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白虎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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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白狗将任务摊到个人头上,还备了驴围脖子等物件。孟八爷一再叮嘱白狗们不可真动手。而后,手扶拖拉机载了男人女人和猪牛羊,浩浩荡荡奔乡政府而去。

老顺最担心猛子。这个愣头青,到了气头上,娃娃都敢往井里丢。于是,他一遍遍叮嘱猛子不要逞能。猛子烦了:“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三岁大的娃娃。”

男人们都有种发泄的亢奋。老顺觉得这阵候不很妙,因为谁都不像谁了。他担心地望望猛子。发现他正跟白狗嘀咕。“这两个先人碰到一块,能有个啥好事?”老顺忧虑地皱起眉头。

乡政府门很高,一见它,老顺就感到有种逼人的东西扑面而来。人家毕竟带法呀。他想。

白狗们赶下牲畜,院里就差不多满了,猪在哼哼,羊在咩咩,牛悠长而气恼地哞着。乡政府随即被滑稽的氛围笼罩了。来这儿办事的人都吃惊地望这群不速之客。

“赶出去,赶出去……成啥体统?”一个穿白衬衣的小伙子气急败坏地骂。

白狗吼一声:“叫你们乡长出来。”小伙子环视一会,溜进办公室。

“乡长出来!”白狗又吼一声。猛子也吼:“出来!”

乡长摇晃着肥胖的身子出来了。他留个大背头,背着手,很威严。他没说话,只冷冷扫视一眼。老顺就觉得凉气顺脊背上来了。他怕见公家人,尤其怕见留大背头的胖公家人。一见他们,老顺的腿就发软,底气也没了。当然,觉得自己没活头时,他也想抡把铡刀杀公家人。但这只是想想而已,只要有碗山芋米拌面喝,他永远不会碰铡刀的。

乡长仍在摆派头,仍用那亮而小的眼睛冷冷望人,却不说一句话。老顺倒希望他说话,哪怕骂脏话也成。可他就是不说话。不说话比说话厉害。说话是导火索,能点着炸药。也许乡长知道这点。老顺发现好些人茫然了,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

白狗嘿嘿笑了,显得不合时宜,却又恰到好处。老顺心上裹的绳子叫笑声抖落了。

白狗慢悠悠说:“放心,没啥。给你们送些东西。要啥都成。羊,猪,牛,都成……女人也成……只求别卖我们的地。成不?我们只剩下那点地了。”说着,他抽出刀来,说:“今日个,慰劳慰劳乡长。”

乡长后退一步:“你想干啥?无法无天了。”

老顺发现,乡长一说话,派头便没了,显出十足的孬种样,不觉有点好笑。心想,他像啥呢?像膨胀的驴,别看它大,却经不得戳。稍稍一戳,就软了。他抿嘴笑了,很得意这个比喻。

白狗一扬刀子。乡长又后退一步。白狗哈哈笑了:“放心,放心。羔子皮换你张老羊皮,不划算呢。”他走到羯羊前,拧了羊脖子,插一刀,血咕咚咕咚冒出。那羊由了他宰,一声不响,善良至极的眼里蓄满了水。渐渐地,水汽消失了,羊眼瓷成了图案,大瞪着地面。

“皮剥了,先煮了,巴结巴结官老爷。”白狗咬了刀,把羊朝乡长这边狠劲一扔,溅起尘土,飞扬开来。太阳很热了,透出焦味和血腥。羊后腿无助地蹬了几下。老顺感到嗓门很干。

乡长的裤腿上溅了好些血点儿。他懊恼地跺跺脚,想说啥,但望望那张衔了刀子又被血染得猩红的嘴,只含糊地咕嚅一句,就转过身,想进办公室。

猛子上前,一把撕住了他。老顺提悬了心,心想:“这个爹爹,你逞啥头哩?逞啥头哩?”他狠狠瞪猛子。猛子却瞪胖乡长,吼一声:“跑啥?还有呢。”

白狗提了刀,走向猪。猪叫着,挣脱桎梏,满院子跑。男人们便追。猪的叫声很干,很尖,像个削尖的玉米轴儿直往耳中钻。老顺怕听这声音。乡长定然也怕。他的额头和鼻头上尽是汗,脸很红。他慌乱地在额上刮几下,刮下几点亮光。

