嫁。他打听到老翁经商的所在,就给老翁写了一封信,告诉老翁准备嫁女的打算。老翁虽然儿子丢失了,很痛心,可幸好还有个养子,可以以假代真,于是便写了一封回信,告诉某氏,他决定当年春夏之间携子返回。到了约定的时间,老翁果然回家来了。可是故居因战乱已不复存在,就想租房子来娶儿媳妇。两家约好,准备择日完婚。娶亲的日子将到的时候,老翁的儿子忽然回来了,见家中房舍已毁、无处安身,便到邻村去拜访岳父。岳父见了大惊,亲自把他送到老翁家。儿子见了父亲,牵衣大哭。老翁想不相认,又确实是自己的儿子;想相认,又碍于亲家翁还在这里,于是就说:“这是我兄长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由于自幼失散,他记不清了。”儿媳的父亲回家后,仍感到很疑惑,便出去暗中侦察询访,终于了解到了事情的真相,于是让媒人去对老翁说:“原来定亲的,才是我的女婿。别人的孩子怎么能娶我的女儿呢?”老翁听了,很是踌躇,没有解决的办法。他的养子知道娶亲的事进展很不顺利,就在深夜别人都已安息了的时候,揣了一把刀闯入“岳父”家。“岳父”刚一出来,他便左手揪住“岳父”的衣袖,右手持刀逼着“岳父”说:“你要是不把女儿嫁给我,我就先杀了你和你女儿,再回去杀了你女婿,随后我也自杀,四个人一起死了算了!”“岳父”见情势危急,便敷衍着请求那位养子到了结婚日期再说。养子说:“不,不能等,就在今晚成亲!”“岳父”说:“那你也得让我进屋为女儿整治妆奁呀!你稍候一会儿怎么样?”“岳父”走进内室和妻子谋划,他想找几个健壮的仆人把那个养子绑起来送回去。妻子不同意,说:“这不是好办法。这样,他就会更恨我们,我们的女儿、女婿一定会死在他手里。”“岳父”说:“那怎么办呢?”妻子说:“他有假儿子,我们不会弄个假女儿吗?”于是他们暗中从后门把女儿送到她叔父家,又把一个婢女打扮好,让她坐在举行婚礼的屋子里,然后把那个养子作为“女婿”招进来举行婚礼。完成了婚礼,“岳父”对“女婿”说:“你没有告诉家里就在这结了婚,你父亲一定很生气。你不要马上回去,先在这里住一个月,怎么样?”“女婿”听了,高兴地说:“好!”“岳父”又让媒人去告诉老翁:“你的儿子已经和我女儿结婚了。你不还有个兄长的儿子吗?我也有个弟弟的女儿,让他们也结成良缘如何?”老翁听了,也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就让他的儿子到女方的叔父家做了上门女婿。一个月之后,“岳父”选择了良辰吉日,送两个女儿、女婿同时归家。两对新人伉俪相得,相安无事。
天下孰肯以真形示人
田白岩说,济南的朱子青和一个狐狸是老朋友。但是多年以来,却只能听见它的声音,见不到它的真形。这个狐狸还常常参加他们的诗文酒会,词辩纵横,无人能比。有一天,有人请它现形。狐狸说:“想见我的真形吗?真形怎么可以让你们见到呢!想见我的幻形吗?既然是幻形,就和不见一样,又何必要见!”众人一再请求,狐狸说:“在你们的想像里,我的形应该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说:“应该是眉发花白。”随声即现出一个老人的身形。又一个人说:“应当是仙风道骨。”随声又现出一个道士的形象。另一个人说:“应当是星冠羽衣。”随声就又现出一个仙官的形象。又有一个人说:“应该是相貌像个儿童。”随声就又现出一个孩童的形象。又有一个人戏谑地说:“庄子说,姑射山上的神人容貌姿态像处女一样柔美,你也应该是那个样子。”随声就又现出一个美貌的女子。又有一个人说:“随声而变,都是幻形,我们终究还是想见一见你的真形。”狐狸说:“天下这么大,有谁肯把自己的真形显示给人?为何偏偏让我显示真形呢?”说完,大笑而去。朱子青说:“这个狐狸自称有七百岁了,对世间的阅历很深了。”
软障图
赵颜,是唐朝进士。他在一位画家那里寻到一幅画,叫“软障图”。图上画着一位妇人,非常漂亮,赵颜见了,便对画家说:“人世间没有这么漂亮的人,如果能让她活了,我愿娶她为妻。”画家说:“我这幅画是神画。画上这位美人也有名,叫真真。如果你昼夜不停地呼唤她一百天,她就一定会答应。她一答应,你就用百家彩灰酒来灌她,她就会活了。”赵颜按照画家的说法,昼夜不停地呼唤了一百天,画上的美人果然答应了。赵颜便急忙用百家彩灰酒灌她,她竟真的活了,声音笑貌、走路、饮食都和平常人一样。她对赵颜说:“谢谢你呼唤我,我愿意做你的妻子。”一年以后,她为赵颜生了个男孩。孩子到两岁的时候,有个朋友对赵颜说:“这是个妖女,一定会给你带来祸害。我有一把神剑,能杀了她。”当天晚上,朋友就把神剑送来了。剑刚拿到赵颜的屋子里,真真就哭了,说:“我是南岳的地仙,不知什么时候,让人画下了我的容貌,是您真诚的呼唤,我才从软障图中走下来。现在你对我有怀疑,我不能再住下去了。”说罢,吐出了百家彩灰酒,带着儿子上了软障图。再看那幅软障图,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是又增添了一个小男孩。
妻幻形
天津有个孝廉和几个朋友到郊外去踏青。他们都是那种轻薄放荡的年轻人,看见一位少妇从柳阴中骑驴走出来,欺侮她无伴,就一起追逐在她身后,说些难听的话来调笑戏谑。少妇一声不吭,只是鞭打毛驴快快朝前走。有两三个人先追上了,少妇突然翻身下驴说起了好话,看样子好像很喜欢他们。不一会儿,孝廉和其他三四个人也追了上来。他仔细一看,正是自己的妻子。可是妻子不会骑驴,况且这天也没有原由来到郊外,于是他又疑惑又生气,走到妻子面前呵斥她。可是妻子嬉笑如故,置之不理。孝廉怒不可遏,抡起巴掌想打妻子一个嘴巴。妻子却突然跳上驴背,换了另一副模样,用鞭子指着孝廉,数落他说:“见了别人的妻子就百般调戏;一看是自己的妻子,就气势汹汹、愤恨不已,你读圣贤书,连一个‘恕’字还不能理解,怎么能金榜题名呢?”说完,也没理他们便走了。孝廉面如死灰,僵立在道旁,几乎不能走路了,竟不知道是什么鬼魅作怪。
新台故事
有一位水利督察官到各地巡视治河工程的情况,船行到王营,当地的地方官员都来到岸边迎接。突然,就听有个女人高喊:“老爷,请给我做主!我的丈夫是千总,可是在家专干‘爬灰’的事,虐待我!”她边喊边冲到了船边。巡捕一把揪住了她,把她呵斥走了。督察官不知道这个女人说的“爬灰”是怎么回事,便向各地方官询问。这些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不知道如何回答才好。因为说实话,觉得太猥秽;说得委婉些,一时又难于措词。督察官一见,正想发火,就见一位由捐纳出身的官员上前说:“是说公公和媳妇……”随后便想进一步解释。里河同知于君怕他说得难听,就接过他的话说:“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新台故事罢了。”督察官一听,恍然大悟:“噢,原来如此。”所谓新台故事,是说古时候卫宣公为他的儿子伋聘娶了齐国的一位女子,后来卫宣公听说这位女子很漂亮,就在河上修建了一座新台,强行把她娶了过来。后来人们便用新台故事来指代公公和儿媳私通之事。
督察官巡视完毕回朝以后,对同僚们说:“用官,就应当用读书人。像‘爬灰’这件事,如果直言解释,一定很不雅观。”后来,督察官以别的事为理由把那个千总撤了职。
盈盈偷情
盈盈,是唐代天宝年间一位公卿大夫家的婢妾。有一天,这位卿大夫生了病,他的同僚便派自己当禁卫官的儿子前去探望。禁卫官一来到卿大夫家,就和盈盈勾搭上了。于是盈盈把他藏到自己的卧室,很多天也没让他回去。他父亲见儿子一去不返,很是着急,就派人四处寻找,并且禀报了皇上。唐明皇知道以后,曾诏令属吏,在京城广为搜索。可是大队人马把京城内外搜了个遍,也没见到禁卫官的踪影。于是唐明皇把禁卫官的父亲召来,问道:“近来你儿子都去过哪里?”他回答说:“前些天卿大夫生病,我曾让儿子前去探望。”唐明皇听了,就下诏命令搜查卿大夫家的宅院。盈盈对禁卫官说:“看这情形是无法再隐藏了,不过出去也无妨。”禁卫官说:“不行,如果出去非被杀头不可。”盈盈献计道:“你出去以后,千万别说是藏在这里,皇上若问你到了什么地方,你就说见到了怎样的人和物,帘幕如何,屏帏怎样,吃的东西是什么滋味。这样,就保管你没有什么杀身之祸了。”禁卫官出去以后,唐明皇很生气,就问他到哪里去了。他便依照盈盈的嘱咐,一一作了禀告。唐明皇听了,只是笑了笑,也没有再问,果然没治他的罪。几天以后,虢国夫人到宫里来拜见皇上。唐明皇开玩笑地说:“为什么把人家的少年藏了那么久,还不让出来?”虢国夫人也没说什么,只是大笑而已。
虎媒
唐肃宗乾元初年,吏部尚书张镐被贬为扆州司户。这以前,张镐在京都的时候,曾将次女德容许配给仆射裴冕的三儿子——前蓝田尉裴越客,并且已经商定了婚期。由于张镐的被贬,婚期就改在了第二年的春天。
到了第二年春天,裴越客便备好行装,到扆州去,准备完婚。听说越客要来,张镐非常高兴,让家人在花园设宴,游园欢庆。德容也随着姑姑、姨姨、妹妹等亲眷到花园里来游玩。扆州多山地,竹林繁密,猛兽甚多。太阳将落山的时候,来赴宴游玩的客人正说说笑笑,或前或后准备回家时,忽然一只猛虎跳了出来,背起德容便跑进了密林。人们又惊又怕,忙跑去告诉了张镐。这时,天色已晚,全家人号啕大哭,不知如何是好。天一亮,便派了很多人到山野林间去寻找尸骨。可是远远近近找了个遍,也没有发现一点踪迹。
就在事发的当晚,越客乘船来到了离扆州二三十里的地方。他当然还不知道未婚妻被猛虎掠走的事,下了船和十几个仆夫登岸往前走,他的船也随着他向前行驶。走到离州城还有二三里路的时候,越客和仆夫便来到水边的一间板屋里休息。板屋里有床,仆夫清扫了一下,就立即让越客睡下,他们则排列在屋子的前后守卫。不久,林子里忽然传出有东西行走的声音,仆夫们都屏声静气地仔细观察,清微的月光下,只见一只猛虎驮着一个东西走来了,大家都很慌恐,便一起拍打着板屋,叫喊起来。可是猛虎竟置之不理,仍旧慢慢地朝板屋走来,很快便来到板屋旁边。它卧在地上,留下背上驮的东西,便跑回山林里去了。有个胆子大的仆夫走上去一看,说:“是个人,还有点气。”越客便命仆从把那个人抬到船上,并催促划船的人赶紧解缆起航。然后,他点起灯烛细看,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漂亮女子。看她的衣服、容貌,绝不是乡下人。越客很诧异,便派了一些婢女来看护她。这女子虽然发髻披散,衣服也破碎了,身体却一点也没有损伤。婢女给她灌了些热水,她也略微能饮入口中。过了一段时间,她的精神逐渐好转,睁开了眼睛。可是婢女跟她说话,她却不敢答应。后来,从郡中来的人都说张尚书的二女儿昨晚游园时被猛虎吃掉了,现在还在寻找她的尸骨,却一直也没有找到。听到这消息的人,便把这件事告诉了越客。越客就让婢女用这件事来问德容,德容听了大笑不止。登岸之后,越客便来到张镐家,报告他所遇到的奇事。张镐听后,立即驰马来到岸边。父女相见,既悲且喜,就一起回到家中。德容和越客的婚礼如期举行。从此以后,这里的百姓就常常建立“虎媒祠”,直到现在还有残存的。
唐公谳狱
唐大司马蓟门先生在德清做县令的时候,曾代审了仁和县的一宗案子。
仁和县某人是上门女婿,他妻子的继母与和尚私通。他妻子知道这件事后,继母便逼她也和那和尚私通,想用这种办法来堵住她的嘴。妻子设法逃脱了,并私下里对丈夫说了这件事,丈夫很生气,就想捉奸杀死他们。妻子哭着劝阻他,丈夫表面上应允,而心里却拿定了主意。一天晚上,岳父外出。天快亮的时候,丈夫看见窗外有个人影,知道一定是那和尚,就从床上跳起来,打开窗子光着身子便追了出去。可是这一追却再也没有回来,妻子到处寻找,也见不到他的踪影。丈夫家控告到官府,说媳妇与人私通谋杀了他们的儿子。县官本来就有些相信,她的继母又出来作证,说确有此事。这样,某人的妻子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妻子虽然知道继母与和尚有染,却不知道那和尚在哪座寺院,所以也没有办法指出那和尚是谁。在严刑拷打之下,她只好招认了,并说:“我丈夫既然已经死了,我也愿意和他一道去。”妻子虽然招了供,可是尸体却一直没有找到,而且也不知道她的同谋杀手是谁。所以这宗案子三个多月也没定下来。后来,知府便下令让蓟门先生代审这桩案子。
蓟门先生一来到仁和县,便提审了犯人。犯人见他是新来的长官,估计有昭雪的希望,就把实情对他申诉了。蓟门先生来到某人妻子家里,见窗外都是空地,住宅旁边有个竹园子,园子外有矮墙临近断港。他查看了一圈,也没看出什么疑点。忽然间,有旋风骤起,园内的竹皮被刮得漫天飞舞。于是先生让人把地上的竹皮、笋壳等都打扫干净,一看,下面有很大一块新土,没挖几尺,就发现了尸体。尸体上被砍的刀痕还在。妻子伏在尸体上大哭,哭得死去活来。蓟门先生知道这是冤狱,可仍然不知道凶手是谁。他一抬头,见对面港上有座寺庙,挨着一座小桥,庙门口有个年轻的和尚正在那里探头探脑,便命令下属去把那和尚捉了来。一经审讯,那和尚供认不讳。某人的妻子也因此被释放了。
为子买棺,装裹和尚
李杰曾经当过河南的行政长官。他精于断案,勤于政事,就是在行坐饮食的时候,也不放过做事的机会。所以河南府没有逾期没办的大小事情,他也极受上下的拥戴。
一天,有个寡妇来到府里控告儿子忤逆。李杰经过调查,知道并非如此,就对那个寡妇说:“你儿子不孝顺母亲,依照法律,要被处斩,你不后悔吗?”寡妇说:“他没德性,杀了他是应该的,我怎么能后悔!”李杰见她态度坚决,就命令她说:“既然这样,你就去买一口棺材,准备收尸吧!”寡妇走了以后,李杰便派人跟踪她,见她走出府衙不远,就和一个和尚窃窃私语。李杰了解到这个情况,等寡妇领人抬着棺材来到府衙时,就把同她窃窃私语的和尚抓起来审问。原来是和尚与寡妇私通,嫌儿子碍事,便设计想除掉他。于是李杰下令将和尚处斩,把他的尸体扔进寡妇买来的棺材里。
离散夫妻,誓不婚嫁
宋高宗建炎四年(1130),建州人范汝为因饥荒聚众造反,很快便聚起十几万人。当时边境战事不断,官府无暇顾及他们,因此他们的声势便越来越大。
第二年春天,关西吕忠翊带着家眷到福州去做监税官,途经建州,他的女儿竟被范汝为的部下范希周掠去了。这范希周是范汝为的同家,本是个读书人,已经二十五六岁了,还没有婚娶。他见吕女容颜清丽,性情和顺,又是官宦人家的女儿,便想娶她做妻子。于是他选择了黄道吉日,集合族人,祭告祖先,按照礼节娶她为正室。这年冬天,朝廷派了韩世忠来镇压范汝为。吕女就对范希周说:“我知道贞女不事二夫,你既然已经祭告祖先和我成婚,那我就是你家的媳妇。现在孤城被围,形势危急,城必被破。你是范汝为的亲党,恐怕难以逃脱。我不忍心眼看着丈夫被杀。”说着,拿起刀来就想自尽。范希周忙夺下她的刀,劝她说:“我跟着范汝为造反,并非出自本心,可是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死倒没什么,你本是官宦之女,是被劫掠到这里的,本来就很不幸。韩大将军和他的部下都是北方人,你们是同乡,言语又相通,他们不会杀死你的。”吕女说:“如果真如你所说,我也决不会再嫁。倘若被官军抓住,我誓不受辱,会以死保全自己的贞节。”范希周说:“万一我能漏网,也将终身不娶,以报答你对我的忠心。”
以前,吕监税官和韩世忠就有来往,所以这次韩世忠来讨伐范汝为路过福州时,便提升他为提辖官,带他一起来到建州。十几天,建州就被攻破了。城破后范希周不知去向。吕女在城破时,见形势危急,便逃到一个破屋里想要自尽。这时恰巧吕提辖到这一带巡视,见有个女子在上吊,就让人把她解了下来。他仔细一看,竟是自己的女儿!吕女被解救下来之后,好一会儿才苏醒。父女相见,真是悲喜交集。吕女便把她被掠之后发生的事情详细地告诉了父亲。事已至此,吕提辖也无可奈何了。建州的叛乱被平定了,吕提辖带着女儿跟随韩世忠回到临安。他想让女儿改嫁,可是女儿不肯。吕提辖怒道:“难道你还在眷恋那个叛贼吗?”吕女说:“他虽然名义上是贼,实际上却是个君子。参加叛军,是因为被范汝为所逼,不得已而为之。在叛军中,他常帮助人,给人方便。如果还有天理,他一定不会死。我现在在家奉守妇道、侍奉二老,难道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让我再嫁?”
