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左宗棠(全二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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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冯军门巧计诱敌 镇南关大败法军

正月三十,法国东京远征军第二旅旅长尼格里接到了司令官波里也的电报:“部长通知我说正与清国进行谈判,这次谈判似乎是严肃有诚意的。他希望能占领清国的龙州,此地是广西军队的军事基地,占领此地便可通航湛江,顺流而下直航广州。我希望你能在近期给清军新的教训。你看能有什么办法让部长相信,我们不久就要向龙州进军。”

自从孤拔率舰队袭击基隆以来,已过了八个多月,由于刘铭传在台湾的有效抵抗,法军除占领了基隆一座空港外,再无新的进展。大清沿海广东有彭玉麟,福建有左宗棠,两江有曾国荃,他们都是主战派,在各地严密布防,法军实在无机可乘,占领某地为质要挟清政府勒索巨额赔款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智穷力竭的总理茹费里已打算在《中法简明条款》的基础上议和。而要在谈判桌上体面一些,就必须给清国压力,最好就是占据龙州。

要占领龙州并非易事。当时在北圻的法国军队有两个旅,但因宣光受到黑旗军和滇军的猛攻,第一旅已被波里也带去支援宣光,尼格里手中只有第二旅三千多人。虽然还有外籍军团,但因战线拉长,除了文渊、谅山外,还有谷松、船头、朗甲、谅江等地都需要留兵驻守,所以尼格里真正能够动用的人马只有两千多。

接到波里也的电报后,他立即率军登上镇南关,用望远镜里观察桂军阵地。他看到了关北隘阵地和油隘的王德榜所部,发现桂军人数众多。他再用望远镜向关北隘的后方观察,山间隐约可见各色彩旗若干。以他的经验,一种颜色的旗帜就表示着一支不同的部队,粗略估计,关北隘附近的清军大约不下三万人。以区区两千人与三万人对抗,实在是以卵击石,所以他回电波里也道:“攻取龙州比谅山困难得多,如果没有两个团的援军,这个计划太庞大了。倘若部长一定要威胁龙州,我认为这是一种危险的游戏。以我们现在所处的形势,我们不应当取攻势。无论哪一条理由,现在都不能冒险进攻而招致失败。”

波里也接受了尼格里的意见,回电表示攻打龙州之事推迟到他率第一旅从宣光返回谅山后再进行。

然而就在这天早晨,文渊守军派人仓皇来报,说当天夜里,大队清军分三路进攻文渊,冲进街市后胡乱射击,打伤匆忙应战的法军三人,其中一人于今晨伤重而亡。尼格里闻讯后十分生气,但他很快冷静下来,认为这是清人的诡计,是来引诱他进攻。所以他命令文渊守军严阵以待,没有命令不得追击清军。

可上天好像在考验他的耐心,第二天守军又来报告,说夜里又遭到清军袭击,这次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有两座营垒被清军放火烧掉。而且报信之人还带来了文渊守军指挥官的亲笔信,请求他派出大队人马,教训一下清军。

尼格里今年三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之年。他出生于法国里昂的一个军人家族,从小就崇拜拿破仑。他二十岁就从军校毕业,先后到阿尔及利亚、突尼斯服役,枪林弹雨中东征西讨了近二十年,从一个少尉升到了准将。他深信自己的军事才能,只要有机会就能取得战场上的奇迹,就像当年的拿破仑那样,总能以少胜多,绝处逢生。

奉调到北圻后,他出任第二旅旅长,先后参加了北宁、朗甲、船头、车里、谅山等战役,清军不堪一击的现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从骨子里蔑视清军。所以当文渊再次遭袭后,他的怒火就压不住了,手上的部队攻打龙州虽不太可能,但教训一下这支清军却是绰绰有余的。他知道统领关北隘的是一位老将,可文渊守军不过两个排,而清军数千人进攻两次都不能攻克,可见战斗力不过尔尔,所以他决定不再固守待援,大声命令副官道:“传我命令,立即集结部队,我要教训这些胆小可耻的清人,让他们知道法兰西军队的英勇。”

