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
说起缴学费,我的心头一直有着抹不掉的难忘记忆。
在土改以后农民有了自己的土地,恰又遇上早稻丰收的1952年的初秋,我要上学了。按照以往农户能以粮代钱缴学费的惯例,我和已读四年级的哥哥就要挑着缴学费的稻谷去上学。一个学生一学期的学费要用80斤稻谷,父亲决定分两次挑稻谷去缴足学费,第一次先缴我的。
开学那天一早,父亲用四只洋粉袋装好了黄澄澄的刚收上来的早稻谷,我挑30斤,哥哥挑50斤。我家离镇上的小学有五里路程,沿着蜿蜒曲折的石板路,走走歇歇地挑到学校,汗水早湿透了母亲为我上学缝的大白细布新衬衫。可是老师一句“学校不收谷了”的回复使得我们兄弟俩浑身发热的身子凉了半截。学校总务处的叶老师表示歉意地说了句对不起,忘了通知你们今年起不用粮缴学费的学校新规定了。我和哥面面相觑,那学费怎么办?急得我眼泪夺眶而出。多亏教导主任毛老师,看着我们汗流浃背、不知所措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摸着我的头说:“这稻谷归我了,我会替你缴好学费,你放心地上学去吧!”我感激得连说声谢谢都忘了,还是哥哥向毛老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过去,贫穷的农家有现钱的时候是不多的,有粮时往往以粮代钱换取物品。如货郎来了可用米兑换针线百货;郎中来了可用米看病买药;用米可以剃头;用米可以兑猪肉海鲜及油盐酱醋等。学校取消了以粮缴学费后,要及时缴上学费就更难了。
那时,镇上小学的学生农家子弟居多,拖欠学费的学生占大部分,老师为了收齐学费可谓煞费苦心。
按学校的规定,开学那天是要缴清学费(包括书簿费)的,但这样“听话”的学生寥寥无几。于是,每天的早自修课(全校学生集合)上,校长都要提到缴学费事宜,语言之重,脸色之严肃,足使未缴学费的学生脸红心跳。再是班主任老师用多种多样的措施催缴学费,如每天点一遍没缴学费学生的名,面对面地逐个说明原因和限定缴费时间,还在教室的墙报上立了表,缴了学费的插上红旗,未缴的插着白旗等。
每到寒暑假期将要结束的时候,我就开始为开学要缴学费的事愁肠百结了,因为家庭贫困,能顺心顺意按时缴上学费的学期极少。读三年级的时候,母亲在我百般催促下,倒是预先为我准备了二元八角的学费,可是临开学前却突然来了一场台风,母亲把此项“专款”不得不用到维修被强风破坏的房屋上,又使我列入“插白旗”的行列。读五年级时,没缴学费的我几次被老师点名批评,家里又“燥砻糠榨不出油”,眼看墙报上的白旗所剩无几,无地自容的我在教室如坐针毡,只得在母亲面前将书包一甩,说没钱交学费就不读书了。母亲迫不得已,只得借来一半学费。那一学期,我是分三次才缴清学费的。
上世纪50年代末,我考上了镇海中学,我的学费是全免的,还有每月二元四角的乙级助学金,但每月要缴十元钱的伙食费。对于农家子弟来说,当时那十元钱不啻是个天文数字。我因家贫经常拖欠学校的伙食费,因而在粮食最紧张的1961年,我当机立断转了校到家乡就地读初三。要知道那时社会上的黑市粮要买到二元多一斤,而镇中是缴了伙食费后就可放开肚子吃饱饭的。有人说十元钱的伙食费只能买四斤粮,说我是“黄狗不吃腌猪头肉”的天字第一号大笨蛋,而我则觉得欠学费比饿肚子更难受。
在我当了父亲,两个女儿上学的时候,想到自己上学时缴不上学费的难堪情景,就是手头再拮据,也要为她们预先准备好充足的学费。
现在读小学和初中不用缴学费了,想想从前,看看现今,不由得感慨万千。
(2011年9月5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