绍兴十二年(1142),吕忠翊被调任封州将领。有一天广州的使臣贺承信送公牒来到将领司,吕忠翊便把他请到家里的客厅上交谈。吕女走过客厅,见到贺承信很诧异。贺承信走后,吕女便问父亲:“刚才来的那个人是谁?”父亲回答说:“是广州来的使臣。”吕女说:“我看他的言谈举止很像建州的范希周。”父亲笑道:“别瞎说,人家姓贺,和范希周有什么关系?”吕女默然不语,心想或许思夫心切,真的认错了人吧!事过半年,贺承信因事又来到封州将领司,吕忠翊设宴招待他。席间,吕忠翊问他的籍贯、出身,贺承信面带羞愧地回答道:“我是建州人,本姓范。同宗人范汝为聚众造反,我也被裹挟进去。后来,官军来讨伐,攻陷城池时举黄旗招安,我怕受范汝为的牵连被杀,便自称姓贺出来投降。投降后,做了岳承宣将军的部下。后来征讨杨幺时,因为我是南方人,熟识水性,岳将军便让我做了先锋。我作战卖力,屡立战功,因此深受将军的赏识。平定了杨幺之后,将军先任命我为和州指使,接着便让我任广州指使。”吕忠翊一听,知道贺承信果然就是自己的女婿范希周,连忙又问:“你的夫人贵姓?是初娶还是再婚?”范希周见问,禁不住落下泪来,说:“我在建州时,曾抢了一位官员的女儿为妻。那年冬天,建州被攻陷时,我们夫妻离散了。分别时曾约定,如果还能活在世上,彼此不再嫁娶。此后,我在信州找到老母,始终没有再娶,至今也只有我们母子二人和一个做饭的小妾。”说完,竟痛哭失声。吕忠翊也被感动得流下了眼泪。随后,吕忠翊把他领到内室去见吕女,夫妻久别重逢,抱头痛哭。范希周在吕家住了几天,在封州的公事办完之后,吕忠翊就让女儿随范希周去了广州。一年之后,吕忠翊任职期满,也绕道去广州小住。等范希周任满之后,一家人便同回临安去了。
白头花烛
程启元,淮安人。他父亲在京城经商的时候,曾经和刘某结为儿女亲家。后来,刘某到蒲州去做太守,因事被免职。启元的父亲也因为经商不利,家业衰落,不久便病故了。那时候启元年龄还小,等到他长大成人,竟无从得知刘家的消息了。启元虽然自幼就饱读诗书,但因为时运不济而屡试不中,只好在家中教侄儿们识字。因为和刘某有婚姻之约,他矢志不娶,直至六十岁,还是独身一人。
和程家结亲的刘某自被贬官之后,家境一天坏似一天,不久刘某便去世了。刘女只好寄居在天津尼姑庵里,靠做针线活度日。没到尼姑庵之前,有些豪门贵族也曾多次登门求亲,都被她回绝了,一心只等程启元。这一等就是几十年,直到她五十九岁时,程启元才得到她的消息,那时启元已是六十岁了。启元赶到天津,把他们的情况上报给有关部门,请求让刘女还俗。有关部门当即批准,让他们在政事堂举行了婚礼,并且还资助了他们回乡的路费。两江知府很欣赏这件事情,便上疏给朝廷,请求表彰他们。奏疏中有这样两句话:“订丝萝于黄口,谐花烛于白头。”意思是说他们自幼就订了婚,可是到老了才完成花烛。朝廷见了奏章,便准其所请,表彰了他们。
一箭射双雕
北宋时,都城汴京的孝感坊,有邢、单两家比邻而居。姓邢的是位知县,姓单的是位推官。邢知县的妻子,就是单推官的妹妹。单推官有个儿子叫符郎,邢知县有个女儿叫春娘,二人年龄相仿。因为两家是亲戚,来往又密切,所以当他们还在襁褓中时,双方的父母就给他们订了娃娃亲。
徽宗宣和八年的夏天,邢知县带着家眷到邓州顺阳县去上任,单推官也举家迁往扬州去候补。两家分别时约好,邢、单二人这一任官期满了之后,就都回京城来给儿女完婚。
这年冬天,金兵大举南侵,邢知县夫妻二人都死于战乱。春娘则被土匪抢走,转卖给了全州的一家妓院。妓院的主人姓杨,所以春娘便被改名叫杨玉。她自幼聪慧,十岁的时候就能背诵《论语》《孟子》《诗经》《尚书》,并且能填词。来到妓院之后,鸨母又教她歌舞以及各种乐器,只要稍加指点,她很快便能掌握。所以每逢王公贵族举行宴会的时候,都要邀请她去献艺。她还能就当时的情景为旧曲填写新词,而且她的容貌俊美清秀,言谈举止又文静娴雅,从不与人打情骂俏,有大家闺秀的风度,所以不论是前任地方官还是现任地方官,对她都十分爱重。
单推官自从携家到江南以后,却官运亨通、升迁不止,直至当上了尚书省郎官。由于北方沦陷于金兵之手,南北隔绝,他家与邢家完全断了音信,也不知道邢家现在何处。
宋高宗绍兴初年,单符郎沾了父亲的光,当上了全州的司户官。在全州的同僚中,算是最年轻的一位了。来到全州以后,在一次宴会上,他见到了当地的名妓杨玉,对她一见倾心、十分爱慕。他根本没有想到,杨玉就是春娘。虽然对杨玉有心,却没有适当的机会,州司理和他的关系很好,想给他提供方便,却又惧怕本州太守。因为太守有令,当地官员不得与妓女交往,所以单符郎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两年以后,本属太守任职期满,换了一位新太守。恰巧新太守和司理是故交。于是司理便设宴邀请符郎,只让杨玉一人陪酒侍候。酒至半酣,单符郎便假装喝醉了,呕吐不止。司理就请他到内室休息,并且让杨玉在身边照料。乘此机会,符郎才得以和杨玉一谐欢好,实现了他多年的愿望。他见杨玉的言谈举止不像是娼家出身的人,所以欣喜之余便问起了杨玉的身世。杨玉见问,先是很羞涩为难,过了好久,才吞吞吐吐地说:“其实我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并非是杨氏所生。”符郎便追问她父亲的姓名官职,杨玉哭诉道:“我本来姓邢,住在京城孝感坊,幼年时就和舅舅的儿子定了亲。后来,我父亲调任为邓州顺阳县令,所以全家便跟着到了顺阳。不久,便遇到了战乱,父母都被金兵杀死,我也被掠卖到了这儿。”符郎听了她的诉说,心里暗自吃惊,忙又急着问她舅舅家的情形。杨玉说:我舅父姓单,当时任扬州推官,他的儿子名叫符郎,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哪儿。说完不由得放声大哭。符郎此时已经完全确认眼前的杨玉就是他失散多年的表妹春娘,于是便假装安慰她说:“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你穿得漂亮、吃得又好,也为人所看重,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杨玉说:“哪个女人不想有个自己的家呢?女人的最大心愿就是找个好男人,和和睦睦地过日子,就是平民百姓,每天穿布衣、吃糠咽菜,心里也高兴。那毕竟是良家妇女呀!哪像我现在日日送旧迎新,以卖笑为生。心里又是什么滋味?”符郎见她说的是真心话,想认她,又觉得事情来得太突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便没有告诉杨玉他是谁。
单符郎回到家里把发生的事情仔细地想了又想:他与杨玉本是表亲,又自幼订婚,虽然她现在沦落风尘,也是身不由己。她心中满怀苦痛,却对符郎一片深情。因此,单符郎决定要竭尽全力把春娘解救出来。主意已定,第三天他便摆酒回敬司理,也只让杨玉一人陪侍。这天,他也不再与杨玉调情,而是神情庄重地问她:“你曾说嫁个平民百姓也心甘情愿,现在我的妻子正好去世,家中已没有妻室,你能跟我吗?”杨玉听了,甚觉突然,于是想了想说:“脱离风尘,是我最大的愿望。可是我担心像我这样的青楼女子,您若是娶了我会不会让您难堪?而且,以后您带我回家,父母又会不会容纳我呢?所以您还是先写信问问父母再做决定吧!”符郎听她说得有理,便给父母写了一封信,把自己怎样遇到春娘,以及想赎出春娘、娶她为妻的想法告诉了父母。
春娘有个叔父,被人称为四承务。在北宋末年他渡江南下寓居临安,和单家常有来往。单家接到符郎的来信之后,单符郎的父亲便来到四承务家,把春娘的遭遇告诉给他。让他以春娘叔父的身份给朝廷写张状纸,说明春娘流落娼家的情况,请皇上开恩注销春娘的娼籍,准她从良和单符郎结婚。单父此时正任尚书省郎官,他把四承务写好的状子转奏给朝廷。不久,朝廷便发下了公函,命全州太守据此办理。同时,单父还亲笔给全州太守写了一封信,请他帮忙。
四承务带着朝廷的公函和单父给全州太守的信来到全州。全州太守见了公函和信件,说:“这是件好事,我一定遵命办理。”可是直等到当日下午,批准杨玉脱离娼籍的公文也没有下达。单符郎恐怕有什么变故,便派人悄悄去探听消息。派去的人回来禀告符郎说:“太守家的厨子正准备宴席。”符郎这才明白了太守的用心,气愤地说:“原来这个老家伙居然想借机沾花惹草。”然而转念一想,春娘早已沦落风尘,本来没什么贞节可言了,只好让他风流一回吧,不然他若从中作梗,也是麻烦事。符郎这才忍下了这口气。
这天晚上,太守果然把杨玉招来陪酒,还请了通判一起赴宴。酒至半酣,太守眨着色迷迷的眼睛看着杨玉说:“你就要做夫人了,用什么来报答我呢?”杨玉说:“我的生命都是您赐给的,您对我恩同再造,我怎么也报答不了。”太守一把把她搂在怀里,笑嘻嘻地说:“虽然如此,也总该给我点实际的回报才好啊!”这时桌旁的通判站了起来,正颜厉色地对太守说:“她过去是州中的妓女,您怎样嬉闹都可以;可是如今她是司户的妻子,您的作为要合乎礼法。”太守听了,十分尴尬,嗫嚅着道歉说:“我是不能忘记过去的情分才这样,要不是您提醒我,我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呢。”于是把杨玉让入内室,和他的女儿们住在一起。然后派人把司户、司郎都找来入席,四个人开怀畅饮,直到天亮才尽欢而散。
酒宴过后,太守便来到官府,给杨玉的养父母发了一封公函,让他们放杨玉从良。杨氏夫妇哪里料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急忙跑到官府号啕大哭,对太守说:“我们养了杨玉十几年,费尽心血,怎么现在说走就走,连句告别的话也不让说呢?”这时,春娘从内室出来对他们说:“我们夫妻相会,不是件好事吗?十几年来虽然得到了你们的恩养,可我为你们挣的钱也足够你们养老的了。”杨氏却仍然大哭不止。太守把他们训斥了一顿,便命人把他们轰出去了。随后,太守命人把杨玉从他家的内室抬到官府,同时又招来司户,就在府衙为他们举行了婚礼。司理做媒人,四承务是主婚人。婚后,杨玉便恢复了邢春娘的原名。
婚后不久,单符郎任职期满,便要带着春娘返回临安。春娘说:“我沦落风尘十几年,蒙杨家夫妇养育关照,那些姐妹也与我情谊很深,现在我要离此远去,怕此生再难相见了。我想摆桌酒席请她们来话别,怎样?”符郎说:“你的事,州里人人尽知,没什么可隐讳的,摆桌酒席有什么不可?”于是春娘便在胜会寺设下酒宴,邀请了杨氏夫妇和妓院的十几个姐妹。饮酒当中,一个叫李英的妓女突然拉着春娘的手说:“姐姐如今身登青云之上,而我还沉沦于粪土之中,没有出头的日子。”说罢,放声痛哭。春娘见她哭得凄惨,心里也不是滋味,便也跟着哭了起来。这李英在妓院中本来与杨玉齐名,她的歌舞伎艺都是杨玉教的,两个人的关系也最好,平时就以姐妹相称。春娘知道,李英不仅针线活做得好,而且也久有从良的打算,所以这时便对她说:“司户跟前正缺一位‘做针线活’的人,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和他商量。不过平日里我们身份相当,现在怎能让你屈居于我之下呢?”李英说:“在众姐妹中,我总是比你差一些,现在就更有天壤之别,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姐姐能帮我摆脱罗网,是功德无量的事,今生今世也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司户身边少个‘做针线活’的人,我去了不比去个生人更好吗?我们姐妹相知很深,绝不会有什么麻烦的。”酒宴散后,春娘回到家中就把这件事和符郎说了。符郎一听,连连摇头说:“我好不容易才把你从妓院里要出来,再有一个怎么行呢?”可是以后李英又不断派人来催促,符郎无奈,只好厚着脸皮又到太守那里去恳求。太守听了,一笑说:“君欲一箭射双雕耶!我就再成全你一回,来赎我以前对春娘的不恭之罪。”