法军向谅山集结的情况很快被冯子材派到谅山探查敌情的猎户陈老三获知,他连夜赶回报告消息。冯子材知道他的诱敌之计起了作用,估计明天一早法军就能到达镇南关。于是他吩咐部队四更前必须吃完饭,然后进入阵地。同时他派出数路信使,分别通知潘鼎新、王德榜等人,到时配合关北隘作战。最后他又命令梁振基率所部四营到镇南关北的横坡岭布防,尽量把法军引诱到长墙前作战。

梁振基天未亮就出发了。那天早晨雾很大,十几步外就什么也看不清楚了。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们踏着露水打湿的道路悄悄进入横坡岭,一面依托地形构建工事,一面派十几个胆大心细的兵勇朝关楼方向探查。这十几个人走了一里多路,就突然听到沉重的马蹄声,他们立即分散隐蔽,可几名法国骑兵已来到了近前。他们来不及多想,几乎同时开枪,有三四个法国兵被打下马来,后面的几个拨转马头便向关楼方向逃去。

这十几名骑兵是尼格里派出的侦察哨,天亮前他率三个主力团和两千越南军队赶到了镇南关。无奈雾太大,他什么也看不清,于是命令部队停止前进,等待后续部队,同时派出骑兵到前面侦察敌情。

尖锐的枪声传来,他命令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很快六七名骑兵回来了,报告说他们遇到了伏击。根据他们叙述的情况,尼格里判断他们大概是遇到了清军侦察兵,因为雾太大,他命令部队就地休息,等待大雾散去。

一直到十点钟,太阳才从浓雾中露出头来,阳光一晒,大雾很快就散去了。山岭、树木、横坡岭上的清军以及关北隘的长墙都慢慢看清楚了。长墙上旗帜飘扬,凤尾山上也插着许多军旗,这两处人马都不会少。而东面的山头上也有军旗,但明显少得多。他判断东边山头上的清军兵力不足,所以很快有了主意,命令一一一团团长浮尔率本团一千人及越南兵团一千人进攻横坡岭上的清军,进而找到合适的炮兵阵地,准备轰击长墙。主攻的任务交给一四三团,由团长爱尔明加率领本团一千法军及越南军团一千人夺取小青山的清军炮垒,一直推进到大青山上,然后把火炮拉上山去,居高临下进攻长墙。

一一一团先用火炮猛轰横坡岭,然后两千人分散开来,向清军阵地进攻。梁振基按照部署把一千人设为两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抵抗一阵后撤到第二道防线,再部署新防线,这样交替掩护,一步步退到长墙前。一一一团进入了一片开阔地后不再进攻,远距离向长墙射击,为的是配合一四三团的攻势。

尼格里把一一一团的炮兵全部调给一四三团,爱尔明加把大炮集中起来轰击小青山上的地堡。小青山共有四个山头,清军在每个山头上都建有地堡,爱尔明加决定逐一轰毁占领。

守第一峰堡垒的不是新兵就是老兵,他们的任务主要是摇旗呐喊,虚张声势,没料到会成为法军进攻的重点。法军的第一颗炮弹呼啸着落到了堡垒的后面,第二颗又落到了前面,都未击中堡垒。那些新兵们的胆子便就大了,有的爬出地垒,居高临下观察法国人的阵地。

“还以为法国鬼子多么神呢,原来他们的炮根本打不准。”

一位老兵连忙喊道:“你们想要命的就快下来,这是法夷在测试轰炸点呢。等他测准了,炮弹就会铺天盖地,那时候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音未落,密集的炮弹便呼啸而来,在堡垒内外接二连三爆炸。炸弹所及,湿泥地被炸出大坑,散落的泥土夹带着呛人的气味;有的炸弹在人堆里爆炸,断肢残衣带着血腥气落得到处都是。新兵们开始惊恐,慌乱地爬出坑道准备向后山逃走。管带立于阵前仗剑督战:“谁敢后退,立斩无赦。”不料一发炮弹落到他的身边,他当时就气绝身亡了。

