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嫂二人昼伏夜行,又行了两夜。按行程,早该见着盐池了,不料,却进入了一片戈壁。一见那戈壁,兰兰暗叫坏事了。记得那时,她去盐池,并没见着这戈壁,说明她们走岔了。那点儿馍已吃光了,水也只剩下一点了。清油虽没动,但就这点儿清油,熬不了多久的。驼的伤口虽已结痂,两人却不忍心再骑它。累极了,就一人牵骆驼,一人扯了骆驼尾巴,就能借些力。腿早不像是自己的了。后来,她们就轮换着骑骆驼,一人骑一个时辰。
驼峰已塌了下来,说明骆驼的生命贮备也不多了。途中有草的地方不多,虽然兰兰尽量选有草处昼伏,叫骆驼补充些营养,但驼峰仍然塌了。记得爹说,驼峰虽能贮存营养,但那是供万不得已时消耗的。要尽量叫骆驼水足草饱,尤其是水,最少不得。记得以前去盐池的道上,有几处地方,是专门为骆驼补充水草的。因迷了路,骆驼显然在吃食上吃了亏。兰兰就卸下驮架,从鞍子里抽出垫草,叫骆驼吃。然后,将褥子当了垫子。但那点儿草,对于饥饿的骆驼,仍是杯水车薪。
骆驼喜欢吃夜草,但夜里也正是赶路的好时候。白天虽也能吃草,但每到她们昼伏时,沙洼也成了蒸笼,骆驼吃上一阵,就经不了晒,卧入坑里。再说,也不是每次的昼伏,都能伏在有沙秸处。……驼峰不塌也由不了它。
好在那伤口倒长得快。这也是天性吧。因为老驮东西,驼背老被磨烂。久了,就结成了很硬很厚的老茧。盐一洗,伤口很快就结痂了。这样,只要骆驼有体力,就能驮她们。
进沙窝时,爹安顿过:要是骆驼乏了,走不动时,你们就揉碎馍馍,喂给骆驼。这会儿,连人吃的馍都没了,哪有驼吃的?为了叫驼有些气力,夜行时,只要碰到草,就由了骆驼吃一阵。但同样因为身体缺水,对那比沙漠更干燥的沙秸,骆驼也失去了兴趣。人不是也一样吗?等你叫日头爷烤上三天,见了炒面,你吞一口试试。
不找麻岗时,会时不时碰到麻岗。那儿有嫩草,无论人和驼,嚼一点,当然没坏处。可你想麻岗时,它却连个影子也不见。某天中午,莹儿终于发现了一处麻岗,那儿有水有牲口,可兰兰说那不是麻岗,是魔鬼城。果然,不一会儿,那些美好的景致就变成蒸气了。要是去撵它,会跟苍蝇撵屁一样。
进了戈壁,倒时不时能碰些草,骆驼吃得很欢。兰兰相信,这样吃上一个月,骆驼的峰子当然会再度耸起,但她们此行,不是为了牧驼,而是要找盐池。兰兰拧眉想呀算呀,终于认定,她们错过了盐池。她说,肯定是的。那盐池,其实是沙漠里的一块绿洲,并不太大,你只要在远方错上一里半里,就可能跟它交臂而过。
咋办?
兰兰说,只好往回走了,等进了沙漠,再往西走。要是运气好的话,不定就能跟盐池碰个响头的。
再进了沙漠,两人将驼拴在柴棵上,上了一座看起来最高的沙山。上沙山虽然费力,但站得高,看得远,说不定你一上去,就会看到那白晃晃的盐池的。两人拖着比灌了铅更重的腿,几步一缓地上了沙山。她们用了至少两个小时,两人都累瘫了。喘了好一阵气,她们才四面搜寻。原以为这沙山最高,一登上,就会一览众山小的。不料,一上来,才发现,一山更比一山高。真没治。她们只能望见一浪浪啸卷而去的沙山。别说走,只瞭一眼,就魂飞魄散了。
莹儿叫,我的妈呀。她一屁股坐在沙上,半天不想说一句话。
兰兰也沉了脸无语。两人欲哭无泪,脑中一片空白。哪怕能看到天边有一片白——那是盐池独有的颜色——她们也会爬向那儿,可是天边仍是沙山。这算她们爬到天边,那儿有没有盐池,仍是说不清的事。
兰兰说,下吧。
莹儿说,我实在不想动了。索性,就死在沙山上算了,变成一堆骨头。
兰兰说,走吧,该走的路走过了,再说。
望着山下黄点似的骆驼,莹儿想,早知这样,上沙山干啥?既费了好多体力,也弄得心灰意冷了。
既然走不动了,莹儿也懒得再沿缓坡下走,她索性走到陡坡处,一蹲,坐在沙上,滑了下去。不料,那一滑,竟像长了翅膀,耳旁风呼呼着,身心一下子轻快了。到了一个缓洼,她听得兰兰喊,你小心裤子,要是再溜,你屁股上肯定会磨出个大洞。
虽也心疼裤子,但那感觉实在太妙。莹儿想,这会儿,命都不知在哪儿悬着呢,管啥裤子?就跳下沙坡。沙流如水,载了她,感觉爽极了。许久了,还没这么轻松呢。她兴奋地叫着。沉寂的沙洼顿时鲜活了。兰兰也被感染了,她也不管啥裤子不裤子了,也坐在沙上溜下。两人都兴奋地叫着,把几天来的沉闷叫没了。
滑了一阵,莹儿怕屁股着沙处真叫沙磨破了。这是可能的。要是真磨出了洞,就算她们到了盐池,也会羞于见人。她便又翻过身,仰着头,在沙坡上游起泳来。她每一划沙,身子就嗖地下一截。沙流进了衣领,弄得身子痒痒地怪舒服。兰兰也开始游泳。沙洼里回响着她们欢乐的叫声。这不期而至的快乐,洗尽了她们的忧虑。
到了沙山下,两人边呸呸地吐溅入口中的沙,边笑成一团。多年了,她们总是活在别人的视线里,从来没这样疯过。不成想,在这算得上绝境的地方,她们竟一下子拣回了丢失了很久的女儿性。
为庆祝她们的好心情,两人各喝了一口清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