后来,单符郎便带着春娘、李英回到了临安。公婆见了春娘,相对痛哭。随后便问李英是怎么回事,符郎如实地告诉了父母。父母听后很不高兴,责备儿子说:“春娘是我家的至亲骨肉,又与你订有婚约,流落他乡,我们把她解救出来,是理所当然。可是你把一个不相干的人从妓院领回来,就不应该了。”符郎见父母责怪,也很恐慌,便想让李英改嫁。可是住了一段时间以后,符郎的父母见李英为人性格柔顺,做事勤快,竟喜欢上了她,于是让她留了下来。一年以后,李英生了个男孩。春娘像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看护他。符郎给儿子取名为飞英,字腾实。
单符郎全州司户任满之后,又做过郡令县丞。每当上司对他办事感到不如意、要责怪他时,一听说春娘和李英的事,上司便原谅了他,因为他们以为他懂得义礼。
宋高宗绍兴二十五年,符郎从夔州副太守的职位上退了下来,寄居在武陵。春娘和李英都在他身边,每当他对士大夫们谈起自己的家世,有关春娘和李英的身世也从不隐讳。人们听了也都称赞他这是义举。
李师师
周邦彦正在妓女李师师的家里做客,忽听皇帝宋徽宗驾到,便连忙藏到李师师的床下。这时徽宗皇帝进了屋,手拿着一颗橙子,说是江南新贡的,让李师师尝尝鲜。随后两个人便打情骂俏,嬉笑逗乐。周邦彦在床下把他们俩人的悄悄话全都听了去,回去后便将内容略作修改剪裁,写成了《少年游》一词:
并刀如水,虽盐胜害,纤手破新橙。锦幄初温,兽烟不断,相对坐调笙。低声问,向谁家宿?城上已三更。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
词成之后,周邦彦便拿给李师师看,请她吟唱。有一天,徽宗皇帝又来到李师师这里,李师师就为他吟唱了这首词。皇帝一听,问这词是谁作的,李师师回答说是周邦彦所作。皇帝听了登时大怒,决心要惩罚他。第二天早朝时,皇帝问蔡京:“开封府有个监税官叫周邦彦,听说他不按时收取赋税上交,京尹为什么不处置他?”蔡京听了,不知皇帝是何用意,便启奏道:“请允臣退朝之后,把京尹召来问询,再来禀奏。”蔡京退朝后,便把京尹召了来,向他转述了皇上的话。京尹说:“那么多监税官,只有周邦彦的税赋不漏,怎么说他不按时收取呢?”蔡京说:“恐怕是皇帝想处置他,也只好迁就了。”于是便依皇帝的意思上奏,皇帝即刻降旨:“周邦彦玩忽职守,即刻押出国门。”
过了一二天,徽宗皇帝又驾临李师师家,但却不见李师师。问鸨母她到哪里去了,鸨母说“去送周监税了”。皇帝一听周邦彦已被押送出国门,很高兴,便坐下来等师师。一直等到更初,李师师才回来,而且是愁眉泪眼、憔悴不堪。皇帝本已等得不耐烦了,又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得大怒道:“你到哪里去了?”师师奏道:“臣妾万死!听说周邦彦犯了罪,被押出国门,臣妾便略备酒肴为他饯行,不知道陛下您驾到。”皇帝问:“他又给你作词了吗?”李师师奏道:“作了一首《兰陵王》词。”徽宗皇帝说:“唱一遍听听。”李师师说:“请允许我献上一杯酒,歌这首词祝陛下长寿。”接着李师师唱道:
柳荫直,烟里丝丝弄碧。隋堤上、曾见几番,拂水飘绵送行色。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应折柔条过千尺。闲寻旧踪迹,又酒趁哀弦,灯照离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风快,半篙波暖,回头迢递便数驿。望人在天北。情凄恻,恨堆积。渐别浦潆回,津堠岑寂,斜阳冉冉春无极。念月榭携手,露桥闻笛。沉思前事,似梦里,泪暗滴。
曲终,徽宗皇帝很高兴,又降旨召周邦彦为大晟乐正,后官至大晟乐府待制。当时李师师家里有两个邦彦,一个是周邦彦,一个是李士美,都是徽宗皇帝的狎客。
李师师的故事,屡见于他书记载,著名的有宋代无名氏的《李师师外传》,似乎不完全出于虚构。
各留不尽之情
有一位孝廉在未及第的时候,落拓不羁,常常来往于妓院娼馆。可是那些妓女倚门看着他,都不理会。只有一个被人称为“椒树”的妓女独自赏识他,说:“这位公子哪里是永远贫贱的呢!”于是常常邀他饮酒作乐,还用自己赚的钱供他读书;到应试的时候,又出钱为他准备行装,并且给他家里人出钱买柴买米。这位孝廉深受感动,握着“椒树”的手发誓说:“我如果能得志的话,一定纳你为妻。”“椒树”谢绝道:“我之所以看重您,是怪姐妹们只认识那些官家子弟,是想让人们知道脂粉绮罗中,也有能识人的慧眼人罢了。至于白头之约,则是我不敢听的。我的性情妖冶浮荡,一定不能做个良家妇女。如果我做了您的妻子,却仍然怀恋风月场的生活,那您怎么能受得了!如果把我幽闭在闺阁里,好像坐在监狱里一样,我又怎么能忍受呢!与其开始欢乐合好、终至分离,哪里如各留不尽之情、作长相思呢?”
后来孝廉当了县令,多次召“椒树”,她都没有去。中年以后,她门前的车马渐稀,也一直没到孝廉的官署去过。也可以说这是个奇女子了。假如淮阴王韩信能了解此意,哪里还会有“鸟尽弓藏”的遗憾呢?
以妓饵父
吴兴的农村有个老翁,家里有很多粮食。他拿出价值千金的蚕丝让儿子到金陵去卖。儿子到了金陵,因为贪恋一个妓女,久久不肯回乡。老翁知道以后,便亲自到金陵妓馆来寻找儿子。妓馆的人说:“你儿子是在这里,只是现在出去游玩了,你稍等一会儿。”老翁一直等到晚上,儿子也没回来。到了第三天,天色将晚,有一个老太婆出来对他说:“你等得很久了,别光坐着苦等啊,何不进去看看花呢?”老翁欣然同意,便随他走了进去。来到中堂,只见湘帘翠幌、青池小山,花木掩映于红色的栏杆之间,座上的香烟袅袅升起,一位年轻美貌的妓女,浓妆艳抹走上前来拜见,并引他来到一处幽静的内房,给他端来了一杯美酒,又款待以美味佳肴。老翁不觉陶然如醉,立即和她寻欢作乐,直到太阳落山时,才从床上爬起来。妓女又为他准备了饮食。这时,他的儿子也到了。父子相见,默然无语。吃罢了饭,儿子请求回家,老翁思谋了好久,才对他说:“你还是先回去吧,我还要在这里收稻谷债,收完了就回去。”就这样,老翁在妓馆逗留了一个多月,直到金钱耗尽,才孑身而归。
杨越渔赋诗
杨翁有个女儿,名叫越渔,不仅容貌秀美,而且会作诗。不过每次写诗都不超过两句,人们感到奇怪,就问她:“你作诗为什么不能终篇呢?”越渔回答说:“因为情思缠绵,写完两句思绪就不宁了。”有个姓谢的书生来求婚,杨翁说:“我的女儿应该嫁给王侯公卿,你怎么行呢?”姓谢的书生说:“常言说:‘少女少郎,相乐不忘;少女老翁,苦乐不同。’哪有少年就做公卿的呢!”杨翁说:“我女儿作诗只写两句,你要能把它续完,又能符合她的心意,我就把女儿嫁给你。”于是杨翁便把女儿的诗拿给姓谢的书生看。这前两句诗是:“珠帘半床月,修竹满林风。”姓谢的书生接着续道:“何事今宵景,无人解与同。”越渔看了姓谢的书生的续诗,不禁感慨地说:“这是上天赐给我的丈夫啊!”这样,两个人便结成了夫妇。
七年以后的一个春天,越渔突然题了两句诗说:“明日易亏轮,好花难恋春。”姓谢的书生听了惊讶地问:“为什么作这种不吉利的诗?”越渔说:“你不要问,尽管续就是了。”姓谢的书生应声续道:“常将花月恨,并作可怜人。”越渔随后说:“逝水难驻,你千万要自己保重。”说罢,便枕着姓谢的书生的膝盖死去了。
皇帝为媒
柳开治理蔡州的时候,有个部下叫钱供奉。钱供奉的父亲奉朝廷之命,到京城去了。有一天,柳开来到钱家,见书房的墙壁上挂着一幅美人的图像,就问:“这画的是谁?”钱供奉回答说:“是我的妹妹,现在已经长大了。”柳开听了,高兴地说:“我丧偶多年,丧期已满,愿意娶她为继室。”钱供奉说:“等我告诉父亲,才敢谈论妹妹的婚事。”柳开说:“凭我的才学,也不会辱没你们钱家。”便强送聘礼,不到十天,就逼钱家成婚。钱供奉不敢拒绝,便上京禀报了父亲。于是钱父上殿面见皇帝,控告柳开强抢民女。仁宗皇帝问他:“你认识柳开吗?”钱父回答说:“不认识。”仁宗皇帝说:“那可是个杰出的人才,你家可以说是得到佳婿了。我为你做媒可以吗?”钱父不敢再说什么,只好拜谢而退。
你莫思量我
南宋哲学家陆象山的弟子谢希孟,年轻的时候俊逸豪放,曾和妓女陆氏狎戏。陆象山多次谴责他,他不听,只是敬谢而已,照旧我行我素。后来,他竟要为那个妓女建造鸳鸯楼。陆象山又严厉地批评了他,他还是不听,竟然说:“我不但要造楼,还要为所造的楼作记。”陆象山喜欢他的文章,就问他:“这楼记你打算怎样写呢?”谢希孟当即就说了开头几句:“自陆逊、陆抗、陆机、陆云死了以后,天地间的英灵之气,不钟情于男子,而钟情于女人。”陆象山听了,知道他在嘲弄自己,只有沉默不语。
有一天,谢希孟又到陆氏那里寻欢作乐,忽然恍然有悟,竟没有告辞就离开了妓馆。陆氏追到江边,又悲伤又留恋,禁不住落下泪来。谢希孟毅然地摘下领巾,在上面写了一首词送给她,词曰:
双桨浪花平,夹岸青山锁。你自归家我自归,说着如何过。我断不思量,你莫思量我。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于他人可。
这首词写得勇敢决断,倒真像陆象山的秉性。
红绣鞋
张荩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家中富有,不必为生计操心,轻闲无事,便每日在街头闲逛。一天,他在逛街时,见临街楼上有个少女,长得很漂亮,不禁心生爱意,为此便常到那少女的楼下徘徊,有时还停下来抬头往上看,以挑逗那个少女。那个少女见他常到楼下来观望,开始觉得很奇怪,时间一长,也就明白他的用意了,她心里也钟情于他。
一天晚上,月明星稀,少女正倚窗眺望,张荩又来到了楼下。他用汗巾挽成个同心结投给了少女,少女随之便扔给他一只红绣鞋。两个人情意甚浓,无奈高楼深院,上下悬绝,内外阻隔,没有办法相会。张荩只好怅然而去。第二天张荩到处寻找和少女家熟悉的人,心想有熟悉少女的人便可托他为自己牵线搭桥。他听说卖花粉的陆老太太和少女家有来往,便带着厚礼去贿赂她,向她诉说自己对少女的相思之情,请她帮忙。陆老太太见礼物丰厚,就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于是她怀揣那只少女扔给张荩的红绣鞋,就来到了少女家。见到少女,她先是微露其意,少女却面现潮红,矢口否认。随之她便拿出红绣鞋来,并向她讲述张荩是如何思念她。少女一见,已不能隐瞒,便转而求陆老太太想办法,让他们相见。陆老太太说:“其实这事不难。你把布条连结在一起,让它能垂到地面,等张荩来的时候,他一咳嗽,你便打开窗户把布条放下去,他就可以扯着布条爬上来了。”少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就与陆老太太商定,让张荩当天晚上就来。陆老太太见事已办妥,便辞别了少女,到张荩家去报喜。可是不巧张荩外出了,她只好先回家来。刚进家门,便见儿子正操刀要杀猪。见她进来,她儿子便喊她来帮忙,这样一忙活,她袖子里的红绣鞋便掉在地上了。儿子问她:“你揣只红绣鞋干吗?”陆老太太便把事情的始末根由讲给儿子听了。陆老太太的儿子本是个屠夫,性情粗野,对他母亲也不例外,听她母亲一说,就斥责道:“告诉你,可别管那么多闲事!如果事情泄露了,灾祸不小!”陆老太太说:“那可怎么办呢?已经约好了今天晚上见面。”儿子又大声呵斥说:“如果不听我的话,我就把你送到官府,也免得牵连我。”说着,便拿起那只红绣鞋藏了起来。陆老太太见鞋不见了,不知如何是好。恰巧这时张荩又派人来问,陆老太太就更觉得为难了。就让来人告诉张荩,这种事急不得,要慢慢来。张荩相信了陆老太太的话,以为这事没希望了,也就不大上心了。
再说陆老太太的儿子既拿了红绣鞋,又知道了约会的暗号,心中非常高兴,便趁月色来到了少女的楼下,果然见楼上有窗户半开,那少女正临窗凝视,像在等着谁。于是他便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少女果然垂下了布条,他便顺着布条爬了上去。黑暗中,少女以为来的是张荩,就拉着他走进了卧室。他从怀里拿出了绣花鞋还给少女,并且倾诉了相思之情。少女见了绣花鞋,又听了他那情意绵绵的话语,一点儿也没有怀疑,竟和他你恩我爱地度过了甜蜜的一夜。第二天拂晓,便又把他用布条垂下楼去。就这样,两个人亲亲密密地来往了近半年,他们的事终于被父母发觉了。父母大骂女儿,说她败坏门风,要用棍棒惩罚她。少女很害怕,当天夜里,陆家屠夫来的时候,少女便对他说:“我的父母已经知道这事,把我痛骂一顿,以后你千万别再来了。等我父母消消气,我们再想办法见面。”听了少女的话,屠夫口里应允,心里却起了恶念。等少女睡熟以后,他便偷偷地下了楼,到厨房里拿了一把菜刀,把少女的父母都杀死了。然后,他又回到少女的房中睡下,直到黎明,就像平日那样下楼走了。少女却一点也不知道夜里发生的事。