“陈管带阵亡了!”新兵们更加惊慌,又加无人管带,所以仓皇逃到后山,直奔第二峰而去。

不过小青山远看好像连为一体,但实际上每个都是独立的,彼此之间有山谷相隔,这使法军的进攻颇费时间。火炮要搬上搬下,很费工夫,等法军占据第三峰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尼格里亲自登上第三峰指挥法军攻打第四峰的堡垒。

第四峰是个大堡垒,由冯兆金统兵防守。山峰的下面就是长墙,而且有道路与长墙相通。如果法军占据了第四峰,炮兵可以居高临下轰击长墙,步兵也可居高临下向长墙冲击。

眼看三个堡垒已陷落敌手,冯子材非常着急,要亲自带人前去支援,但被部将劝住了。因为长墙对面还有法军一一一团和越南兵共两千余人虎视耽耽,他们已经发起几次冲锋,冲到半路就折回,显然是佯攻,但万一冯子材率人支援第四峰,他们突然进攻,长墙就有被攻破的可能,冯子材只好严令冯兆金不许后退!

正在关键之时,苏元春飞驰而来,他跳下马来对冯子材道:“冯军门,潘抚台派末将率毅新军来援,他正在召集各部,明天就能赶到。”

冯子材来不及寒暄,指了指炮火连天的小青山道:“东岭危机,赶快救援!”

法军的炮兵就在第四峰下的谷底中,虽然仰攻瞄准有些困难,但对清军堡垒也造成了极大破坏。大部分工事已被轰毁,清军死伤已达数百人。守军依托地堡、山石、树丛做掩护,向进攻的法军射击,无奈他们的武器太落后,打不远,又射不准,有时击中法军,也不能致命。所以法军胆子越来越大,哇哇叫着向上冲。眼看阵地不守,冯兆金挽起袖子吼道:“不怕死的弟兄们!拿刀把狗日的给劈下去!”

正要向外冲的时候,苏元春带人赶到,守军士气大振,跃出壕沟冲向敌群,法军被压回山谷。尼格里见清军援兵到来,攻克第四峰已是无望,只好命令收兵。

当天晚上,尼格里在第二峰的堡垒中召开军事会议,部署明天的军事行动。今天的进攻虽然虽然没有拿下关键的第四峰,但进展仍然顺利。在强大的炮火面前,清军仍没有效的办法。他命令明天一早,一四三团继续向第四峰进攻,一一一团从正面发动进攻,双方前后夹击,一举攻下长墙。作为机动部队的二三团要保护从文渊到镇南关的运输线,天亮前必须往返两次,把充足的弹药运到军前。

夜已经深了,冯子材的大帐里蜡火跳动着,把将领们的脸映得一明一暗,棱角分明。王德榜到得最晚,一天来他督队向文渊进攻,但被法军二三团阻止,因为敌方炮火太猛,他始终没能突破法军防线。他接到冯子材的手书后,是绕过法军阵地赶过来的。

“今日一战,虽然失去了三个堡垒,所幸守将英勇,苏帮办救援及时,关键的大堡垒没有被法军攻破。估计明天法夷会强攻,到时必有一场苦战。”冯子材首先发言。

王孝祺大声道:“冯军门,整个部署都是您的主意,如今战事到了最关键时期,无论湘、淮、桂、粤各军都愿以您为帅,有什么吩咐,我等无不从命。”

