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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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第二个叫我难受的,我不说,你也猜到了。对了,就是花球媳妇。虽然我跟花球没啥,真的没啥。真像那花儿里唱的:“大红果果剥皮皮,人人都说我和你。其实咱俩没关系,好人担了个赖名誉。”这编花儿的,真神了。他咋知道我心里的话呢?真是的。

我没想到,她会寻无常。真的没想到。我跟花球,虽闹了个天摇地动,其实啥也没啥。没结婚时,跟娃娃过家家一样。后来结婚了,就没那份心情了。老是挨打,啥女人感觉也打没了。你知道,那段日子,我身子不干净。……不过,我承认,跟他亲过嘴,他也摸过我。这会儿,我也没个啥避忌的。真的,就那样。我跟你和他不同,你们是真真实实地爱了……你别瞪我。我们啥都没有。真的没有。

那次打七,我们虽昼白夜黑地在一起。是的,这不假。我们在一起待了七八个昼夜,可你知道,那是在打七。那是在金刚亥母的坛城里,我咋能干驴事?再说,我身子还时不时来红。我是不能干那事的。再说,跟我们一起的,除了那放风捣嘴的月儿妈,还有凤香们……你想,我就是真想干那事,我又不是驴,咋能不分声场合地胡来?

她咋那么傻呢?她跟个风风儿,念个经经儿。她以为我真跟花球干了驴事,就干了糊涂事。……要说,也怪花球,女人嘛,嘴碎,说了叫她说几句,你能装了装,不能装了,就出了庄门溜达去。你动啥手?你不动手,人家都成个气葫芦了。你一动手,她就觉得没活头了。你说是不?要是我,我也会拿刀子抹脖子哩。

她不知,她这一弄,没影子的事,也成真事了。这号事,你又不能一个一个地解释。你越说,人家还以为此地无银三百两呢。世上的事就这样。你说,我有啥法呢?

你知道,她刚寻无常那几天,我也想拿刀抹脖子呢。我眼前老晃着她血糊糊的脖子,刀口那儿吹出噗噗的气泡。那血泡儿,老在我眼里噗噗着。我逃不出那梦魇。好几次,我举起了刀子,可我想到了爹妈……真的,我不能叫他们死了儿子后,再死女儿。我要是死,我爹也会像她爹抱了她那样哭得断气。我真不忍心。真的。

当然,我还怕疼,我真的怕疼。我算服了她了,她怎能那么狠心地戳自己呢?

你慢些捧,别急。这会儿松动了好多。对,你就捧胸膛上压的沙子,对,先捧那些。

没想到那女人没死。没死当然好。可你知道,她老是歪个脖子在村里晃,谁见了,都说她可怜。说她可怜的同时,当然就在说我可恶。要是她死了,人们说几年,也就不说了。可她老歪着脖子,你也见过那样子,跟怪物一样扎眼。我真不敢出门,一出门,就见她在南墙湾里晒太阳,见了我,她啥也不说,只拧了脖子,阴阴地瞅我。我怕那眼睛,比怕你哥的牛鞭还厉害。真的,我老觉得那眼睛在脊梁上戳着。有时,觉得天上地下,到处是那眼睛。它们发出蛛丝一样的光,将我裹成了蛛网里的苍蝇。要是有村里人,我就更难受了,他们会望一眼她,再望我。我知道他们心里说啥。

有时想,真没活头了。

真的。在婆家门上,等我的是牛鞭。在娘家门上,是比牛鞭还厉害的歪脖子女人阴阴的瞅。你说,我还有个啥活头?

真的。你别捧了。你索性上了沙坡,蹬下沙,埋了我吧。

不提这事,我还有活下去的念头,一提这些,真不想活了。早死早脱孽。

你说,我的命咋这么苦呢?莫非我的前世,真干了比天还大比沙还多的坏事?

算了,你别捧了。瞧,你的手出血了。我觉得没用。你捧上千百下,不如人家黄龙溜一次。

我只希望,你能替我做件事:要是我这次叫黄龙收了去,你要是活着出去,要是你有气力的话,就帮她一把。她的脖子虽歪了,但听说,兰州的大医院里能治,动个小手术,脖子就能弄直。当然,得看你有没有气力,没那气力,就算了。要是有气力,你就帮帮她。你知道,那歪脖子,是我的耻辱柱。只要它存在一天,村里人就会骂我一天。再说,花球心花,要是女人成那样,也拴不住他的心,他迟早还会出事的。那是个苦命女人,能帮了,帮她一下。

要是你没有气力,你带个话给猛子,叫他替姐姐满这个愿。他会做的。当然,要是你们的事成了,啥话也不用我说了。你们合了力,日子就好过些。要是那事不成——你知道,妈那人,心术儿太多——你就前行,嫁个有钱些的,当然就有了气力。……瞧我,给你心上加码子了,你不会怪我吧?没办法,我想说这话。不说,我心上难受得很。说了,你做不做是你的事。我的心就松活了。

有时一想,这辈子,真没活出个人样来。没办法。我虽也信命,但似乎也不全是命的事。你瞧村里女人,哪个不是苦命人?我想,是不是女人们都是磨盘上的蚂蚁?只要你上了那磨盘,你就得跟了惯性转?我想,定然还有些命以外的事。瞧,“文化大革命”里,受难的有多少?不信他们都是那个命,定然还有些命以外的事。我虽想了好久,但我一直没想透。算了,不想了。其实,爹的那话最好,老天能给,我就能受。是不是?你想呀想呀,想破了脑袋,你该受的,还得受。还不如开头就坦然地接受了下来,你说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