第二天,天已大亮,少女家的大门还死死地关闭着。邻居有事要找她父亲,可是怎么叫门也没人来开。少女听到门外大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忙下楼,一看,父母都已死了。她惊恐万分,忙打开大门。邻居们进来,见此情景,就把她抓起来,送到官府,报了案。官吏一拷问,少女就把与人幽会和父母干涉的事招了出来。官吏立刻派人,把张荩抓来。张荩突然被抓,真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极力辩解,说根本不知道自己因何被抓。少女却怒骂他,详细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官吏下令,严刑拷问,张荩忍受不住,只好招认。因此,他便和少女一起被押进了死牢。张荩对狱卒说:“我的确没有杀人,也没跟少女私通,却要被处斩,真是冤枉。也许是命中注定的吧,可是那少女说得有根有梢,好像真有那么回事。我愿意给你十两金子,希望你能带我到关押她的地方,让我详细问问她。这样,就是我死了,也能瞑目了。”狱卒贪图他那十两金子,就答应了。少女一见张荩,就悲愤地骂道:“你这禽兽不如的东西,我一时迷惑失身于你,有哪点亏待了你,你却杀了我的父母,置我于死地?”张荩说:“开始是事出有因,但那陆老太太说你不同意,我也就绝望了。什么时候登过你家的楼呢?”少女说:“老太婆让我以布条为梯,当夜你就来了,还拿了红绣鞋给我看。此后,你每夜都来,为什么还要抵赖?”张荩说:“一定是奸人得到你的绣鞋来骗你。我要是去了,半年以来,对我的声音形体,难道你还不熟识吗?你现在仔细辨认一下,看看到底像不像?”少女听了张荩的话,踌躇了好长时间,又仔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张荩又追问了一遍,少女说:“声音不大像,形体也胖瘦不同。彼此往来都是在黑暗中,也没细看。只记得他腰部有块隆起的疤痕,像铜钱一样大。看看你的腰部有没有,就能辨出真假了。”张荩忙解开自己的衣带,众人拿过蜡烛照看,一看,腰部皮肤光洁,什么疤痕也没有。由此才知道是奸徒冒名顶替、杀人害命,知情的人都觉得张荩冤枉。
第二天一早,张荩就写了张状纸呈给官吏,详细地陈述了拿鞋给陆老太太的经过。于是官府逮捕了陆老太太。一审讯,她便招出了儿子的话。于是官吏又派人把陆老太太的儿子抓了起来,扒去他的衣服一看,果然在腰间有铜钱大小的疤痕。于是处死了陆屠夫,释放了张荩。
麻城狱
湖北麻城的涂如松娶妻杨氏,结婚之后,两个人关系就很不好。杨氏回娘家常常住得很久也不回来,涂如松很不高兴,但他没有发作,不过闷在心里而已。不久,涂如松的母亲得病,杨氏却又要回娘家,如松的火气便一下子并发出来,把杨氏打了一顿。过后她便逃走了,踪影皆无。于是涂、杨两家便打起了官司。
杨氏的弟弟杨五荣怀疑是涂如松害死了他姐姐,就到九口塘去查问打听。九口塘有个赵当儿,为人狡诈。他听杨五荣来打听,就骗杨五荣说:“我听说,是有这事。”这话是戏弄杨五荣的,可杨五荣却信以为真,当即便拉赵当儿到县里去作证,控告涂如松和他的密友陈文合谋害死了杨氏。可是知县汤应求因为他们的证据不足,就没给定案。赵当儿的父亲听说儿子去作证,也很气愤。他马上到县里去告发儿子,说:“我那个儿子是个无赖,他的话都是胡说八道,望老爷不要听他的胡言乱语而给如松定罪。”汤知县又查出唆使杨五荣诬告的是生员杨同范,而这个人称霸一乡,是个衣冠禽兽,于是便上书请求革除杨同范生员的资格,同时又严密查缉杨氏。
杨氏原来是王祖儿的童养媳,王祖儿死后,她便与祖儿的侄子冯大通奸。嫁给涂如松之后,仍然和冯大旧情不断。这次为躲避涂如松的殴打,她就藏匿在冯大家。杨氏来冯大家已有一个多月,冯大的母亲担心出事,就要去官府揭发。冯大很害怕,就告诉了杨五荣。五荣又去找杨同范商量对策。杨同范本来贪恋杨氏的美貌,就说:“我是生员,就藏在我家,看谁敢来抢!”于是,他们就把杨氏藏在他家的夹壁里,却照旧控告涂如松杀人。
一年以后,一个姓王的乡民把他一个童仆的尸体掩埋在沙滩上,因为埋得太浅,被狗扒出来吃了。地保请知县汤应求去查验。正赶上天降大雨,雷电交加,狂风大作,汤知县走到半路便回去了。杨同范听到这件事以后,非常高兴。他抚摸着衣襟笑着说:“这东西可以保住了。”随即他找杨五荣密谋,冒认那个尸体是杨氏的尸体。接着,他们又用金钱贿赂官府的验尸人李荣,叫他假报发现的尸体是女尸。可是李荣不答应。两天以后,汤知县去验尸,可是到那儿一看,尸体已经腐烂,已无法辨认,就收殓埋葬了,同时在坟上插了一块木牌,写上了死者的姓名作为标记。当时,杨同范、杨五荣带领他们的狐朋狗友哄闹了现场。
汤知县把这件事上报给总督迈柱,迈柱责令广济县的县令高仁杰重验。高仁杰本是个试用县令,他早就觊觎汤应求的职位,而他所任用的验尸人薛某,又受了杨同范的贿赂,因而竟向上谎报是女尸,并说肋部有伤。这样杨五荣等人就更加肆无忌惮地诬告涂如松杀了妻子,还诬蔑汤应求受贿,审案的文书李献宗舞弄文墨作弊,验尸人李荣妄报不实。总督迈柱相信了他们的话,竟上奏章弹劾汤应求,将案件委托给高仁杰审理。高仁杰严刑拷打涂如松等人,打得他们皮开肉绽,连足踝骨都露了出来,但还是得不到口供。高仁杰十分恼火,就让人把铁链子烤红,强迫他们跪在上面。顿时,肉烟冲起,焦灼有声。即使是汤应求也未能幸免。涂如松等人忍受不住这些酷刑,便被屈打成招了。李荣则死于棍棒之下。因为那具尸体本来就是一具男尸,没有头发,没有脚趾骨,也没有血裙裤,所以高仁杰便逼迫涂如松去找这些东西。涂如松已经被打得头昏眼花,只好胡乱指认搪塞。先是挖开一座坟,里面只有几十片烂木头;再掘开一座墓,连棺木都没有,只有些长胡子、大靴子,不知是什么样男子的墓;最后终于挖到了一个穿了鞋的尸体,官吏很得意,可是再仔细一看,死人的头骨上有根根白发,又吃惊地把它扔掉。麻城无主的坟墓被掘开成百上千,却仍然没有找到。高仁杰又下令对涂如松用刑。如松的母亲许氏哀痛她儿子求死不能,就剪下自己的头发,摘除其中花白的扎成一束。李献宗的妻子又用刀割臂,用血染了一条裤子、一条裙子,并用斧头劈开她已死的儿子的棺材,取出儿子的脚趾骨。把这些东西凑在一起,埋进沙滩,然后领衙役去挖掘。于是果然得到了“证据”,定了案。
湖北黄州代理知府蒋嘉年查出这些“证据”是假的,不肯转报。召来别的县的验尸人重验,都说那脚趾骨是男人的。高仁杰大惊,谎称是有人偷换了尸骨,请求再审。不久,因山洪暴发,尸体都被冲走,不能再验了。总督竟以涂如松杀妻、官吏受贿的罪名,判处他们死刑,奏请皇上批准执行。麻城的老百姓都知道涂如松等人冤枉,大家议论纷纷,义愤填膺。可是因为找不到杨氏,无法申冤。
后来有一天,杨同范邻居有个老太太清晨起来,看见早已死去的李荣血肉模糊地直奔杨同范家。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忽然有杨同范家婢女跑来对她说:“我家主母早产,您快去看看吧!”老太太一听,二话没说,就跑进了杨家的大门。因为胎儿脐带绕头,胞衣下不来,必须让几个人摁着产妇的腰才行。这时候,杨同范的妻子又急又怕,忙喊:“三姑,快来救救我!”杨氏听到喊声,就从夹壁里跑了出来。一见老太太,十分后悔,可是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就跪在老太太面前,请她别走漏风声。这时,杨同范也走进屋来,塞给老太太十两银子,并且向她摇手示意,让她不要声张。
老太太回到家里,就对儿子说:“天哪,还真有鬼神显灵!我可不能不让这冤案昭雪。”于是便拿出杨同范给她的银子,让儿子到县衙去控告揭发。县令陈鼎,原本是海宁县的孝廉。他早知这是件冤案,也曾因为自己不能参与审理而烦恼。所以一听到老太太儿子的揭发,马上就去见巡抚吴应菜。吴应菜让他把这件事报告给总督。当时,总督仍然是迈柱。他听了报告,心里很生气,埋怨杨同范等的愚蠢,可是又不便发怒,就让陈鼎先把杨氏拘留起来。陈鼎想:“要拘押杨氏,就得赶快动手,如果稍慢一点,若是泄露出去,他们就要把她藏到别处,或杀她灭口。这样一来,这件冤案便不能昭雪了。”于是,他假称到杨同范家搜查蓄养的娼妓,就带着精干的衙役冲进了杨家。来到杨家,陈鼎下令拆除杨家的夹壁,果然在夹壁里搜出了杨氏。麻城的数万百姓,听说找到了杨氏,无不欢呼雀跃,纷纷涌到公堂。陈鼎命人把涂如松带来,让他辨认妻子。杨氏没有想到丈夫被折磨成这样,焦头烂额,形同鬼魅。她直扑上前,搂着丈夫的脖子大哭道:“是我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堂下的百姓见此情景,也都泪如雨下。这时,杨同范、杨五荣等无话可说了,只有一个劲儿地叩头请求饶命。这时正是清雍正十三年(1735)七月二十四日,吴应菜当即把这一情况上奏给皇帝。因为再过十天,皇帝就将按迈柱以前的奏章批准处决涂如松等人了。圣旨下来以后,迈柱不得已,便又奏报这个案子有变化,请求缓期定案。杨同范揣测迈柱还是想维持原判,就引诱唆使杨氏写诉状,谎称“自己本是娼妓,不是涂如松的妻子”。而他自己则自首犯了窝娼罪,甘愿受到惩罚。迈柱见了杨氏的诉状,特别高兴,急忙以此为据上奏给皇上。皇帝见这件案子反复不定,就把吴应菜和迈柱二人调回京城任用,另派户部尚书史贻直任湖广总督。史贻直把这案子委交给两省官员会审,结果和陈鼎报告的情况一样。于是知县汤应求被官复原职,同时依法处决了杨同范和杨五荣等人。
死于阴淫寒疾
朱文正学士享誉天下,他的两个哥哥也因为政绩斐然而闻名于时。大哥叫朱堂,是大荔县丞;二哥叫朱垣,进士出身,曾任济阳府长清县令,办理案件是他的特长。
济阳有个少妇姓周,她和王巧结婚以后一个月,便回娘家探亲。在娘家住了十几天,她就返回了婆家。可是到家的第二天,王巧就死了。公婆以及邻居们都说王巧是吃了少妇煮的粥,腹痛呕吐而死,认为是她毒死了丈夫,于是就把这案子报到县衙。县令朱垣让人把王巧吃的粥和呕吐出来的东西拿给狗吃,可是狗吃了以后并没有死。朱垣又让验尸官验尸,验尸官报告说:“王巧没有被毒死的症状,只是牙齿紧闭撬不开口,生殖器也缩进了腹中。”朱垣听了忙把少妇叫来,对她说:“死者的嘴如果撬不开,你的冤狱案就无法申辩了。如果你能把他的嘴撬开,我就会为你辩白。”少妇哭着跪在丈夫的尸体前,一下子就把他的嘴扒开了。在场的人都十分惊骇。验尸官把一个银匙放入死者的喉咙里验毒,放了一会儿,拿出来给大家看,那银匙依旧是银光闪闪,便异口同声地说:“不是中毒!”于是朱垣就进一步追问少妇王巧死时的症状。开始时,少妇面显羞涩,不肯说;经朱垣多方开导,她才如实地讲了当时的情形。原来,新婚后久别,王巧寂寞难耐,所以当妻子回来后,他就一夜行了三次房事,早晨起来又喝了三碗凉水,接着又吃热粥,粥刚入肚他就死了。朱垣了解到这些情况以后,叹息着对少妇的公婆和邻居们说:“此乃死于阴淫寒疾也,怎么能说王巧之死是妻子毒死的呢?”众人对朱垣拜了两拜,表示谢意,而后便扶着少妇走了。后来,少妇竟为王巧苦守着贞节。
不婿汝子将奈何
朱寿昌在阆州做知州的时候,曾经处理过这样一件棘手的案子:阆州有个富豪叫雍子良。他自恃财多势大,常常横行不法,屡屡杀人,却都能依靠财势而逃脱法网。朱寿昌来阆州做知州时,他又杀了人。杀人后,他竟贿赂了一个村民来替他顶罪。定案以后,朱寿昌觉得其中有诈,便提审了那个囚犯,对他说:“我听说雍子良给了你十万钱,答应娶你的女儿为儿媳,还说要让你儿子做他的女婿,所以你才替他偿命。有这回事吗?”囚犯听了,显得很不安。朱寿昌就进一步开导他说:“你就要被处死了,如果你一死,雍子良让你的女儿做婢女,说那十万钱是你借他的债,又不招你的儿子做他的女婿,那你将怎么办呢?”囚犯一经开导,顿时醒悟,捂着脸痛哭道:“我差一点误为别人死去。”于是他便交代出了实情。朱寿昌立即派人逮捕了雍子良,将他正法。阆州的百姓都称赞朱寿昌办案神明。
