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中国当代微型小说百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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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我手写我心——彭育彩访谈录

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下简称陈):《追踪》立意新颖,给人们启发颇多,说明你对生活观察细致入微。请谈一下此文的创作过程。

彭育彩(以下简称彭):谁都知道,文学是来源于生活的。小小说虽具有虚构的成分,但它的创作,也必须扎根于生活的土壤。只有扎根于生活的土壤,小小说塑造出来的人物形象才能有血有肉,生动感人。我觉得,要写好小小说,就要学会留意身边的人和事,做一个生活中的有心人。我很感谢我的父母,是他们让我拥有了一双锐利的眼、一颗敏感的心。平时,与朋友相处,我往往粗枝大叶,不拘小节,但这并不等于我思维迟钝、情感麻木。相反,我习惯于捕捉生活中的每一份感动,并将之铭刻于心。所以,我的创作,大都是我手写我心,记录日常生活中那些能触动我的心灵的人和事。例如我写《追踪》,题材来源于我到北海的一次旅游。那年,我和丈夫新婚,到北海度假。丈夫下海游泳,我因为害羞,不敢在公众场合穿游泳衣见人,所以没有跟着去。为了打发时间,我便在海滩上看风景。黄昏,渔船归来,渔民清舱,孤陋寡闻的我,因为好奇,误捡了渔民丢弃的毒藻,被渔民看见了,好心的渔民很着急,他大声地叫我扔掉毒藻,可我根本就听不懂渔民那些叽里呱啦的方言,加上他又长得一脸土匪相,所以我就误会了他,以为他是想对我图谋不轨。被误会的渔民,并没有对我置之不理,而是以德报怨,不舍不弃地追踪我,直到追上我,让我把毒藻扔掉为止。这个渔民,和我素昧平生,在被我误会的情况下,他完全可以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不再搭理我,可善良的渔民并没有这样做,他关心、紧张我,就像关心、紧张自己的一个亲人,因为渔民的善良,我幸运逃脱了一场劫难,免受了皮肤瘙痒糜烂之苦,这让我深受感动,于是,为了表达对渔民的感激之情,就有了小小说《追踪》。

陈:我在《中国当代微型小说百家论》后记《我为文学而生》中写道:“有记者问我:你每年出一部书,天天写作,头不痛吗?我笑着回答:相反,不写作,头会痛。世上最幸福的是什么?是写作!写作犹如女人生孩子,孕育过程是痛苦的,但结果却是异常快乐的。写作结果包括两个方面:一是作品发表了,自然非常兴奋。二是作品没有发表,但欣赏自己的”孩子“同样是一件十分开心的事情。”你在《我手写我心》中也说过类似的话:“我向来崇尚快乐写作,也一直坚持快乐写作。可是,一些作者,却觉得写作是一件苦差使,我很不理解。能用文字编制自己的理想之梦,抒发自己对美好事物的热爱,对丑恶现象的痛恨,随心所欲,不亦乐乎?”可谓英雄所见略同也。

彭:陈勇老师说得好,写作快乐,快乐写作。我向来崇尚快乐写作,也一直坚持快乐写作。我能与文学结缘,就是因为文学能带给我快乐。我觉得,语言,不管是口头语言还是书面语言,都是交流的工具。人们使用语言,纯粹是表达思想的需要。用书面语言(文字)进行文学创作,根本目的也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所思所想。试问,作者为什么会产生创作的愿望和冲动?归根结底,是因为作者有话憋在心里难受,这些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能用文字编织自己的理想之梦,抒发自己对美好事物的热爱,对丑恶现象的痛恨,天马行空,随心所欲,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可是,一些作者,却觉得写作是一件苦差使,这里的“苦”,也许是由作品发表无门带来的吧?作为作者,我觉得不必太看重发表。作品写出来了,不发表,不会损失什么,等闲视之。如果能发表,那就是意外的收获。如此看待作品的发与不发,才能够气定神闲,享受写作的乐趣。不过,我始终觉得,只要作者用心去写,写出来的文字能触动人的灵魂,那么,这样的文字肯定会有它的可取之处。暂时没有发表,只是因为它还没有遇到那个能与它产生共鸣的、赏识它的编辑,作者要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寻找。从不少作者的创作经历来看,有些作品,很多小报小刊根本就看不上眼的,结果却能荣登大刊名刊。所以,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作为作者,完全没有必要因为一时的得失而妄自菲薄。开弓没有回头箭,走好自己的路要紧。有灵感时,我会继续写,继续徜徉在文字中,享受表达的快乐。

陈:你心里想的是否都写在手上?而你手上写的是否都是你心里想的?心与手是否有不一致的时候?