今天到会的将领,无论王孝祺从广东带过来的勤军,还是王德榜从湖南带过来的楚军,都心甘情愿唯冯子材马首是瞻,萃军那就更不必说了。所以王孝祺这话显然是说给苏元春听的,因为他是潘鼎新的亲信,对冯子材的到来开始并不太欢迎,而且两人都是帮办,他又比冯子材来的早得多。不过,现在他对冯子材的军事才能和人品都十分佩服,又当着众将的面,不能不姿态高一些:“萃翁有什么想法不妨说给大家听,大家齐心一定能打好这一仗。我毅新军没得说,如果不想配合萃翁,就不会急如星火地驰援。”

于是大家齐声道:“冯军门,你就不要再客气了。”

“好,我就说说想法。今天丢了三个堡垒,我看最主要的原因是新兵没经战阵,勇气不足,被法夷大炮一轰,就四散而逃。这样下去不行,如果敌炮一响就怕,那咱们人再多也没用。所以各军要设督战队,有临阵逃跑者,军前正法!第二就是要深挖坑道,以抗敌炮。敌人的特点是炮火猛但兵员少,我们正相反。敌人发挥优势,我们则不能硬抗,也要发挥我们的优势。明天除了守住长墙外,我们再派出几队人马从两面包抄,那样势必能分散敌人的炮火。”冯子材一口气说完,大家深以为然。

按照部署,王德榜连夜去了文渊,他要设法阻止法军向镇南关运送军火。他摸黑回到油隘,命令部队立即吃饭,吃完饭出队时天已快亮了。

法军二三团负责运送军火的连队应该在天亮前往返文渊两次,将一天所需军火运到一一一团所在的谷地。但一一一团担心夜里受到攻击,便把营地迁到了第二峰堡垒上,结果运送军火的部队找不到他们,就把军火运回镇南关下。这一折腾,天亮前才完成了运输一趟的任务。他们匆忙起运第二批,刚出文渊不久,就被王德榜的部队包围了。

二三团负责军火运输的只有两个排,而王德榜的部队有一千余人,所以他们稍作抵抗就扔下军火逃回文渊。王德榜这次行动收获颇丰,共有四十多头骡子和十几匹马,所运军火有四门田鸡炮和大量弹药。王德榜派人送到油隘,他则亲率部队去攻文渊。

镇南关上的尼格里终于等到大雾散尽,举起望远镜向清军阵地观察,见旗帜比昨天更多了,难道清军又增加了援军?

“这一定是清人的把戏,他们善于虚张声势。”他的参谋副手这样分析道。

“不错,清人最喜欢这样。不过他们后方还有大量援军可以调动,所以今天应尽快解决战斗。”

“爱尔明加团长那边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的参谋又提醒道。

“我想爱尔明加一定得手了。今天早晨这样大的雾,他们趁雾的掩护突然出现在清人面前,会把他们吓坏的。就像进攻北宁时那样,我们还没到,清人已经逃光了。”尼格里一面说,一面拿望远镜向大小青山方向观察。他看到爱尔明加的部队正在登上大青山,“不错,那就是爱尔明加,他不费一枪一弹就占领了大地堡,而且正在向大青山攀登。只要登上大青山,炮弹就可以直接打到长墙后面了。传我命令,一一一团先炮击长墙十五分钟,然后再发动进攻。”

冯子材正在长墙上巡察的时候,头顶上便响起了炮弹飞过的呼啸声。正守在长墙上的金老大耳朵尖,大声喊道:“冯军门,炮弹!”

“轰”的一声巨响,一颗炮弹在长墙后面爆炸了。

“你们快到地堡去!”冯子材挥着手臂命令道。

“你呢?”

“不用管我,我要在长墙上去看看。”

兵勇们匆忙撤下长墙,炮弹接二连三地爆炸,眨眼间已有十几人被炸死,伤者在地上翻滚嚎叫。金老大见冯子材没下长墙,也没下去。冯子材问道:“你们几个怎么还不下去?”