煮人冤狱
霍邱有个叫范二之的,是某老太的上门女婿。婚后不过一年,范二之却突然不知去向了。范二之的父亲见儿子没了,就控告某老太害死了他的儿子。县令王某家里雇佣的奶母,是某老太的同村人,因此王某便问她是否知道这件案子的消息。奶母说:“听邻居说,范二之是因为家里有奸情才被害的。”王某信以为真,便严刑拷问某老太一家。范二之的妻子禁受不了这皮肉之苦,就招供说:“是我与义兄韩三私通,恐怕败露,就合谋杀死了范二之。杀了之后,又剁碎了骨头,煮化了肉,来消尸灭迹。”韩三和某老太的口供也是如此,于是王某便派人到某老太的房后去搜查,捡了几块碎骨头,就把案子定了。可是,把这几名“罪犯”押到府里的时候,他们却全翻了供。知府说:“这里有碎骨为证,怎么又反悔呢?”他们说:“那是牛骨,不是人骨。”知府不相信,就把他们押送到臬司。这时,主管臬司的是夏邑人少保李书年,一审问竟供认不讳。只是见案犯们神色自如、毫无忧伤的样子,供词更是滚瓜烂熟。因此,李书年怀疑此案有冤,便反复阅读案卷,终于被他看出了破绽。他心想:“死者肉煮骨剁:也就是了。可是那肺胃肝肠等物又到哪里去了呢?”于是,就用这个问题来提审犯人。犯人一听,都很惊愕,供词各不相同。李书年说:“看来这个案子是有冤情啊!”于是便下令暂停审讯,等一等再说。
半年以后,突然有个人来到臬司大堂哭喊冤枉。一问,竟是范二之。原来,他是因为欠了赌债才外逃藏匿的,听说家中遭难,特来拯救家人。韩三等人才因此得到释放。如果因为案犯没有翻供,就定案处理,这三条人命也就算完了。真的如此,院司要受到重咎,府县也得抵罪。所以,时人都称赞李书年明察,说他这样有大德的人必有厚报。这时,李书年已经五十多岁了,还没有儿子。第二年,他便生了个儿子,取名铭皖,以地域命名。后来他又连生了几个儿子。李书年中乾隆庚子进士,铭皖中了道光庚子进士。李书年八十余岁时,重遇恩荣宴。父子竟相隔六十年做“同年”。
郴连秀才
古代的湖南,有杀人祭祀妖神的风俗。用儒生来祭祀,是上等的祭物;用和尚来祭祀,是中等的祭物;如果用一般人来祭祀,就算是下等的祭物了。
有一天,有个儒生路过郴连,天色将晚时,遇到个耕田的人问他:“秀才要到哪里去?”儒生就把自己的行踪告诉了他。耕田的人说:“前面的路上有很多猛兽,常出来吃人,夜里走路怕不大方便。下面村子有人居住,你可以去借宿一夜,明天再走不迟。”儒生相信了他的话,就快步朝他指引的方向走去。开始时他竞走进了一条荒径,好像没路了,可是再往前走几步,却看见路上有许多行人,眼前又出现一处高门大院。他走上前一敲门,主人就出来了。看见他,主人显出很高兴的样子,就把他领进了一个房间,只见室内床帐华丽,端来的馔肴也很丰美。饭后,有位妇人出来问他是哪里人氏,和他攀谈。他见那妇人容颜美丽,就用话来挑逗她。妇人竟欣然乐从。因此儒生竟留连数日不走,那妇人也每晚都来。两个人情投意合,已难分难舍。这天晚上,妇人偷偷地对儒生说:“这家人是想把你杀了祭鬼,你可要早想方法离开这里。我本是良家妇女,被他们抢劫到这里,让我来侍奉你,就是想把你缠住。”儒生听了,特别惊骇,就在夜里把墙扒了个洞,和那个妇人一起逃走了。到天亮的时候,他们已经跑出去四十里。他们急忙赶到邻近的县衙报了案,县令便派衙役逮捕了那家人。经过审讯,得到了他们的犯罪事实,前后被他们杀害的多达几十个人。儒生最早见到的那个耕田人,也是那家人的同党,因此那一家人都被处以极刑。儒生则因此受赏得官,和妇人得以结成美满的姻缘。
此亦为其夫
明朝宪宗成化年间,扬州有个姑娘名叫李妙惠,嫁给了同乡卢生为妻。卢生是个举人,因为考进士名落孙山,便想发愤苦读。为了免除世间杂事的烦扰,他便和朋友一道离开家乡,到北京西山一个偏僻的寺庙里去专心读书。此后,就断绝了和外界的来往,也从来不给家里写信。
成化二十年,有位举人和卢生同名同姓死在京城,乡里人便误传该卢生死了。他的父母也信以为真。不久,卢生家乡发生了多年未遇的严重灾荒,几乎家家断炊,卢家也是难于维持生计。卢生的父母觉得儿媳年轻守寡,家里又没有东西给她吃用,就想让她改嫁,寻一条生路。但是她却执意不肯。恰巧江西临川的盐商谢能博有个儿子叫谢启,正在扬州,听说妙惠长得漂亮,人又贤惠,便托人送来聘金向卢生的父母求婚。卢生的父母见聘金丰厚,也没和儿媳商量,便答应了。妙惠知道以后,几次以上吊自杀来拒绝这桩婚事,却都因为被人发现,没有死成。公婆因此大伤脑筋。当时妙惠的父亲正在外县教书,她的公婆便将她母亲以及邻里的一些老婆婆请来劝导她,同时防范她再寻短见。妙惠日夜悲泣,人们听到她的哭声也都禁不住为之垂泪。僵持很久,妙惠知道拗不过众人,只好勉强同意再嫁。她给在外教书的父亲留下一封言辞凄惨的诀别信,便走了。
嫁到谢家以后,她坚决不和谢启同房。恰好谢启的继母也是扬州人,而且以前和李家也有过来往,妙惠便跪在地上请求继母的帮助,表示愿以残生终身侍奉她。此后,她便寸步不离继母的左右,以防止谢启的纠缠。谢启家业豪富,本来就姬妾成群,见她不从,也就暂不勉强她。过了一段时间,妙惠又恳求继母让她出家为尼。继母言语支吾,不肯答应。谢启知道,更加生气。他心想:让她远离扬州,没办法回故乡来,或许就会死心塌地给我做妾了。于是,他决定举家迁回故里江西临川。
谢启是先走的,妙惠和谢母随后乘船跟来。船到京口,在金山寺下停泊。谢母便带着妙惠到寺中烧香祈祷。妙惠见案头有笔墨,便拿起笔来,在墙壁上题了一首诗:
一自当年拆凤凰,至今消息两茫茫。
盖棺不做横金妇,入地还从折桂郎。
彭泽晓烟归宿梦,潇湘夜雨断愁肠。
新诗写向金山寺,高挂云帆过豫章。
末尾题了落款:“扬州卢某妻李氏题。”
卢生经几年的发愤苦读,终于在会试中名列进士甲科。捷报传到扬州,卢生的父母才知道儿子还活着。他们很后悔当初强迫儿媳改嫁,以至于现在无法向儿子交代。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不告诉儿子。
孝宗弘治元年,朝廷为了纂修宪庙实录,就选派了姑苏进士杜子开去江西采录遗闻。杜子开去后,很久没有消息,朝廷便又派卢生去催促他。赴江西途中,卢生先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扬州。到家之后,他才知道,自己的妻子已经被逼改嫁。虽然心中难以割舍,但又怕伤了父母的心,只好不说什么,但也就不忍心再议婚事了。
卢生在家停留几天,便起程赴江西去了。途经镇江登金山寺的时候,忽然发现了壁上的题诗,不由得气噎于胸,忙向寺里的僧人询问这首诗的来历。僧人说:“以前曾有婆媳二人到庙里来进香,这首诗就是那年轻的媳妇留下的。”于是卢生便把诗抄录下来,然后便离开了寺院。
到了江西,卢生就找到在当地做官的朋友徐方伯,和他密秘商讨了寻找妻子的方法。徐方伯说:“江上的盐船数以千计,怎能一一探查呢?如果大张旗鼓地去寻找,即便找到了,名声也不好,还是用计行事为妙。”于是他便挑选了一个办事机敏的府吏,密授机宜:先让他把妙惠在金山寺的题诗记熟,然后便驾起小舟,边吟那首诗,边穿梭于盐官之间。这样到了第四天,便看见有一艘盐船的窗户忽然打开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先生吟诵的这首诗从何而来?”府吏把小船靠过去,就把卢生寻妻的事详细地说了一遍。原来这个女子正是李妙惠。她听了府吏的话,不禁大吃一惊,满腹狐疑地问道:“扬州的卢举人不是早死了吗?你这是在欺骗我。”府吏便将徐方伯告诉他的关于卢生的事说给她听。为了测验真伪,妙惠又向府吏询问了卢举人父母、妻子的名字,府吏回答得也一字不差。于是妙惠掩面哭泣道:“我丈夫果然还活着啊!听到你诵诗的声音,我心里便很诧异,想问你却找不到机会。今天谢启到妓院去了,婆婆也到别的船上去聊天,我才能有机会问问你。你回去把我的情况告诉我的丈夫吧!”两个人商量好碰面的方法,妙惠便假意地朝府吏挥挥手说:“快走开,别在这里讨人嫌!”
府吏回来,把寻找妙惠的经过向徐方伯作了汇报。在约定的日期,有一艘小船悄悄地靠近谢家的盐船,秘密地把妙惠接到了卢生下榻的公馆。夫妻二人久别重逢,道不尽离别相思之情。
那谢启经商的钱财平日都交由母亲保管,谢母又把这些钱财委托给妙惠代为收藏。谢启回来知道妙惠已偷偷跑掉,便立刻去检点由她代管的钱财:不但成包的银两封记完好,就是散碎的银两也分文不少。谢启叹道:“三国时候关云长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曹操那样待他,他最终还是投奔了刘备。曹操发现他走了,也不去追赶,说这是各为其主。卢进士本来就是她的丈夫,所以她终于还是跟了他去。看来,她真是一位有贞操的女子,这件事就到此结束吧!”
柏舟之操不可夺
邓廉,河北沧州弓高县人,娶妻李氏。婚后不到一年,邓廉便因病去世了。李氏那年虽然刚到十八岁,却决定终身守寡,誓不再嫁。她在家中正厅为亡夫设立了灵位,一日三餐都要上供,而且每日都要在灵前大哭一场。六七年来,她一直是布衣素食,按照服丧时的礼节约束自己。
有一天夜里,她突然做了一个梦,梦见一位举止文雅、相貌英俊的男子来向她求欢,她当然拒绝了。可是此后,每天晚上她都要梦见那位男子,向她提出同样的要求,每次她也都坚决地拒绝了。这种现象困扰了她很长时间。她想:一定是鬼魅作祟,于是便请道士来画符念咒,驱除鬼魅。但却没有效果,每夜她还依旧会梦见那个男子。李氏叹息道:“我发誓守节,却总有人来骚扰,或许因为我的容颜还未衰老吧!”于是她便有意糟蹋自己:剪短头发,换上粗麻布衣服,而且穿得脏得不成样子也不洗。每天不洗脸、不梳头,蓬头垢面,完全变成了个肮脏的老太婆。此后,那个男子又在梦中出现了,但他这次没有向李氏求欢,而是道歉地说:“夫人你有这样高洁的操守,真是柏舟之操不可夺也。今后我就不再来打扰你了。”说完,他便消失了。从此以后,李氏就再也没有梦见那个男子。
郡守听到了李氏守节的事迹,很感动。他表彰了李氏所在的村庄,并把那个村庄更名为“节妇里”。
千岁茯苓
岭南有一种可怕的传染病,叫麻风病。谁要是得上了这种疾病,人们就会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他,即便是至亲骨肉也不能和他同室而居。
南海有一个少年,家中很富有,不过十五六岁,长得风度翩翩,像个文雅的书生。他不幸得了这种病,家里人怕他传染,便在山沟里建起一间茅屋,让他居住。不过时常去看看他,给他送些吃的用的。
这个少年在患病之前就已订了婚,女方是同乡一个大户人家的女儿。听说少年得了麻风病,女方的父母便想悔婚,让女儿另嫁他人。可是女儿却坚决不同意,她哭着哀求父母说:“我还没结婚,丈夫就得了这种恶病,可见我的命运就是如此了。妇人要从一而终,要守义不嫁。可是,与其在家养老不嫁,让父母为我忧心,还不如和他相伴,同经凄风苦雨,以尽我的为妇之道,度过余生。望父母满足我的愿望。”女儿再三请求,父母总是不同意。最后女儿说:“如果你们再不让我去的话,我就只有一死了之了。”父母无奈,只好由她。于是女儿便来到山间茅屋,和那少年相依为命。不久,少女便被传染得了这种病,并且很严重。在空山峡谷之中,二人形影相吊。知道这件事情的人,无不为之伤心落泪。
有一天晚上,明月高悬,山谷之中清幽绝尘。两个人带着露珠坐在林间的山石上。丈夫抚摸着妻子,深情地说:“你本来是一位冰清玉洁的女子,成为现在这副模样,这都是我的罪过。”妻子听了,郑重地说:“这是我早就料到的,怎么会怨恨你呢?”二人相互依偎,神色凄然。这时,突然有个形似兔子的小东西在山涧溪谷之中翻波跳跃而出,两个人赶紧跑过去察看,可是那小东西转眼间便跑入松林消失了。妻子觉得很奇怪,便拔下头簪插在它消失的地方,留下了标记。第二天早晨,他们带着铁锹到插有标记的地方挖开一看,竟有个千岁茯苓。他们知道,千岁茯苓是个仙物,便把它分开吃了。一入口,便觉得满口甘甜清香,沁人心脾。吃后没有多久,便出现了奇迹:他们的疮面逐渐复合,疮痂渐渐脱落,疾病竟痊愈了。两个人的父母听说之后,忙跑来探看。一见果然,他们就像一对洁白的玉人,相映于山间的林木之间。于是双方的父母高兴地把他们接回了家,并且为他们重新举办了婚礼。人们知道这件事情之后,都说:“这是对那位少女贞节品行的报答呀!”
