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儿哭哑了嗓门。她想孩子。
娘家弥漫着一股烦躁的气氛。白福整日和那些狐朋狗友泡在一起。爹又将目光转向古董,整天跑揭墓贼家。
母亲却老和徐麻子嘀咕,话题仍是那屠汉赵三。徐麻子带赵三上过门,那模样,胖,油,头似猪头,一喝酒,鼻子就成了红皮蒜头。那大形势,和大头相似,但少了豪爽,多了蠢笨。莹儿一见就反胃。她明白,妈之所以把赵三夸成天上也少有的稀罕物件是因为他有钱。宰猪杀牛十几年了,那四寸宽的刀儿都成柳叶儿了,腰里自然鼓了。现在,赵三又在白虎关开了金窝子,据说发了好些横财。他放出风来,为莹儿不心疼钱,要是能带上那娃子的话,价码还会长一倍。因为,儿子难得,胡子难得。赵三的前妻就是不生养被他打跑的。没儿子,他心中总是没底,更难保日后能生个吊把儿的。有了那个腰不疼的娃子,打个喷嚏,都理直气壮似的打雷,价码当然要长了。
莹儿妈却说:“你怕啥呢?我的丫头能生一个,就能生十个。”她知道,叫丫头站娘家是天经地义,牙口硬几下,没人敢放响屁。可那娃子,是憨头的根,人家拼了命,也不会放的。那夜,她亲眼见过女亲家扑上来叼抢娃儿时不要命的模样,心里总是很虚。再说,她的心虽硬,但还没硬到把人家娃子抢来卖钱的地步。
徐麻子却说:“那娃子,明溜溜是你丫头的。你去问问法官,爹死了,娃儿跟爷爷奶奶,还是跟妈?明摆的。国家在法律上都规定了,天经地义。”
“是吗?”莹儿妈疑惑了。她不信法律会规定把人家的“根”抢过来。徐麻子说:“骗你,我祖坟里埋的是老叫驴。”莹儿妈才有些信了。但信归信,一想要从女亲家手里把娃儿弄过来,心里却没底。不,不是没底,简直比登天还难,就说:“那老妖拼命哩。那娃儿,比她的命还重要。丫头站娘家,都不叫带娃儿……算了。那娃子,你头想成蒜锤子大也不行。娃子金贵。你想娃子,人家也想娃子。再说我也抹不下脸,人家死了一个,我再去抢另一个,叫人听了,像啥话。”
“那是你丫头的,咋算抢?”徐麻子道。赵三给过他口风,要是真能弄来娃子,给他两千块。这数字,多出单纯的媒钱好几倍,他自然要极力撺赶。“娃娃跟妈,天经地义。你活活地把吃奶的娃儿从奶头上揪下来,才缺德呢。”
这一说,莹儿妈就动心了。几天来,莹儿老哭,老嚷着要去给娃儿喂奶。那奶子,更是胀,一胀,就把莹儿的眼泪胀出来了。妈虽狠心地不叫她回去,心中却也疼她。看到她黄缥缥失去水分的脸,总是难受,就说:“你去打问一下。若真是法律上规定了,也是个说法。”
徐麻子笑道:“早打问了。推磨的不会,拨磨的会。我问的那个,还是个律师呢。他说这案子,要是他接了,准给你一个囫囵娃子。”
“乖乖,又得花多少钱?”
“不叫你花。人家赵三出,花多少,都归他。再说,人家隔三间五,就请法庭上的人喝酒。炒面捏的熟人呢。他也问了,没问题。只要你们同意,他叫人写个状子,递上去,就受理。”
“同意,同意。”莹儿妈欢快地说。天上掉下个元宝来。原以为娃子是人家的,谁知“法”上是自己的。真叫她意想不到的高兴。但一想到憨头死后女亲家悲痛欲绝的模样,她就有些不忍心了;再一想女亲家和她吵架时立眉红脸的泼妇相,心立马又硬成石头了。就这样,她忽而不忍心,忽而成石头。变了几次,明摆的利益占上风了。更想到了白福养娃子的那份艰难,若丫头过去,养不下个儿子,怕又要受孽障了,就说:“亲家,有你哩。你看着办吧,成了,亏不了你。不成了,也不怨你。原不指望能要来娃子。你不提,我还在鼓里蒙着呢。”
“灯花儿拨了,灯才亮哩。”徐麻子笑道,“别的,不用怕。怕的是你丫头心软。到法庭上,千万不能当松尻子货。”
“不会,不会。这丫头,想娃儿,都有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