“冯军门不怕,我们也不怕。在西北的时候,我们炮弹见多了。”金老大道。

“好样的!不愧是百战余生的勇士!”冯子材赞道。

说话间,金老大又大声喊道:“卧倒!”

他上前一下把冯子材扑倒在地,一颗炮弹在身边不远处爆炸,一名亲兵被炸死,冯相荣的胳膊也受轻伤。下长墙已来不及,金老大架着冯子材就跑到长墙尽头的山崖后,那里着弹很少。

十几分钟后,炮击刚停,法军就哇哇叫着冲了过来。

“命令部队上墙!”

冯相荣身边的的一位亲兵吹起牛角号,老兵们最先爬出地堡,然后是新兵,大家纷纷登上长墙,一部分则聚集在先锋栅后,每人手里提个先锋煲,准备随时向外突击。

先锋煲是冯子材的发明,用民间装鸡蛋、油盐的罐子,装上火药,点着后扔出去,爆炸力虽不强,但烟熏火燎,也有一定的杀伤力。

法军还距长墙很远,就已有新兵开枪了,冯子材命令等法军接近长墙了再开火。法军越来越近了,一直到了有效的射击距离,冯子材才大手一挥道:“打!”

林明敦、来复枪、鸟枪、抬枪一起响了起来,冲在前面的法军倒下一片。但他们不愧训练有素,稍稍后退后又重新冲了回来,一边冲一边向长墙射击,几乎压过了清军的火力。有的法军士兵已靠近了长墙,冯子材大声命令道:“开栅,冲!”

先锋栅一打开,事先挑选出的先锋手冲出栅去,把手里的先锋煲投向敌群,有的由于太着急紧张,还没有点燃引信就扔了出去。先锋煲发出噗噗的声响,腾起烈焰黑烟,冲在前面的法军有的被熏了眼睛,有的被烧了衣服,一片慌乱。金老大这时跳下长墙高声喊道:“弟兄们,杀呀!”

冲出先锋栅的勇丁手里只有大刀,见法军已溃不成形,胆子也大了,跟着金老大就往外冲,一直追到壕外几十米。腿脚慢的六七名法军士兵被他们砍倒,但法军立刻摆出前蹲后立的阵形,从容的向金老大他们射击,掩护部队后撤,金老大收住脚喊了一声撤!

回到长墙内,冯子材拍着金老大的肩膀连声称赞:“多亏你带人把法夷压了下去,不然新兵们一惊慌,说不准会一溃而不可收拾。”

镇南关上的尼格里看到一一一团退回来,十分生气,命令法军炮击二十分钟,不惜代价拿下长墙!

这次的炮击十分猛烈,长墙多处被轰塌,地堡也有七八个被轰毁,兵勇被埋在里面。炮声一停,兵勇们又钻出地堡,登上长墙。法军的这次冲锋十分勇猛,而且配备了几挺机枪,他们一直冲到壕前,同时卧倒向长墙猛烈射击,清军伤亡十分严重。胆小的士兵嗷嗷叫着跳下长墙向回跑,后面的预备队见状也向后跑。在后面土墙的出入口,迎接他们的是冯相华所率领的督战队,每人手上一柄大刀。冯相华厉声喊道:“马上回去,逃跑者斩!”说话间手起刀落,跑在最前面的七八个人被当场砍死,溃兵们没法,只得扭回头又向长墙上跑。

冯子材见不少法军已越过长壕,战场形势十分危机,于是他抽出佩剑高声命令道:“弟兄们,如果让法夷再次破关,我们无颜见广西父老,跟我冲出去杀敌立功,必有重赏!”