猛子们捉住了猪。猪不比羊。老顺觉得猪比羊聪明,因为它知道此刻等待它的是啥,所以它叫,它跑,它抗争,弄得男人们趔趔趄趄狼狈不堪。忽又觉得,也许羊比猪聪明,因为它知道叫没用,挣没用,无论咋挣,也挣不出命去。他想,闹啥哩?闹也罢,挣也罢,都会死的。不如像羊那样,平平静静,逆来顺受地活着。

尖刀一捅,猪气愤至极地叫了,叫声刺破天空。天一下凉了,老顺不由得打个哆嗦。白狗咬了牙,沾血的嘴唇很瘆人。他仿佛同猪有刻骨仇恨,将那刀旋了几旋。猪叫得更惨,血也喷得更凶。老顺打个寒战。女人们也闭了眼,拼命地忍受着啥。老顺明白猪叫的理由了:它是想把痛苦传染给人们。一定是的,老顺心上,就有那惨叫划过的痛楚。别人想来也是。……屠汉当然例外,屠汉的喜悦就是牺牲者的惨叫,他们说:“杀猪过瘾,杀羊没劲。”

猪的叫声,渐渐变成了记忆。老顺又感到了闷热。血腥味很浓。猪血在太阳暴晒下起泡,黑红,干硬,起皮了。白狗舞着血刀子,指挥男人们把猪抬到办公室门口。乡长头上流溢着汗水。他时不时用手抹一下,甩出点点亮星。

人越来越多。附近的村民都涌来看热闹了。这是真正的“热闹”。山凹背风,观者如堵。院里不透一点儿风。太阳随它位置的一点点升高,发出烤人的白光,似欲将这群人烤成熟肉。

白狗说:“还有牛呢。顺便,宰了,招待招待乡长,别卖我们的地了。”

乡长摆摆手,张张嘴,许久,才发出沙哑的声音:“算了,算了。那地,种不出多少粮食的,开了游乐场,有多少就业机会呀,再说……”

“屁。”猛子从白狗手里夺过刀子,一把揪住乡长,“那是老子们的养命地呀,凭啥才卖六千?啊?你以为老子们是软蛋,好捏。是不是?”老顺明白他们在唱双簧,但还是提悬了心。

“就是。捶这驴日的。”白狗也撕了乡长的衣襟,拳头乱晃着,像要往乡长脸上落。

北柱拉开他俩:“有话好好说。人家又不是不讲道理的。好好说,好好说。”他是唱红脸的。

“说啥?跟这群牲口说啥?”白狗直了声吼,“是不是你洗了桑拿,操了小姐,把良心也给洗了。女人们过来,过来,躺下,叫这老驴操。看他的老屌有多长。”

“白狗,说话讲点方式。”北柱慢悠悠说。

“啥方式?老子没文化,老子说话,就喜欢袖筒里入棒槌……你还要啥?羊宰了,猪杀了,还要啥?你既然要女人,就给你,看你个驴日的。过来,过来,你们。”白狗朝女人们吼,已显出十足的疯狗样子了。

女人们低了头,涨红脸,一动不动。白狗大叫:“怕啥?怕啥?你们支给他,叫他驴日的舔,看他舌头有多长。”女人们仍在扭捏。白狗火了:“一群吃屎货。”凤香抬起头,咬了牙,出来:“谁是吃屎货?你嘴里干净点。”一甩头,走到乡长面前,说:“你瞅我成不?就是丑些。不过,我可干净,不像那些小姐,一身的杨梅大疮。”白狗说:“咋不成?屄是一个屄,脸上分高低。盖个毛巾,一样。”

乡长手里已多了个手绢,他一下下擦额头:“这算啥?这算啥?”凤香索性豁出去了,拽住乡长胳膊。几个女人也上来,围了乡长,将那备好的驴围脖子套到乡长脖子里,拽的拽,扯的扯,推的推,把乡长往办公室里捞。乡长用力挣着。尘土一阵阵飞扬。

白狗说:“人家怕麻烦,就在这儿来。脱,脱了。”

乡长忽然发话了:“行了,行了。那合同,我们先不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