甘心瞑目
何氏是罗汀的妻子。罗汀家里很穷,靠卖饼为生。何氏亲手烧炉洗碗亦不以劳作为耻。至正三年,元朝丞相脱脱专权,脱脱的家奴陈威就仗势横行霸道。因为何氏不仅贤惠聪敏,而且长得也很美,陈威便想方设法要霸占她,可是总也没有达到目的。
一天,陈威花言巧语劝说罗汀和他出去经商,说利润丰厚。罗汀答应了。何氏听了便哭着劝阻丈夫不要去,说婆婆年纪大了,不该离家远行,可是罗汀不听,终于去了。在路上陈威把罗汀打死,装进袋子,沉到江里,在水面上沉浮几次才被水淹没。何氏在家天天盼丈夫回来,可是过了三年,罗汀一点信息也没有。婆母死了,何氏为婆母送了终。一天,陈威突然回来了,他对何氏说罗汀是因病死了埋在石州的,并把罗汀经商的本钱还给何氏,用以表明没有阴谋。何氏听了失声痛哭,几乎昏死过去。当时正是元末,天下大乱,何氏寡居,孤苦伶仃,生活甚是艰难。有人想娶她做妾,但她坚决不答应。这时农民义军郭子兴占领了滁州,郭子兴的部下乘乱想要奸污她,遭到她坚决地反抗。悲愤之中,她模仿蔡文姬作《悲笳六拍》以表明心志。她想深入访查罗汀的死因,但却难以办到。后来,红巾军围攻捣磨寨,为了躲避兵难,她不得已,终于嫁给了陈威。
明朝初年,陈威带着何氏迁居到涿州,生了两个儿子。有一天晚上,何氏梦见罗汀对她说:“以后你游园时,见到水池里的乌龟,我的冤仇就可以报了。”何氏虽然没有明白其中的含义,但罗汀的话却牢牢记在心上。有一回陈威有闲在家,曾半开玩笑地问她:“嫁给我这么久了,还想念罗汀吗?”何氏假意敷衍说:“人一死,爱也就断了!”后来有一天,陈威喝醉了酒,与何氏同到园子里去散步,忽然看见一只乌龟掉进水池里爬不上来。陈威在醉中不禁笑出声来。于是何氏想起了那个梦,觉得奇怪,就问陈威笑什么。陈威笑而不答。何氏用各种方法套问,因为这时陈威对何氏并不猜疑了,于是让何氏明白了罗汀的死因。就在此时,正赶上一位御史到这里察访,何氏便乘夜杀死两个孩子,逃出陈家,到御史那里告了状。御史逮捕了陈威,处以极刑,并且抄没了他的家产,分一半给何氏,以供她生活。可是何氏拒绝接受,她说:“我忘记丈夫,嫁给了仇人,污辱了自己,有损于道义,还有什么脸面活着!”于是她设了罗汀的灵位,为他招魂。祭奠的礼仪完毕,她写了一首赞辞揣入怀中,便自杀了。有人从她身上得到这首赞辞,赞云:
夫出不幸,妾终相随。
曰节曰义,庶几匪亏。
曰仇已报,曰冤已雪。
甘心瞑目,贞贞烈烈。
千载而下,以愧不洁。
错姻缘
明武宗正德年间,京城有一富户姓王,家里的公子和孙家的女儿订了婚。可是订婚以后不久,王家公子便因病去世了。王家害怕孙家隐藏他家丰厚的聘礼,便秘不发丧,让媒人欺骗孙家去商定结婚日期。其实王家儿子病故,孙家早就知道了。这时孙家也佯作不知,想将计就计。
到迎亲那天,王家让女儿装扮成男子去迎亲,而孙家也让他的侄儿扮作女子去了王家,两家高高兴兴地办完了婚礼。王家以为是两个女孩子住到一块,不会有事,所以也没多想。不料少男少女一见倾心,竟然假戏真做,成了真夫妻。京城的风俗,结婚三天之后,媳妇要和丈夫一同回娘家。两个人来到孙家之后,孙家就把王家女儿留下了。王家见女儿迟迟不归,一打听,才知道自家弄巧成拙,反被孙家骗了,但后悔也晚了。于是王家到官府诉讼,官府主事人听完两家的诉说,便拍案判道:“原告、被告皆应判为欺诈罪,各打五十大板。王氏的女儿既然已成了孙家侄儿的媳妇,那么孙家的女儿也嫁给王家的侄儿就是了。”这桩错姻缘的案子,在当时传为奇事。
四娘有灵
临川的贡士张榉到省城去参加科举考试,走到玉山道中,天已黑了。他见路旁有个小旅店,便住了进去。临睡觉之前,他整理床铺,掀开床垫,却意外地发现床铺下面有一幅绢画,展开一看,是一幅美人图。画旁还题有“四娘”两个字。他觉得很奇怪,便拿了画去问店主人。店主人说:“它不是我家的东西,近来有不少文人墨客住过小店,或许是哪位风流少年遗忘在这里的。”张榉一听不是店主人的东西,非常高兴,便急忙跑回卧室,凝神仔细欣赏,直看得春心荡漾、情饥难忍,就提笔写道:“捏土为香,祷告四娘,四娘有灵,今夕同床。”写完之后,把画幅挂在墙上,同时让店家拿来酒菜,便对着画像自斟自饮起来。喝了一会儿,张榉竟端起酒杯放到美人像的唇边说:“能为我喝一杯吗?”话音未落,竟听见画卷上有人应声,灯光下仿佛画上的美人在对着他微笑。张榉喜不自胜,又连饮几大杯,终于不胜酒量,醉卧床头,沉沉睡去。朦胧中觉得身边躺着一位女子,在用力地摇着他说:“我就是画中人,被你的多情所感动,特地来陪伴你。”于是两个人极尽男女之欢。天亮时,女子告辞而去,临行前对张榉说:“我先到前边等你。”此后,张榉每住一个酒店,那女子都来陪伴,就这样一直跟到京城临安。但是她却从不肯说出自己的姓名,也不肯说出是哪里人氏。见考期临近,张榉便对她说:“你既然能显灵,到贡院给我探看一下考试的题目怎么样?”女子说:“那不行,贡院里有神人守护,巡察很严,我无路可入。”
考试之后,张榉西归故乡,那女子跟随如故。要到玉山的头一天晚上,她神色惨然,对张榉说:“明天就到我们相逢之处了。到了那里,我便要和你诀别了。”说完,泪流满面。第二天晚上,分别的时刻到了,张榉拉着她的手说:“我还没有娶妻,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回家,拜见我的父母亲,然后以聘礼求你。”女子说:“以后我会和你结婚,只是现在不行。你今年科场失利,明年将会成婚,到时候你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说完,看了看张榉便走了。
这次考试,张榉果然没有得中。不久,他便娶妻吴氏。吴氏的容貌非常像画中的美女,而且排行也是第四。有一天,张榉和吴氏开玩笑说:“媒人在提亲前,曾经让画工画了你的像给我。”妻子不信,张榉便打开箱子取出绢画来给妻子看。妻子很惊讶,忙拿给娘家的父兄去看,大家都说:“真是太像了,分毫不差。”这的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雄兮将雌胡不知
明宣宗宣德年间,在运河边上的西河务镇里住着一对姓刘的老年夫妇。家中开个小酒馆,生活还过得去,只是有一点不如人意,老两口年过六十还没个孩子。
这年冬季有一天天降大雪,傍晚的时候有父子两人到酒店来投宿。那儿子年少模样俊秀。老者说他姓方,本是京城禁卫军中的军士。儿子乳名申儿,今年十二岁了。他们父子二人要回山东济宁老家,只因天降大雪,不能行走,所以才不得不来这里投宿。刘公听了便让他们住了下来,还招待他们饮食。可是没有想到方公年迈体弱,路上受了风寒,在当天夜里就病倒了。申儿本想为父亲请个郎中来看病,可是盘缠已经用完,拿不出钱来,急得直哭。刘公见了,便安慰申儿几句,亲自到镇上请了郎中来给方公看病,可是方公吃了郎中的药并不见好,没过几天便去世了。刘公为他置办了棺木,并把他安葬在房子后面的空地上。然后,刘公对申儿说:“我本想让你回乡去找个亲戚来把你父亲的灵柩运回老家去,可是你现在年纪太小,不如先在我家住着,等有人去济宁府时你再跟他们一起走怎么样?”申儿听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着说:“您老对我们父子的恩德,我今生今世报答不完,我怎么能说要走呢?您老正好没孩子,如果不嫌弃,我就做您的儿子吧!”刘公夫妇本来早就有收养个儿子的打算,听申儿这么一说,真是喜出望外,便忙扶起申儿,以儿子相称,改为刘姓,又不忍埋没他的本姓,就以他的原姓“方”为名。刘方对刘公夫妇十分孝顺,脏活累活自己干,好吃的东西留给父母吃;刘公夫妇也像亲儿子一样对待他,一家三口生活得和睦而幸福。
两年之后,有一天突然天降暴雨,运河水猛涨,来往的船只大多被洪水吞没。人们在洪水中捞起一个人,是个不满20岁的少年,已经是气息奄奄了,可是手里还死死抓住一个竹箱子。刘公把他背到家里,给他换了衣服,问他是哪儿的人,为什么到了这儿?少年回答说:“我叫刘奇,是山东人。三年以前跟我父亲进京赶考,不幸城里正流行传染病,父母都得病死了。我无依无靠,没能力把父母遗体送回老家,只好把二老火化,想带着骨灰回乡。不料乘坐的小船被洪水淹没,行李也被冲没了,现在已无法回乡了。”刘公听了,深表同情,便资助了他一些盘缠,让他上路了。
一个多月以后,有一天刘奇突然又背着竹箱回来了,他对刘公说:“家乡黄河决口,村里已被洪水冲得片瓦无存,我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希望您能借我一块地安葬父母,我一定做牛做马侍候二老。”刘公答应了,于是他便和刘方结拜为兄弟。两个人同眠同食,友谊一天比一天深厚。刘奇自幼饱读诗书,他就利用空闲时间教刘方读书识字。刘方本来天资聪颖,所以进步也很快。转眼过了两年,刘公夫妇因病去世,兄弟二人万分悲痛,如同死去亲生父母,他们为二老操办了隆重的葬礼,又商量着要把三家老人合葬在一地。刘方的母亲当初葬在京城,所以他便特意去京城移来母亲的灵柩,与父亲合葬在一处。于是三家老人的墓便鼎足而立。
诸事办好之后,二人便将酒店停了,另开了布店,生意十分红火。镇里有钱的人家,见兄弟二人聪明能干,便派人来提亲。刘奇几次都想答应,只是刘方执意不肯。刘奇不知刘方打的什么主意,但也不好勉强,于是婚事便搁置下来。一天,刘奇见燕子在梁上筑窝,便在墙上题词一首:
营巢燕,双双雄,朝暮衔泥辛苦同。
若不寻雌继壳卵,巢成毕竟巢还空。
刘方见了,笑着吟咏了几遍,随后也提笔和道:
营巢燕,双双飞,天设雌雄事久期。
雌已得雄愿自足,雄兮将雌胡不知。
刘奇读罢,大吃一惊,心想:我这个弟弟难道是花木兰吗?难怪他那样柔弱娇嫩,即便是盛夏酷暑也合衣而卧。如今推测词意,绝不会错了。但又不好贸然询问,就假作不懂词意,让刘方再和一首。刘方就又写道:
营巢燕,声声叫,莫使青春空岁月。
可怜和氏璧无瑕,何事楚君终不识。
刘奇见了这首和词,便脱口道:“弟弟原来是位女子。”刘方一听,羞红了脸,没等解释,刘奇便问道:“你我情同骨肉,本来不必隐讳,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呢?”刘方皱起了眉头,痛苦地说:“我家本来寓居京城,因为母亲病故,我才随父亲还乡。害怕路上不方便,父亲便让我扮成男孩子。后来父亲又病故,没能与母亲合葬,所以不敢改装,想找一块安身之处,将父母合葬,再变换服饰。后来父母合葬的事办完,我原想向兄长说明,但又考虑家业还小,我如嫁了人,怕你独自一人难以支撑,所以迟迟没有向你说明。”刘奇说:“你我多年同床而眠,恩爱如手足。看你词中意思也想伴随我,我也绝无再娶的道理。我们从前是兄弟,现在做夫妻,恩义两全,这不是天作之合吗?”刘方说:“我已经考虑很久了,我们三家的先人都葬在这里,如果我抛下他们离去,心中不忍。如果兄长不嫌弃,我愿意做你的妻子,一起侍奉三姓的香火。”当天晚上,两个人便分床而卧。第二天,刘奇到镇上请了一位长者为媒,选择吉日祭告了三家的先人,然后便成了婚。这桩婚事轰动了镇内镇外,人们都传为异事,于是便将刘奇、刘方居住的地方称为“三义村”。
天赐夫人
广宁的闾山公庙常常显灵,庙里的神像狰狞可怖,十分吓人;庙外的林木阴森恐怖,也令人心悸。就是大白天来到这里,也会使人感到毛骨悚然。庙旁边的人家都说,庙里半夜三更常常有审讯拷打的声音,鬼哭狼嚎之声让人不寒而栗。所以人们走路情愿绕过那里。这时,梁公肃正任参知政事,他的家就住在这个乡的牵马岭。他做举人的时候,曾经和学友们一起谈论鬼神的事,大家纷纷谈到那些胆大的人如何不怕鬼,都钦佩得不得了。梁公却不以为然,他说:“他们那些都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算得了什么?我能在天黑的时候到闾山的庙里去走一圈。”学友们听了,便激将他道:“吹牛!你根本不敢去,你说你去了,用什么做证据?”梁公说:“凡是我到过的地方,我都画上标记如何?”