他不顾高龄带着金老大、冯相荣打开先锋栅,冲向法军,兵勇们则将手里的先锋煲尽数扔进敌群。趁法军慌乱的时候,冯子材挥剑冲进敌群。法军对先锋煲已有领教,没像刚才那样乱不成军,他们保持队形,连续不断的向清军射击。他们认出红顶花翎的冯子材是个大官,所以集中火力射击。金老大猛跨几步,挡在冯子材前面,当胸中了十几枪。冯子材好像没有意识到危险,继续向前猛冲,他的十几名亲兵毫不畏惧一起冲过来保护他。

冯子材高喊:“取首级一个,赏银十两,斩一画法目二十两,二画五十两,三画一百两!”所谓一画两画,是指法军肩膀上的衔牌。

他推开亲兵,仗剑冲进敌阵。兵勇见主帅拼命,无不奋勇,嗷嗷叫着杀向法军,前面的倒下后面的仿佛没看见,依然呐喊着向前冲。清军如此拼命,法军没曾遇到,心里恐慌起来,边打边撤。此时又有哨探来报,潘鼎新率援军赶到,清军兵勇们更加奋勇。

镇南关上的尼格里看到法军再次溃退,气得大骂道:“爱尔明加呢?为什么还不发起进攻?”他正在着急,爱尔明加的通信兵前来报告,说一四三团还没有占领大堡垒,请先不要进攻长墙。

原来,爱尔明加早晨进攻的时候耍了个小聪明,他没有从第三峰直接向第四峰进攻,而是绕到第四峰的东面,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突然出现在清军面前。没想到绕到东边之后,他却发现前面有个大洼地隔断了去路,而且山坡很陡,要带着炮下到洼底再攀上去根本不可能,所以他只好原路返回。这样一折腾,几个小时便过去了。

尼格里气得嗷嗷直叫,但也没办法,对通信兵吼道:“你去告诉爱尔明加,我不管他在那里,要他立即直接向敌人的大堡垒发动进攻!”

这时候,参谋又发现东西两面山岭上有大批清军正在向谷底运动,显然是要包围他们,尼格里又大叫道:“命令炮兵向两侧山岭开炮,把可恶的清人轰回去,轰回去!”

炮声响起来,西山上的清军停止了前进,纷纷趴在地上。但炮声一停,他们又爬起来继续向山下冲,可是再也没有听到炮响。

“怎么回事,为什么停止炮击?”尼格里不解地问道。

“炮兵没有弹药了。”参谋回道。

尼格里这才意识到巨大的危险正在临近,他立即命令二三团在横坡岭组成阻击阵地,掩护一一一团和一四三团撤退。追击的清军被法军阻击部队密集的火力压制在横坡岭下,眼看着一一一团撤走。一四三团则从小青山上直接撤到横坡岭东,清军没有火炮,无可奈何。冯子材于是命令收兵回营。

潘鼎新带来的援军一到镇南关就参加了对法军的进攻,但没打多久法军就退了。追着法军的屁股猛打,一次就歼敌近百人,这样的战绩自开战以来还几乎没有过!大家都非常高兴。冯子材想起金老大来,问亲兵他伤得怎么样了?亲兵告诉他,金老大胸中十余枪,已为国捐躯了。冯子材跟着亲兵在长墙外找到了金老大的遗体,乍着双手,瞪着眼睛,一副要冲杀的模样。冯子材给他抹上双眼,吩咐从他的薪俸中扣银二百两,厚葬金老大。

回到中军大帐,他问道:“潘帅,这一仗没给你丢脸吧!”

“岂但没有丢脸,而且是一雪前耻!”潘鼎新十分兴奋。

“现在,咱们第一件要干的事是什么?”冯子材故意问道。

“你说呢?”潘鼎新笑着不答反问。

“当然是向朝廷报捷!”

