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中国古代文学二十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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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紫钗记》、《南柯记》、《邯郸记》研究

“临川四梦”是汤显祖的四部传奇,即《紫钗记》、《牡丹亭》、《南柯记》和《邯郸记》。

《紫钗记》是汤显祖在其早年创作的《紫箫记》传奇的基础上改写而成的。

《紫箫记》为汤显祖于万历五年至七年(1577-1579)间,以唐人蒋防传奇小说《霍小玉传》为素材创作的、未完成的一部作品,现存34出。至于未完成的原因,汤显祖在《紫钗记题词》中说:“往余所游谢九紫、吴拾芝、曾粤祥诸君,度新词与戏,未成,而是非蜂起,讹言四方。诸君子有危心,略取所草,具词梓之,明无所与于时也。初名《紫箫》,实未成。”据此推论,似乎《紫箫记》未成是因为有影射时事之嫌。关于《紫箫记》未成而辍的原因,当今学术界也有不同的说法。徐朔方在其《汤显祖年谱》中专列“《紫箫记》未成与政治纠纷无关”一节,指出《紫箫记》未成而辍,不是出于政治原因。近年来,邓长风等人认定《紫箫记》对当朝首辅张居正有所讥刺,其未成与政治有关,见《〈紫箫记〉未成与政治纠纷有关》。针对这种观点,徐朔方坚持自己的看法,依然认为“《紫箫记》未成与政治纠纷无关”,为此撰写论文《再论〈紫箫记〉未成与政治无关》。《紫箫记》对《霍小玉传》的故事情节、人物、结局多所改益,曲词华美,文采艳丽,关目平板,缺乏精彩的戏剧冲突,也完全改变了原著的悲剧结局和谴责批判意义。时人帅机批评其“此案头之书,非台上之曲也。”

一般认为,《紫钗记》为汤显祖万历十五年(1587)任南京太常博士时将未完成的《紫箫记》改写成的。全剧53出,多本自《霍小玉传》,写出身低微的霍小玉与流寓长安的书生李益在上元节之夜相会,霍小玉坠钗,李益拾钗并以此为聘礼托媒向霍小玉求婚,二人彼此爱慕。但卢太尉千方百计要将李益招赘为婿,始而笼络,进而软禁,还派人到霍小玉处声称李益已被卢府招赘。霍小玉典卖金钗,又被卢太尉所购,卢太尉又以金钗为凭,在李益面前言说霍小玉已经改嫁他人。黄衫客路见不平,将李益挟持到相思成疾的霍小玉处,夫妻终于团圆。

《紫钗记》塑造了霍小玉“情痴”的形象,是属于汤显祖的儿女风情剧作。

关于《紫钗记》的创作时间,夏写时的《汤显祖〈紫钗记〉成年考》认为万历十五年(1587)汤显祖任南京太常博士时,《紫钗记》并未定稿,汤显祖任遂昌县令时,“在遂昌再度改写《紫钗记》,并于万历二十三年(1595)完成。”从而认为:“《紫钗记》虽是‘四梦’中艺术成就稍次之作,却是一个认识汤显祖、探究汤显祖曲意的关键性作品。”

《南柯记》共44出,取材于唐人李公佐传奇小说《南柯太守传》。剧中淳于棼被免职后终日饮酒解愁,一日,于醉梦中为大槐安国使者迎去,与瑶芳公主相爱,被国王招为驸马,出任南柯太守。因政绩显著,被国王招回朝廷加封为左丞相,权门贵戚,无不趋迎,以致于“乐以忘忧,夜而继日”,花天酒地,荒淫无度,为右相段功所妒,为国王所防范。瑶芳公主病逝后,在政敌的排挤陷害下,被以“非俺族类,其心必异”之名驱逐出大槐安国。惊梦醒后,才知道所谓的大槐安国原来就是自家庭前大槐树下的蚁穴。但他明知自己是在梦中结下的情缘、享受的荣华,还是舍不得亡妻,且要让契玄禅师将亡妻及其国人超度升天,最后,是契玄禅师的无情之剑斩断了淳于棼与瑶芳公主的情缘。

此剧叙官场险恶情状、难测世态,也写情为虚空,人生无常。

郭预衡先生主编的《中国古代文学史》谈到《南柯记》的结局时说:“表现了汤显祖对现实政治的失望和弃绝”,“隐含了他对现实政治无可救药的感伤”。

吴梅对此剧的寄寓手法十分赞赏,认为“‘四梦’中惟此梦最为高贵”,因为它“借至微至思之蚁为一切有情物说法”,“淳于未醒,无情而之有情也;淳于已醒,有情而之无情也。此临川填词之旨也。”但也指出了它是“畅演玄风。为临川度世之作。亦为见道之言。”

周贻白认为“《邯郸记》和《南柯记》都表现出他(汤显祖)对于当时所谓宦海升沉只看作顷刻之间就归于幻灭的一种梦境,但是,在以假作真的剧情进行时,却具有他自己的一些见解。”

大多学者认为《南柯记》不及《邯郸记》,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认为:《南柯记》的结构“有散漫拖沓之感。”徐朔方也认为“《南柯记》和《邯郸记》一样是人所共知的出世思想的题材,所不同的是它没有像《邯郸记》一样写出积极的内容来。”