第二天晚上,他便和学友们一起来到闾山公庙,众人在庙门外等着,梁公一甩袖子便大步朝庙里走去,边走边画了记号。走到庙堂东侧的墙角时,隐约看见有个人倚着墙壁站在那里。他以为是鬼,便拿火来照,不料火光下竟是一位美丽的少妇。她的衣着华丽,和当地民众的穿着大不相同,梁公走到近前,问她是哪里人氏,如何来到此处。可是那妇人已是奄奄一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梁公见了,便一横心把她背出庙来。大家还以为真是鬼物,便围在她身边看守着。过了好久,妇人才慢慢睁开了双眼,见有人围在她身边,竟惊恐地大叫起来。她问:“这是什么地方?”梁公说:“这是闾山公庙。”随后大家便盘问她是人是鬼,从哪里来。妇人说:“我是扬州人,家里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前几天是我结婚的日子,迎亲的轿子把我抬往夫家,不料走到半路狂风大作,就把我刮到了这里。”学友们听了,都很高兴,说:“梁公还没有成婚,天神从扬州给他送来了一位漂亮的妻子,这真是冥冥的缘分啊!”于是梁公便带着妇人回了家。不久,他科举及第,十余年之后便身居要职,当了大官,这位妇人也为他生了好几个儿子,所以当时的人有称她为“天赐夫人”的说法。金世宗大定二十年,梁公调任为彰德路节度使,朝中故旧还有见到他的。
此后,梁姓的人很多。问他们的家世,他们多说是“天赐夫人”的子孙。
南都伎
明世宗嘉靖壬子年,太仓监生张某到南都应试。他在南都迷上了一位歌伎,答应她如果及第,就为她赎身。这位歌伎也很想从良,于是两个人谈婚论嫁、海誓山盟。
有一天,歌伎又接待了一位从徽州来的考生。这个考生家中很富有,他先用重金买到了试题的答案,并把它系在汗巾的一角,准备考试时抄袭。没想到当天晚上他酒喝得太多,睡觉前把汗巾放在枕头底下,第二天早晨竟迷迷糊糊地忘记拿走了。他走后,歌伎在收拾他的床铺时,发现了这条汗巾,打开一看,一个角上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歌伎本来认字,看了之后,知道这是应试中关键的东西,就把它小心地藏在了匣子里。那天傍晚,徽州的那个考生又来了,问她是否见到他的汗巾,歌伎一口咬定,她没有见到。考生又说愿意出大价钱悬赏,歌伎便假装让女奴帮他寻找,可是找遍屋里的各个角落也没找到,徽州考生只好垂头丧气地走了。
徽州考生走后,歌伎便急忙派女奴把张某叫来。歌伎拿出藏好的汗巾,把考试的答案给了张某。考试的时候,张某便把得到的答案写在试卷里,这样便考试及第、题名榜首,于是张某便娶歌伎为妾。后来,歌伎生了一个男孩。她勤于持家,和张某白头偕老。
回回偈
元顺帝至正年间,明州有个女子叫柳舍春。到十六岁的时候,她得了一场重病,便到延庆寺关王庙去祈祷。后来,病竟然好了。于是,她绣了一个旗幡送到庙里去酬谢神灵。这个寺院里有个年轻的和尚,很是聪明敏慧,窥见柳舍春的花容月貌后,顿生爱慕之心。无奈寺里法戒森严,不能轻举妄动。他便把柳舍春的姓名巧妙地编排进祷告词里,在佛前吟诵,并且取名为《回回偈》。祷词说:
江南柳,嫩绿未成形。枝软不堪轻折取,黄鹂飞上力难禁,留取待春深。
柳舍春也是个很聪明的女子,听到这首词,知道和尚的心意,甚感遗憾。回家后,她便把这件事告诉了父亲。这时候,明州地面属方国珍统治,柳舍春的父亲就向方国珍控告小和尚有不轨的想法。方国珍派人把小和尚抓到官府,经审问,知道他姓竺,名月华。方国珍让工匠做了个大竹筒,准备把小和尚装进竹筒,沉进江中。他对小和尚说:“你喜欢作偈词,现在我取你的姓也作一首,送你魂归东流。”于是吟道:
江南竹,巧匠做为筒。付于法师藏法体,碧波深处伴蛟龙,方知色是空。
小和尚知道死到临头了,便惶恐地向方国珍叩头求饶说:“死,是我的罪有应得。但是还请您允许我再说一句。”方国珍同意了,小和尚便又吟道:
江南月,如镜也如钩。如镜不临红粉面,如钩不上画帘头,空自照东流。
方国珍知道,这是小和尚借自己的名字来哀叹自己的命运,便生了惜才、怜才之心,就笑着放了他,并且下令让他留发,做主把柳舍春许配给了他。
侍妾智救沈小霞
锦衣卫经历沈炼,因为上疏攻击宰相严嵩而获罪,被流放到保安。当时,总督杨顺、巡按路楷,都是严嵩的心腹。严嵩的儿子严世蕃私下里对他们说:“你们如果能给我除掉心腹之患,立大功者保你们封侯,立小功者也会让你们为卿。”于是杨顺、路楷联合谋划,以捕白莲教党羽为名,把沈炼的名字写进去,处以死刑,并且没收了沈炼的家产。杨顺的一个儿子因此被封为锦衣卫千户,路楷也因此得到五品卿寺的职位。就这样杨顺还怏怏不乐,说:“严相赏我太薄,大概是嫌我做的还不够吧!”于是,就又捉来沈炼的三个儿子,乱棍打死了。这时,沈炼的长子沈襄(号小霞)正在浙江,杨顺便发下檄文,逮捕沈襄至京,天天拷打整治,眼看就要被折磨死了。正赶上杨顺、路楷被弹劾,奉旨逮捕治罪,沈襄才得以减刑发配。沈襄刚来的时候,只有一个爱妾随行,于是便和妾一起赶赴戍所。走到半路,沈襄风闻严嵩要派人在途中把他杀掉,便想逃跑,但又舍不得丢下爱妾。小妾知道他的想法后,劝他说:“你一身关系着沈家的宗祧,尽管去吧,别为我担心。”于是沈襄便骗押送的人说:“这个城里有家亲戚,欠了我家很多钱,我去了可以要来。”押送者以为他的妾还在这里,便没有怀疑,让他去了。好久,沈襄也没有回来,押送者忙到那家去询问,那家人说:“根本没来。”便返回盘问沈襄的爱妾。谁知那小妾一听,抓住押送者的衣襟大哭大闹起来:“我们夫妻患难相守,顷刻没有分离过。如今他一去不返,一定是你受严氏的指使把我的丈夫给害了!”一时间,观者如市,谁也判断不出真假。闹到监司那里,监司也怀疑严氏真能那么做,不得已,暂时让她到尼姑庵里度日。限令押解者缉捕沈小霞。押解者找不到,便屡受责打,于是哀求沈小霞妾,让她改口说沈小霞实在是私自逃跑,不要冤枉他们。沈小霞妾不肯,他们只好找个空子逃跑了。
几年之后,严嵩垮台了,沈小霞才出来讼冤。于是官府逮捕了杨顺、路楷抵罪,小妾也从尼姑庵中出来和沈襄团聚了。
谁家无妇女
樊长是献县的捕役,有一次他奉命和同伴一起去抓捕一个大盗。大盗见有人来捕捉,便跳墙逃跑了。于是他们就把大盗的妻子带回来拷问。同伴见那妇人有些姿色,竟然神魂颠倒,把她搂在怀里调戏。妇人害怕被拷打,只好忍气吞声,任由同伴摆布。见那妇人不吭声,同伴更加肆无忌惮,竟解开她的衣带想强奸她。这时候,樊长突然冲进来了,怒喝道:“谁家无妇女,谁能保证遇难妇女不落入人手?你如果再敢动一动,我立刻就报官!”同伴见他那种怒不可遏的样子,吓坏了,连忙求饶。那妇人因而幸免于难。
雍正四年四月十七日,樊长的女儿嫁给一个农夫。当夜戌时,一群强盗闯进新郎家抢夺财物。一个强盗见樊女长得很清秀,就剥光了她的衣服,企图强奸她。这时,另一个强盗闯进屋来,把他呵斥住了。樊长制止同伴非礼是在子时,这件事发生在戌时,中间仅隔了一个时辰——亥时。第二天,新郎让人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樊长。樊长十分惊讶,他仰头望着天空,翘起的舌头竟然都落不下来了。
替友娶妻
天津人丁生,家里很穷,但他仍然节衣缩食,刻苦读书。他已经定了亲,可是因为财力不足,还没有成婚。他岳父家里很有钱,见丁生贫困,便想悔婚。他派人把丁生请到家来,设筵款待。丁生本来以豪饮著称,见酒不辞,被人一灌,不知不觉就醉倒了。他的岳父便乘机对他说:“我的女儿有残疾,不适合做你的妻子。我愿意拿出一千两银子来,供你读书,你成名之后,可以另择佳偶。你同意就马上写一张离婚书。”丁生本来性格高傲,又仗着酒劲,就慷慨答应:“我不是出卖妻子的人!一千两银子就能打动我的心吗?我不愁没有老婆。你既然不愿和我结亲,我也不勉强,这就给你写离婚书好了!”他岳父一听,十分高兴,马上取来纸笔。丁生乘醉,一挥而就。
从岳父家出来,在归家途中他遇到了同窗某人。同窗见他醉得东倒西歪,就把他请到家中,问他从哪里来,做什么去了。丁生就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同窗。同窗听后深感不平,而丁生却淡然处之。同窗家里很富有,他见丁生的岳父如此势利眼,便托媒去提亲。丁生的岳父以为他们两家门当户对,就很高兴地答应了这门亲事,同时商定了迎娶的日期。婚礼的前几天,同窗对丁生说:“你休了的妻子,我已经娶了。你我的交情很深,举行婚礼的时候你一定要来啊!”丁生是个很豁达的人,听了同窗的邀请,马上就答应了,并说:“我和她已经离婚,彼此已成陌路人,去参加婚礼有什么关系。”同窗举行婚礼那天,丁生果然应邀前往。同窗邀他去看新娘,他见新娘容颜姣美,心里颇不是滋味,但也无可奈何了,于是就入席痛饮,在同窗和来宾的劝诱下,不大工夫就喝得醉意醺醺,昏沉沉不省人事了。同窗命人把他抬到新房,放到床上,反锁了门就离去了。到五更时分,丁生醒来一看,大吃一惊,自己竟睡在洞房里!新娘正盛妆坐在那里等着,急忙要开门出去,可是门已经被反锁上了。他大声叫嚷让人开门。同窗听到喊声,开了门走进来对丁生说:“你已经和新娘结婚,把她带回家去好了。”丁生急了,指天发誓,说他绝没有做对不起同窗的事。同窗笑道:“这和你无关,都是我的安排。你岳父如果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我和他理论。”新娘知道了丁生是她原配的丈夫,便很高兴地同他一道回了家。
新郎、新娘走后,丁生的同窗便命人去告诉那个岳父大人。岳父听了很惭愧,也不敢说别的,只能认可。后来丁生和那个同窗都科举高中了。丁生的同窗成全别人的婚姻,这种举动不就是豪杰之风吗?可惜不知道他的姓名。
岂可令坐客不欢
武晌,号橙墩,溧水人,居住在金陵。虽然他家里富有,本人却勤奋好学、仗义执言,因此为邻里所称赞。
有一次他的一个亲戚欠富户一千两银子,富户一面把他的亲戚关起来,一面又请他来喝酒。酒席宴上,让仆人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把这件事透露给他。武晌听后,拂袖而起:“我的亲戚因为欠债被你们关了起来,而我却坐在这里有滋有味地喝酒,这也太不近情理了。你们让我替他还债,可以,说一下就行了,为什么这样侮辱我们?”于是便让富户放了他的亲戚。武晌回家后,把妻妾们集合在一起,把她们的金银首饰全都借了来,用来替那个亲戚还债。他拿着首饰对富户说:“这些首饰可值八百两银子,余下的我过几天就还给你。”人们听说了这件事都赞扬他仗义。
武晌有一位贤慧的妾苏氏,很会操持家事。有一天家里宴请宾客,席间,一只金杯不见了,仆人们非常惊慌,忙着各处寻找。苏氏说:“大家不用找了,那只金杯是我收进屋里去了。”等客人们陆续退席以后,苏氏对武晌说:“那只金杯的确是丢了。然而你平日好客,仗义行侠,我怎么能因为一只杯子,闹得客人们都不欢喜呢!”武晌认为她做得对,从此就更加宠爱她。
德艺双馨程长庚
一代名伶程长庚,虽然是以善唱老生而闻名,实则生、旦、净、末、丑各种角色无不擅长。
有一天,他和京师著名的青衣喜禄因意见不合,发生了口角。戏目已经排定了,喜禄却故意托病不到场。后台管事的请程长庚更改戏码,程长庚说:“姑且再派人催催他。”可是过了很长时间,喜禄仍然不来,管事的又请程长庚改戏,程长庚却说:“再等一会儿吧。”管事的说:“时间已经很紧、就要开戏了,我担心坍台出丑。”程长庚大笑:“你用不着这么忧虑,喜禄不来,自会有人代他出场,又何必改戏呢?”等戏一开场,程长庚自扮青衣,掀帘而出。场内观众一见是程长庚扮的青衣,无不惊诧。但是仔细听来,程长庚不仅唱得声调婉转、板眼稳合,即使身段台步也同样是婀娜多姿,俨然是个绝妙的青衣?人人鼓掌称绝。戏散场之后,大家争着问程长庚:“你是什么时候学的青衣?竟然达到如此神妙的地步,几乎把著名的青衣喜禄都给压倒了。”程长庚说:“既然当了戏班的班主,生、旦、净、末、丑各种行当就都得学会。不然,就难免要受人挟制了。我如果没有这点本领,又怎么敢主持这个三庆班呢?”大家听了连连称是。
起初,程长庚和小生徐小香的关系最好,给徐小香的包银也最多。后来徐小香的积蓄多了,就几次提出来要辞职辍业,程长庚每次都苦心挽留他。有一天,为了一点小事,徐小香竟然不辞而别,回苏州去了。程长庚几天之后才知道。他很不高兴,立即托一个亲戚给苏州巡抚写了一封信,请求官府把徐小香押解回京。徐小香被押回北京后对程长庚说:“我佩服你的手段,可是你虽然有能力把我捉回北京,舌却在我口中,我不唱你又能奈我何?”程长庚听了笑着说:“你的演技虽然很好,又何必为难我呢?你既拿了包银,就不该私自逃跑。我捉你回家,不过是为了整顿戏班的规矩罢了,难道非要你演戏不可吗?你不唱戏,叫你听戏总可以吧!”此后,程长庚每天除了唱老生戏之外,还要多演一出小生戏,凡是徐小香能唱的,程长庚都能唱。徐小香感到很惭愧,因而更加佩服程长庚。于是他托人调解,请求仍在三庆班演唱。
从以上两件事可知,程长庚名满京城,实在是他有真实的本领,决不是徒有虚名。
姜公容子娶妓
太平天国之后,曾国藩镇守金陵。他上任以后,便着手恢复秦淮旧观。于是,钓鱼巷中,又逐渐出现了一两名妓女。十年之后,这里已是青楼繁密,生意又十分红火了。
柳亭亭是吴阊人,她父亲也是有名的秀才。她自幼受父亲教诲,能填词作画,并且深得古人之法。可是父亲去世之后,家中变得贫困不堪。继母不仅虐待她,而且阴险狠毒地设计把她卖到妓院里,当时亭亭才十四岁。亭亭见是妓院,就拼命哭叫,可是无济于事。鸨母先是百般诓骗、诱惑,随之又是棍棒拷打。不得已,她便只好从事这卖笑生涯了。但是她选择人非常苛刻,一时之间声价冠于秦淮。如果不是盛名之士,即使是想求她陪陪酒,也不成。至于她的诗画,则更是贵如拱璧。亭亭的发如黑漆,有一种天然的美。开始时,她不戴金钗银珥,只是在发髻上点缀几颗明珠,在珠光的映衬下,更显示出乌发之美。她的容貌也非常漂亮,真是一笑百媚生。所以到金陵来的游客都说:“亭亭的面颊不能轻易地让风吹着、让日晒着,风一吹就起皱纹,日一晒就变黑了。”
姜瑰,字元玉,宣城人。他的父亲淑善正在候补南都知州的官缺。姜瑰当时18岁,正随父亲住在南京。父亲对他管教很严,不允许他随便到外边游玩。姜瑰不仅人长得英俊潇洒,文章也作得漂亮瑰丽,恰如其名。他的同学李碧泉却是个浪荡子。李碧泉的父亲曾任溧阳知县,因为贪赃枉法被罢了官,然而家中却很富有。李碧泉见姜瑰年轻老实,便打算把他骗到亭亭家,把他介绍给亭亭,让亭亭为他神魂颠倒。然后他再告诉淑善,让淑善去干涉姜瑰和亭亭的交往,斩断他们的情缘,以使亭亭难堪。