彭:一个作者,不管他诚实到何种程度,他都不可能将他的思想向世人和盘托出。我心里想的是否都写在手上?回答无疑是否定的。女人的心,海底的针。作为女人,我的内心世界同样是丰富多彩的。我心里想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有些写出来,有意义,那就写,努力写;有些写出来,毫无意义,那就不写,坚决不写;有些写出来,非但无意义,还有消极影响,那就要自己内部消化,或理性排解。但是,作者在创作时,总会或有意或无意地在作品中渗透进自己的主观思想。不管作者怎么样想方设法游走在作品之外力求客观公正地反映生活,实际上,都是不可能完全做到“一面镜子”似的刻录生活的,字里行间,一定能寻得到作者内心世界的蛛丝马迹。因此,很多时候,我们都说文如其人,确实如此。不过,这也不是绝对的。生活中既然有“伪君子”之说,那么,作者在创作时,也一样可以伪装自己的思想。只是这种“伪装”如女人脸上的胭脂水粉,一旦被雨水汗水冲刷,便难掩其本来面目。高尚的人故意龌龊,或龌龊的人假扮高尚,终究是经不起时间的考验的。真实的思想是灵魂深处的脉动,是骨子里头流动的血液,她不会因为作者身上着装的改变而改变。我喜欢生活在真实的世界里,所以,为了对得起自己,也为了不辱没子孙后代,言不由衷的奉承话,我坚决不说;心手不一致的马屁文,我坚决不写。很多我不敢公开发表的思想,我或者写在私人日记里,或者干脆让它们胎死腹中。

陈: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有句名言:“一间自己的屋子”。不少人认为,文学女性就是要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屋子”,“拉上窗帘”,与世隔绝,与社会生活割断联系,才能保存自我,才能写出好作品。你是否同意这种观点?你是否有一间“自己的屋子”?

彭: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伍尔夫在她的代表作《一间自己的屋子》里确实提到过,一个女人如果想写小说,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按我的理解,伍尔夫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应该是,没有一定的物质基础,女人难以奢谈文学;女人要想创作出好作品,除了要有经济保障之外,“还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即一个独立的个人空间,以隔绝外界的喧嚣,求得心灵的纯净、安宁。在这样的环境下,女人才能排除各种干扰,有条不紊、不慌不忙地整理自己的思想碎片,并将之连缀成文。如果将伍尔夫的这句话错误理解为:文学女性就是要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屋子”,“拉上窗帘”,与世隔绝,与社会生活割断联系,才能保存自我,才能写出好作品。这个,我是断断不敢苟同的。我个人认为,关在“自己的屋子”,“拉上窗帘”,与世隔绝,与社会生活割断联系,闭门造车,写出来的东西,十有八九是粗制滥造的劣质产品。记得初中语文课本有篇课文《为你打开一扇门》里面说过,优秀的文学作品,是这个时代的的缩影,是这个时代的心声,是这个时代千姿百态的社会风俗画和人文风景线,是这个时代的精神和情感的结晶。关在“自己的屋子”,“拉上窗帘”,与世隔绝,没有切身的生活体验,哪来优秀的文学作品?如此看来,要写出好作品,还是要打开窗子,掀开窗帘,多关注自己所生活的这个时代。伍尔夫早期的创作,明显带有小圈子性质,个人化的情绪较重。后期的创作,则越来越关注社会,开始探讨女性的命运,关注女性解放的社会和文化问题,寻求一种向全民族听众讲话的公众的声音。所以,伍尔夫的后期作品,更有厚重感,更受世人关注。当然,拥有一间“自己的屋子”,也是十分必要的。如果作者终日醉心功名利禄,时时计较个人得失,无法摆脱尘世的喧嚣与浮躁,做不到超然物外、心静如水,那他也就丢掉了“自己的屋子”,这样的结果,同样写不出好作品。我很希望自己在这个“浮文学”的时代,能摒弃一切私心杂念,坚守莲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贵品格,营造一间“自己的屋子”。我知道,这需要超凡的定力。我是俗人,恐怕难以抵挡住红尘的各种诱惑,但是,我会为此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