此言一出,两人哈哈大笑。

一会儿捷报拟就,潘鼎新出声念道:

计自初六至初八日之恶战,实历三昼夜之久,而后大获全胜。此次大捷,斩敌千余,并夺取枪炮、弹药、饼干无数,法夷尸横遍野,器械尽弃,魂飞胆破,足以慑敌胆而振天威。

斩敌千余明显是虚夸,但虚报战功一贯如此,何况以此上报正可慰九重之心。所以潘鼎新欣然命笔,与苏元春、冯子材联衔上奏。

专差刚刚飞骑出营,广西布政使李秉衡便飞骑而来。潘鼎新有些奇怪,李秉衡负责后路粮台,到前线来何干?他跳下马来,擎出上谕道:“上谕到,潘鼎新接旨。”众人来不及回避,纷纷跪下听旨:

关外官军自上年十二月及今年正月间迭次挫失,广西巡抚、广西军务督办潘鼎新,虽经亲临前敌,惟未能策厉诸军力图堵御,实属调度乖方,乃至先有船头、郎甲大败,后有谅山、文渊之失,更令法夷火焚镇南关,深入广西腹地数十里。查潘鼎新于败军之际,先自奔逃,失职兼以失态,着即革职。苏元春屡著战功,任事勇往,著即督办广西军务。广西巡抚一职,暂由布政使李秉衡护理。钦此。

镇南关失守已是个把月前的事了,不过文报往来,总有二十几天,所以阴差阳错,当前线大捷的时候,撤职的上谕却到了。

冯子材大感意外,连道:“这是怎么回事?刚打了胜仗,却撤潘大人的职。”

潘鼎新知道怎么回事。天下人都知道他是李鸿章的心腹,一切都秉承李鸿章的意思。而新任两广总督张之洞、督师广东的彭玉麟都对李鸿章不满,张之洞一上任就有意要排挤他。丢失谅山、镇南关以致让法军深入广西腹地十几里,有这样的过失摆在那里,张之洞等人自然要大作文章。潘鼎新一肚子怨气,但嘴上还是说道:“我这是罪有应得,咎由自取。”他脸色腊黄,两股颤抖,一时竟站不起来。

李秉衡扶他起来道:“潘大人,上谕两天前就到了,那时您正在筹划大战,所以职下硬压了下来,可总不能压太长的日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有了这场大捷,朝廷很快就会有新旨意的,总不能让大人受太大的委屈。”

“说不上委屈,毕竟镇南关是在我任上丢的。”潘鼎新叹道。

苏元春是潘鼎新从湖南带过来的,他的军务帮办、广西提督也是潘鼎新极力推荐的,所以对潘鼎新深抱感恩之心,今见潘鼎新革职,心里难过,毫无升官的喜悦,忍不住落下泪来。

此时潘鼎新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他拉着苏元春的手道:“这半年多我已精疲力竭,心血耗尽。无官一身轻,我回家当陶然翁去,你又何必难过?老朽无能,一载徒劳,谅山一役,得失分明,朝廷仅予罢归,已是天恩高厚。毁誉听之于人,是非断之于己。你与诸位将军,锐志勋名,备历艰险,浴血奋战,百折不回,万望矢志不渝,再接再励,边关安危,寄于诸位。”

苏元春点了点头。

他仍觉不够明白,又特意叮嘱道:“如今你已是督办,但战事应多听冯军门的意见,多与众将商议,万不可存派系之见!”

苏元春拱手道:“谨记大人叮嘱。在下何德何能,自知德识不及众位将军,无奈朝廷有命,不能勉力图为,自然多多仰仗各位将军。”

他这是客气话,其实也是在请各位以后多多支持他。所以冯子材带头表示一定齐心协办,并向杀敌。

“还有一道上谕,是给王将军的。”李秉衡道,“这道旨意就请冯军门宣给王将军吧。”

冯子材接过一看,原来是王德榜革职留营效力的处分。原因是镇南关危急时,他救援不力。这件事情冯子材已经弄清楚,是潘鼎新对王德榜有误会,那时王德榜确实无力救援。但现在潘鼎新已经革职,他什么话也不好说了。

“好,这道旨意由我亲自宣给王将军。不过这恐怕还要再拖些日子,我们要乘胜收复文渊、谅山,不得不依靠王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