正值三月初三,李碧泉见淑善奉公函到别的县公干,便来邀姜瑰游春。开始,姜瑰不去,可是架不住李碧泉的软磨硬缠,只好跟着李碧泉来到亭亭家。这天,亭亭刚刚和一个贵客发生口角,心里很不痛快,便紧闭着房门,有客人来了,也不让人通报。李碧泉素来狡诈,见此情形,便高声对侍者喊道:“宣城姜瑰怀着一片诚心前来求见柳姑娘,姑娘如果崇尚风雅,就该赏脸相见;否则岂不是虚有其名,风雅之士便不敢再来拜访了。”姜瑰极力要阻止他这样做,可是已来不及了。亭亭听了李碧泉的话,十分惊骇,便立即请他们进来相见。亭亭见姜瑰眉清目秀,果然风雅,不禁倾心,就留他和李碧泉喝茶。姜瑰初次进入妓馆,又羡慕亭亭的美貌,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亭亭问:“方才在院子里喊话的,是您吗?”姜瑰面红耳赤,半天才回答说:“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的同学李公子那么介绍的。”亭亭看看李碧泉,又看看姜瑰,她很喜欢姜瑰这种诚实的品格,便说:“刚才李公子以风雅推崇姜公子,想必姜公子是饱学之士了。我这里有一张小照,望姜公子能一吐珠玉。”说罢,侍儿果然拿出一张小像。画面上,亭亭玉立在画栏风柳之中,身边是瑶轩曲槛,整幅画极有风韵,署名是“天台山人手制”。姜瑰看着画像,腼腆地不肯动笔。李碧泉一再催促,他才草草写了两首诗。
一首是:
芙蓉夹幕生春阳,篆纹微袅云屏深。
看桃销骨风中立,斜阳倚扇愁沉沉。
另一首是:
陌头燕影垂杨绿,一缕柔情上湘竹。
相思莫画敬亭云,好绣鸳鸯三十六。
亭亭见姜瑰为她写的这两首诗,非常高兴,便说:“今天是上巳日,早上就有个盐商和诗社名流派人拿着信札让我去。我讨厌他们的轻浮张狂,就婉言谢绝了。我这里条件也不算太差,公子能否在这里喝一杯?我愿吹箫来给你们陪酒助兴。”李碧泉说:“洞箫凄凉,不如琵琶。”亭亭说:“那好,我就弹琵琶。”饮酒的时候,亭亭询问起姜瑰的家世。姜瑰在美人面前,言语也迟钝了。他不会说谎,便对亭亭谈了自己的家世。他说:“父亲对我管教甚严,今天适逢老父奉公到临县办事,我才有机会被李公子带到这里。”亭亭听了,更为他的诚实所感动,也就更加喜欢他。酒至半酣,亭亭拿出琵琶弹了起来。但见她指端如急风骤雨,净之声盈耳;接着声调一转,又变为昭君出塞之音,凄婉哀怨,听者莫不心酸落泪。姜瑰端着酒杯,凝视着亭亭,竟忘了饮酒。亭亭放下琵琶对姜瑰说:“酒凉了。”姜瑰这才放下杯子,吃惊地说:“我聆听你的琵琶声,被它迷住了,竟忘了饮酒。你真是天仙下凡,不是人间所生啊!”亭亭微笑着说:“来自天下,落入污秽之处,也不是福啊?”姜瑰又惊讶地说:“你风姿绝世,受人仰慕,有如鸾凤,怎么能说是身处污秽之中呢?”亭亭悲伤地告诉姜瑰:“你忠厚老实,不知道风尘中事,那些追求我的人,都是慕色而来。假如有一天我不幸卧病在床,或容颜衰老,就不会有人到我这里来了。他们会像扔一件无用的东西一样把我抛掉。今天尊我为天仙,转眼之间就会视我为鬼魅。况且我也没有必要去看他们那种虚伪的面孔。”姜瑰还是不明白,又说:“古人不是说‘骏骨干金’吗?你又何必为自己烦恼呢?”亭亭听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李碧泉则暗笑不止。酒后,亭亭又和姜瑰约定了日后相会的日期。姜瑰说:“老父家教甚严,如果能够脱身,我会来见你的。”临别的时候,亭亭拿出一把自己题诗的扇子,送给了姜瑰。扇子上的墨迹丰艳流畅,变化多姿,显然是学习唐代大书法家褚遂良的作品。姜瑰把扇子珍藏在身,便回到了家里。亭亭时常寄信来,姜瑰也总是背着人写回信作答,但却始终不敢去。
有一天,亭亭忽然又派人送了一封信来,信纸很大,有一尺来长,可是上面仅有寥寥数语:“我身患重病,请您速来相见,如果稍有迟缓,恐怕就来不及见面了。”姜瑰见信,十分惊骇,也顾不得多想,就直奔亭亭家。他到亭亭家一看,原来是亭亭误服了剧烈的药物,喘息不止。当她看到姜瑰来了的时候,眼里含着泪水,笑了。她凝视姜瑰好久才说:“姜公子果然想买骏骨了!”姜瑰听罢,失声痛哭,拉着亭亭的手,要来了处方仔细看,看了一会儿,他说:“这药方开错了。家父素来精通医术,因而我也略知一二,你的病不应服用这种升散之剂。”说着便为亭亭开了另一个处方,并让人立刻去抓药。亭亭哭着说:“公子对我如此关切,就是为你而死,我也心甘情愿。”药取来之后,姜瑰亲自为他煎熬,并坐在她的身旁喂她喝了下去。亭亭生病的时候,妓院的人都以为她得了传染病,所有的人都离她远远的。姜瑰见没人在她身边伺候,早上就趁父亲到官署时来,晚上再趁父亲回家之前回去。每天为亭亭端水做饭,服侍陪坐,就像一对小夫妻一样在一起相处。十几天以后,亭亭的病痊愈了。她想留姜瑰住一夜,姜瑰说:“我们两情相感,难道仅仅是为了这些吗?我不多说了,我父亲治家严格,决不会允许我这样做。如果我们心心相印,就等以后再说吧。”亭亭说:“经过这次灾难,人情冷暖已历历可见。我决心不再干这种卖笑的生涯了。我今年二十一岁,大你三岁,我心甘情愿做你的婢妾。我原本有些积蓄,加上典卖的金银首饰,合在一起有两万多银子。我想在青溪之畔租一间房子,摆上茶具,安下琴床,作为你的别墅。请允许我对你发誓,此身从此之后永远属于你,不再为他人所有。你什么时候要来,便可以马上来。”听了亭亭的话,姜瑰被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拥抱着她,亲吻而别。
亭亭和姜瑰的一举一动,都被李碧泉一一看在眼里。姜瑰仍是那样诚朴老实,李碧泉问他什么,他都毫无保留地回答他。李碧泉当初就不怀好意,现在更是妒念大增,恶念顿起。于是他至官署面见淑善说:“先生您每天为公事奔忙,知道您的公子被娼妓诱惑了吗?”淑善说:“鄙人虽然疏于管教,但也未曾放纵他,让他随便游荡。你说他被娼妓引诱,那个娼妓是谁?”李碧泉说:“就是那个出名的柳亭亭。”淑善吃惊地问:“我曾经在姜瑰的书斋里见到一封长笺细书,是仿褚遂良体的,下面署名柳亭亭,你说的就是她吗?”李碧泉说:“是,就是她。”淑善又问:“我还见到一面扇子,上面临摹的是著名山水画家龚贤的山水画,也署名亭亭,她们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李碧泉回答说:“柳亭亭也工于绘画。”淑善叹息道:“不料风尘之中竟能有如此才智出众的人,怎么和我的儿子好上了?劳您的忠告,我会禁止他们往来的。”李碧泉走后,淑善自言自语道:“一定是这个家伙把我儿子骗了去,随后又生嫉妒之心。人们对家教往往有不正当的理解,认为用强力矫正孩子的天性就是贤良的教子方法,以至于使他们相思受损,生命遭到摧残。这样一来,后悔也晚了。现在亭亭既然喜欢我儿子,我就该成全他们。都说妓女不能生育,其实那不过是经脉紊乱造成的。我精于妇科,精心为她调治,就一定能够生养。如果亭亭甘心做妾,更好;如果不愿意,古人娶妓女做妻子的也不少,也不单单是我儿子。”他主意已定,便径直来到亭亭家,自报家门。亭亭听说是姜瑰的父亲来了,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出来见面。淑善对婢女说:“你去告诉亭亭,我不是吃人的怪物,此来是为儿子订婚约的。”亭亭一听,慌忙跑了出来,跪在淑善面前说:“如果不是公子诊治处方相救,我早就命归黄泉了,所以才甘愿冒死终身侍奉他。没想到大人仁义广播,竟能让公子容纳我。亭亭愿永做婢女,服侍他一辈子,不敢说什么匹配的事。”淑善笑着说:“姑娘不要这样说,今天我到这里来,是为了拯救我儿子,不让他为相思而死。你今天先搬家,我当在句容县为你们安排成亲。句容县的县令是我的亲戚,在那里举行婚礼,不会有什么麻烦。这里耳目太多,他们要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是我所不愿听到的。”亭亭见淑善想得如此周到,内心万分感激,跪在地上叩头不止。淑善说:“我先不告诉元玉。你亲自去见他,详细地对他说说我的打算。这样,我们父子之情会更亲密。”
当天傍晚,淑善没有回家,亭亭坐车来到姜瑰家,姜瑰见了,吓得牙齿嘚嘚作响,惊慌地说:“这太危险了!太阳一落山,我父亲就该回来了。你怎么能冒死前来呢?”亭亭笑着告诉他:“你别害怕,我来这里是你父亲的命令。”接着,她便把淑善的话详细地告诉了姜瑰。姜瑰听完,竟不敢相信,以为是在做梦。他上前抱住亭亭,从头到脚抚摸了一遍,又出外看看天空,进屋瞧瞧家具,还拿镜子照了照自己,然后才说:“看来绝不是梦了。唉,父亲对我的恩情真是天高地厚了。”亭亭说:“是啊,父亲的恩德无可比拟,也只有天地可比了。”
第二天,淑善回到家里,见到姜瑰笑了笑。姜瑰伏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父亲。淑善说:“我已经不能用正心诚意的学问来勉励教育你了。你是我的独子,如果我硬性干涉,使你中道夭折,又有什么好处呢?亭亭也是闺秀中的佼佼者,我一生行善,不愁没有孙子,我打算让你们在句容县举行婚礼,你去告诉亭亭,让她选个好日子吧!”姜瑰被父亲的广阔胸怀感动得痛哭流涕。
后来,亭亭和姜瑰在句容县成了亲。小夫妻和谐美满,一连生了三个儿子。
妻做媒
杏绡,十七岁,是武林的名妓。她姿容秀美,又善于应酬,谈笑诙谐,能使一座风生。关键时刻,又能矜持自重。虽然她平日和那些王公贵族、富贾豪绅谈笑狎弄、无所不及,可是等到留宿接客,即使是积金如山,她也很少应允。因此,她爱恋的多,亲昵的却很少。鸨母如果强迫她接客,她就拿绳子、端毒药,发誓不从。鸨母也拿她没有办法。
白下有位黄公子,家世显赫,少负才气,放荡不羁,因经商来到钱江。一见杏绡,便心生爱意,两个人来往也很亲密。可是黄公子想让杏绡陪夜,她却说什么也不肯。逼急了,她就声色俱变了。尽管如此,黄公子还是控制不住自己,每天都到她的化妆间去,和她说笑,想用柔情蜜意打动她的心。杏绡喜欢什么,不用她开口,公子就事先准备好,送给她。这样过了一个多月,杏绡叹息道:“我是一个低贱的人,不敢以低贱的身躯来玷污公子。您对我如此用情,不怕人家笑你痴吗?”黄公子说:“那有什么关系?我本就钟爱你,这不过是我对你表达爱的一种方式罢了。”杏绡被他的诚心感动了,所以才和他亲密无间。后来,黄公子向她流露出了金屋藏娇之意,杏绡便微微皱起眉头,不说话了。再追问,她则顾左右而言他。
一天,有一位美貌的少年来到杏绡所在的妓院。他从容、潇洒,眸子澄澈照人,头戴貂皮帽,身穿金鼠裘,翩然直入室中,握住杏绡的手端详审视很久,然后说:“果然是名不虚传。”杏绡骤然见到这个少年,很是诧异。她觉得生平没有见过这么美的男子,不禁为他神不守舍。两个人相对良久,那少年才离去。少年走了以后,杏绡再去找黄公子,婢女说:“他已经走了。”从此以后,黄公子竟再也没有露面。而那位美少年则隔一两天就来一趟,来了以后,一定和杏绡长谈。而且每次都是太阳一出即来,日头落山才去,杏绡曾为之怅然不快。
平素杏绡就有择人而事的念头,因黄公子情深意浓,虽非所恋,也不忍推辞。现在她见了这位美少年,则极力奉迎他,惟恐他不来。杏绡对少年的心情,就像黄公子对她一样。时间过了很久,黄公子仍音信杳然,而那少年也不像以前那样常来了。杏绡曾派人探寻,却都不知他从哪里来。少年来时,杏绡也曾问过他,他却笑而不答,只是絮絮叨叨谈些情话。杏绡则请少年解下玉佩,作为定情之物,少年却假作不明白。等她再说的时候,少年竟脸色惨变,神色黯然地说:“今生恐怕没这个福分了,来生或许可以吧。”说完,叹息不已,杏绡也不禁泪如雨下。少年则取出罗巾亲自为她揩拭。杏绡觉得有一缕幽香从袖中飘出,心神为之荡漾,几乎控制不了自己。少年又安慰了她几句才走。杏绡有吐血的毛病,现在就更加严重了。从冬到春,少年却一直没有露面,杏绡则怨怅悲啼,失望的心情可想而知。正月刚过,那少年突然来了。见杏绡患病,知道是因为自己,便安慰她说:“以前说的话,不过是和你开玩笑。原来我担心的障碍,现在都已经设法解决了,如果你能跟随我,我愿意聘你,我们永不分离。像在这里这样狐馁鸨合,未免轻亵。”杏绡听了,很高兴,她的病也渐有起色。到二月十五日晚,少年派人抬来花轿,迎接她入门。杏绡被抬进少年的宅院,只见雕梁画栋,俨然是个大户人家。奴仆婢女前呼后拥,多达几十个人。花轿抬到台阶前,杏绡走出花轿,见少年已慢步走来相迎。少年拉着杏绡的手,走进内室。室内锦被云枕,精致柔软。几案上的陈设,墙壁间的字画,都精致华丽无比。这时,忽然有簌簌的脚步声从室外传来,当这个人走进来时,杏绡一看,竟然是黄公子。少年笑着说:“我这个媒人当成了,公子该怎么酬谢我?”杏绡大吃一惊,黄公子则为之赧然。他连忙催促身边的人赶紧为少年换装,转眼间,少年就变成了一位既风流又庄严、容光艳丽的少妇。这时,杏绡才知道这位少年就是公子的夫人王氏。当天晚上,公子就向杏绡详细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王氏长得很漂亮,但是性情忌妒。她乔装成少年,本来是想侦察丈夫的行踪,不料却被杏绡吸引住了,心有所动。公子因此不敢再去见杏绡,回家便病倒了。杏绡也因不了解夫人的用意,被相思所困扰。后来,夫人后悔失策,便趁机做了月下老人。
水出高原
安鸿渐善于诙谐滑稽,却怕老婆。
有一天,他的岳父死了,他和妻子一起去奔丧。灵堂前妻子放声大哭,悲痛欲绝。他无奈,便也干嚎了几声。哭吊完毕,妻子把他叫到灵幕后面,责骂他说:“你哭为什么没有眼泪?”安鸿渐说:“我流了很多泪,都用手帕擦干了。”妻子警告他说:“你别跟我耍滑头,明天早点来,哭灵的时候一定要哭出眼泪来;否则,我绝饶不了你。”安鸿渐连声答应。
第二天,安鸿渐事先准备好一块湿手巾放在额前,哭灵的时候以头撞地,显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哭喊完了以后,妻子又把他叫到灵幕后面,看他是否是流泪了。妻子一看,吃惊地说:“眼泪是从眼里流出来的,你怎么竟额头流泪?”安鸿渐说:“你没听说自古水出高原吗?”
智拒纠缠
观察使李庚有个婢女叫却要。她容貌清俊,又极善辞令。李庚有四个儿子,老大名延禧,老二名延范,老三名延祚,老四名延祐,被人称为大郎、二郎、三郎、五郎。他们见却要长得漂亮,都想与她私通,可是虽然有贼心贼胆,却苦于没有机会。
清明那天晚上,大郎在樱花影里见到了却要,便急不可耐地抓住她的手求欢。却要拿了一块草垫子给他,骗他说:“你到大厅的东南角等我。”大郎很高兴,乐呵呵地拿着草垫子走了。后来,却要又碰上了五郎,五郎又扯住她的手不放。于是却要又给了他一副草垫子,让他到大厅的西北角等候。就这样,李家的四个儿子便都拿着却要给他们的草垫子在大厅的四个角落里等候。他们心里都觉得奇怪,但却又不敢出声。不一会儿,却要拿着烛火来了。她打开厅门,用烛火照着他们说:“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怎么敢到这里来找住处呢!”李家的四个儿子各个羞得无地自容,扔下却要给他们的草垫子,捂着脸走了。此后,他们再也不敢对却要无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