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北仑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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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幸福的灶间

山峰

相比于如今用瓷砖、不锈钢、玻璃等形形色色的高档材料装饰起来的厨房,老屋的灶间实在是土得掉渣。除了黯黑和杂乱,似乎找不出一个贴切的词句可用来赞美它。灶间的门、窗、墙和梁,全被柴烟熏得黑乎乎的,就连本来用黄土夯成的地面,也被鞋底一次次带进来的泥土染成了黑色,一旦碰到潮湿的天气,走起来得格外小心。有时,烟灰和扬尘黏附着蛛网,从梁上倒挂下来,像一串串褴褛的黑布条,在水汽和烟气里无声地摆动。不经意间,老鼠忽地从墙角的洞里蹿出来,“考验”着人的心脏。到了夏季,苍蝇成了灶间的“不速之客”,在酸汪汪的空间翱翔……

然而,就是这样一间并不体面的屋子,却承载了全家人的“天”,也让我饱享成长的幸福和快乐。时至今日,一直让我牵挂着,许多年来也未曾淡忘,也许,很多事物并不都是因为体面才让人留恋的吧!

灶间的主要“设施”是大灶。大灶是用土砖砌成的,一侧紧靠着墙,上面放上两口大小有一定差异的大铁镬,常用的那一口在比较方便使用的外侧,铁镬之间还搁上一口汤锅,烧饭煮菜时,汤锅里的水捎带着就热了,这可能也是利用“余热”的最好案例了。

灶膛口的上方有横着的烟道,到了靠墙的那一侧再改直,往上穿出屋顶,便成了烟囱。烟囱顶部的造型有些别致,即使是风雨交加的天气,它也能将柴烟顺畅地排往屋外,绝不会出现像电影《小兵张嘎》中浓烟呛人的狼狈场面。

在烟道与烟囱相接的转弯处,还砌有一个小型的神龛,用来供奉灶王爷,那幅被柴烟熏得黑乎乎的灶神像,在灶间的幽暗之上,平添了一份神秘和威严,也是母亲教我“循规蹈矩”的法宝之一。

砌灶虽不是十分庞大的工程,但很有讲究。因此,农家在新砌大灶时,都会请上在行的师傅,他们砌成的大灶不但标致,还会在灶的外表饰上线条、方块等,有的还描上花卉、蝴蝶等图案,并涂上色彩。因而,新砌成的大灶看起来就像一件艺术品。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们砌成的大灶灶火更猛、柴烧得更彻底,用现在时髦的表述是:热效高,节能。

灶间似乎注定就是女人们的世袭领地,我家也一样,从我记事起,奶奶就是灶间“掌柜”的。后来,奶奶年纪大了,在灶台前晃动的变成了母亲的身影。

母亲烧饭做菜的手艺十分了得,在很大程度上得到了奶奶的亲授。炖番薯干粥便是一例。在粮食短缺的年代,番薯及番薯干是农家必不可少的替代粮。番薯充粮对我来说并不乐意接受,尤其是那干巴巴的番薯干实在让人提不起胃口,以至于每次盛饭时,不懂事的我总是偷偷地将番薯或番薯干拨向一边,或象征性地在米饭上面“点缀”一下。然而,奶奶有办法,每次烧完硬柴后,她便不失时机地在火缸中埋上瓦罐,为我们炖上番薯干粥,第二天早晨,送入口中的番薯干居然改变了“德性”,变得又糯又软,用不了多久,桌上的碗便个个见底了。

冬天的灶间是最聚集人气的地方。柴火把整个灶间烘得暖暖的,人在灶间,浑身舒坦极了。饭后,母亲喜欢在灶间赶一些针线活,邻居家的女人们也会带着针线活往我家的灶间跑。她们坐在那里,长一句短一句地连着说几个时辰的话也不嫌累,哪怕那些话寡淡得没有一丝盐味。

家里的猫也懂得享受。冬天里,猫总是恋着灶间,恋着灶膛,寸步不离。饭烧熟后,柴火灭了,余烬还在,此时,猫就匍匐在灶膛口,让柴火的余温抚慰着自己,那双略显忧郁的眼睛也很快眯成了一条线……

每年的腊月二十三是灶王爷的生日,传说那天灶王爷要上天“述职”,报告一年来主人家的“表现”,因此,给灶王爷说上好话显得很重要。那天晚上,母亲将各种各样“祭灶果”供在神龛前,点上香烛,虔诚地站在灶王像前,口中念念有词,我也好奇地站在母亲身后,如法炮制,此时,心中不免对灶王爷更生敬意。

过年前的几天,灶间的年节气氛最浓,母亲将不同季节收获的、平时舍不得吃的“年货”,集中起来加工,既有炒瓜子、炒花生,也有熏鱼、煎带鱼……难得一见的场面也骤然出现——大块的猪肉、整只的鸡在铁锅里慢慢变熟……我是自告奋勇的“志愿者”——烧火工,撩起这种激情的是那些近在眼前的美食。此时,只要往灶膛里送进一把柴,就可顺手抓一把瓜子,一颗一颗悠然地送进嘴里,而用不着顾虑母亲的眼色了。

老屋的灶间带给我太多的幸福和快乐,也给我烙下了众多的故事和记忆,那缭绕的水汽、弥漫的烟气、食物带来的香气和女性温存的气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浸润着我幼嫩的生命,哺育我渐渐长大。

很多事物并不都是因为体面才让人留恋,老屋的灶间便如此。

(2011年5月11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