《邯郸记》取材于唐代沈既济的传奇小说《枕中记》,汤显祖的剧本共30出,写吕洞宾来到邯郸赵州酒店,听到贫困潦倒的卢生对自己境遇的牢骚不平,和自己要建功树名,出将入相的抱负。为度脱卢生,在邯郸道的旅舍内,吕洞宾给他一只瓷枕,使之酣睡入梦。卢生在梦中得美妻崔氏,在崔氏的安排下,进京应试。进京后,卢生以重金贿赂权贵,打通门路,中状元,入翰林。因利用职权,偷写夫人诰命,而被奸臣宇文融弹劾,贬往陕州。在陕州,他以“盐蒸醋煮”之法开通河道。后又被宇文融播弄到了天山边塞,因祸得福,以“御沟红叶之计”破了敌兵,立下功勋。但功成还朝,反而遭诬陷。宇文融被诛,卢生还朝,做了20多年的宰相。期间,皇帝赐给他土地,敕建园林亭台;又赏给他24名女乐,以供歌舞淫逸之用。梦中的结局是享尽荣华富贵后纵欲身亡。卢生梦醒时,黄粱饭未熟,而梦中却历尽人生宠辱生死。

在《邯郸记》中,梦中的卢生沉浮宦海,由潦倒困顿,而位极人臣;在剧本结尾,醒后的卢生幡然彻悟:“人生眷属,亦犹是耳,岂有真实相乎?期间宠辱之数,得丧之理,生死之情,尽知之矣。”于是抛弃一切,随吕洞宾远离红尘,飘然而去。这似乎是一种警示,是对现实政治的否定。

学者普遍认为,《邯郸记》是“临川四梦”中艺术成就仅次于《牡丹亭》的剧作。徐朔方的《中国大百科全书·戏曲曲艺》卷说《邯郸记》的成就“仅次于《牡丹亭》”,并指出它之所以成就高于《南柯记》,原因之一在于:“《南柯记》和《邯郸记》一样是人所共知的出世思想的题材,所不同的是它没有像《邯郸记》一样写出积极的内容来。”吴梅认为《邯郸记》的内容“备述人世险诈之情,是明季宦海习气,足以考万历间仕宦况味。”艺术上,“直截了当,无一泛语,增一折不得,删一节不得。”

20世纪80年代后,学术界开始更多地关注《邯郸记》和《南柯记》的研究,对于《邯郸记》的成就,学者们的观点更多集中在了它对现实政治的批判上。

怀玉《汤显祖创作思想的伟大飞跃》一文将《邯郸记》、《南柯记》与《牡丹亭》相比,认为:比起《牡丹亭》来,《邯郸记》、《南柯记》使汤显祖“从对封建统治集团的局部否定走向全局的否定。”

何苏仲发表《应当重新评价〈南柯梦〉与〈邯郸梦〉》一文,指出“二梦”是对封建主义和当时政治的批判,且批判锋芒直指最高统治者。就艺术而论,“感情醇浓,内容真切,形象鲜明,语言朴素自然。像这样的杰作在全部明人传奇里,也属罕见。”尽管有些夸张,但说明人们对《邯郸记》和《南柯记》的评价有了新的认识。

黄文锡、吴凤雏的《汤显祖传》认为:“《邯郸记》尽管也保留了有关神仙道化的构思,并生发出人生如梦的感慨,但就其主要内容来看,却充满了战斗精神。”

张燕瑾在其《〈牡丹亭〉语言琐谈》一文中指出:《南柯记》、《邯郸记》的主导倾向是回首过去,总结过去,表现剧作家对功名利欲、官场生活的厌倦与否定。

游国恩的《中国文学史》认为:《邯郸记》和《南柯记》都是“表现人生如梦的戏曲”,但它们“仍曲折反映出当时统治阶级的勾心斗角,荒淫无耻,偶然还闪耀着理想的光辉。”

袁行霈先生主编的《中国文学史》认为:《邯郸记》中卢生“所创建的轰轰烈烈的功业及其所处的社会政治环境,都成为有迹可寻但却毫无价值、全无意义的虚妄世界。这实则是对明代官场社会的深刻鞭挞和总体否定。”“全剧描摹了官场之上无好人的整幅朝廷群丑图。”“卢生的形象在封建社会的官场黑幕中具备一定的代表性。”“《邯郸记》何止于痴人说梦,分明是直逼现实!”同时,也肯定了《邯郸记》的艺术成就,认为:《邯郸记》和《南柯记》“都是以外结构套内结构的方式展开剧情,但《邯郸记》的两套结构要精巧得多,不像前者有散漫拖沓之感。”

随着研究的升温,出现了一批有独到见解的关于《邯郸记》的研究论文。李晓于《艺术百家》撰文《〈邯郸记〉本事考及主要版本》;王南平著《〈邯郸梦〉创作成就浅谈》;程建忠发表了《〈邯郸梦〉思想内容新议》;吴秀华发表论文《解读人生何其悲——试论汤显祖〈邯郸梦记〉的思想意蕴》等,分别从版本、艺术、思想等方面评价了《邯郸记》的文学成就与地位。2004年,河北教育出版社和上海古籍出版社分别出版了吴秀华、李晓校注的《邯郸梦记》,对于研究《邯郸记》提供了较好的文本支持。

关于“临川四梦”的文学渊源,赵山林在《文学遗产》2006年第3期撰文指出,汤显祖“临川四梦”的文学渊源,在情感内涵上表现为对“魏晋风流”的继承,对于英雄豪杰、古今才子的多情的肯定,对人生中美的妙赏;在创作精神上表现为对唐人才情的倾慕,对元曲意趣神色的妙悟;在故事情节上表现为对魏晋志怪、唐人传奇、宋人话本、元人杂剧的有关内容的选择吸收,精心熔铸;在戏曲语言上表现为对唐诗、唐五代两宋词、元曲的融会贯通,点化出神。在多方面汲取的过程中,汤显祖都能做到以我为主,为我所用,从而创造出“临川四梦”独特的风格面貌。对“临川四梦”的文学渊源做出了全方位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