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下简称陈):《玉米的馨香》思想性艺术性可读性融为一体,是一篇不可多得的美文。请谈一下此文创作过程。
邢庆杰(中国作协会员,山东省作协全委委员,《鲁北文学》《读写指南》总编辑,以下简称邢):《玉米的馨香》是根据我的个人经历创作的。故事发生在1989年秋,那时,我在一个乡政府作专职新闻报道员,秋收工作开始后,乡里在一个土地较多、较肥沃的村里成立了“秋种指挥部”,我被抽调到那里指导秋种。几天后,就发生了小说里的故事。故事的前半截都是真实的,包括主人公“三儿”的辞职也是真实的,只是,在那个现实故事中,“三儿”的辞职并没有保住那片玉米,那片玉米还是被搞掉了。我之所以把结尾写得较圆满美好,一是对美好的一种寄托和向往,二是把读者引向光明,使人们从作品中看到生活美好的一面,看到希望,起一个积极向上的引导作用。我想,这也是文学艺术的社会责任。
陈:作为《读写指南》总编辑,请结合你创作实践与具体作品,阐述读书与写作之间的关系。
邢:这个话题应该是个老话题了,很多名家写过这方面的文章。我个人认为,读书之于写作,还得因人而益。有些人天生不怎么爱读书,文章却写得不错。而有些人饱读诗书,却一辈子不会写文章。作家到了一定的境界,读书就是充电,多读书,读方方面面的书,会于潜移默化中提升自己的文学修养和洞察社会人生的能力,写作水平就能相应提高。而有些人,读死书,直至把自己读成书呆子,也写不成文章。
陈:素材即作家在现实生活中逐渐积累起来的,尚未经过集中、提炼和虚构的原始生活材料。素材随处可见,就看你是否能发现并表现之,故《红楼梦》有诗云:“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请问:你在生活中是如何积累素材的?在写作过程中,又是如何选择与运用素材的?
邢:素材的选择和运用,最能考验一个作家的才情。在这里,中短篇的写作体验我就不说了,仅谈谈小小说。积累素材,我习惯把看到的或听到的有意思的事情记到电脑上,或一个小段,几百字,或几句话,甚至有的仅记几个字,只有我自己能“译”出来。没事的时候,我经常翻阅这些东西,哪一个考虑成熟了,就开始动手写。在素材的运用上,我常用的手段有三:一是真实地再现生活。在日常生活中,总会有一些故事,它们本身就非常地传奇、生动、感人。我把它们撷取过来,稍加润色,就成了一篇不错的小说。当然,这些故事有亲身经历的,有发生在自己周围的,还有一些是听别人说的。如我的作品《竹香》、《飘飞的汇款单》、《才女刘玫》等,这些都是在生活中发生过的真实故事,我只是用小说的手法把它真实地记录下来,没有枉费什么心思,小说就写成了。《飘飞的汇款单》被《小小说选刊》转载以后,被收入了七、八种小小说选本,还获了一个年度评选三等奖。二是艺术地提炼生活。有些生活素材,不能直接写成小说,但它里面包含着一些值得提炼的东西。对这些东西,我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再加以艺术的升华,一篇小说便诞生了。如《玉米的馨香》、《晚点》、《要账》等,都是从生活中来,经提炼加工而成的。《玉米的馨香》是我的亲身经历,但事实上,文中那片馨香的玉米最终没有抗过行政命令的干预,被强制搞掉了。我最初写这篇文章时,是如实写的,但投了多家报刊,都石沉大海。后来,我把小说的结尾改为主人公“三儿”为了保住这片玉米,辞掉了人人羡慕的乡政府报道员职务,而由于这片玉米没有被“一刀切”,乡长还得到了县长有表扬,从而乡长也对自己的过激行为有所悔悟(一阵晨风吹来,空气里充满了玉米的馨香。乡长吸吸鼻子,眼睛湿润了),作品这样一改,至少三个地方得到了升华:一是主人公“三儿”的辞职,这个卑微的小人物为了保住那片玉米而做出的牺牲,使他的形象在读者心目中高大起来;二是乡长的悔悟,使读者从中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光明的一面;三是县长的表扬,从一个侧面表现了人民公仆求真务实的良好形象(县长笑着对他说,这片玉米还没成熟,你们没有搞“一刀切”的形式主义,这很好)。作品这样写好后,被多家报刊发表、转载,并获“首届中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一等奖”,并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中国新时期微型小说经典》等七、八个选本。三是围绕灵感编故事。我认为“灵感”就是生活对一个人的启迪和点拨,反过来说,就是一个人在瞬间对生活的感悟,它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当我有了灵感时,我先以灵感确定主题,再围绕主题安排人物、故事。我的很多作品都是采用的这种方法,如《来电显示》、《游戏风波》、《网上情人》等。《游戏风波》的来源是我供职的第一个单位。那时我刚二十出头,不懂人情世故,由于写了几篇小说从玉米地里直接坐进了办公室。同事们很瞧不起我,无论什么业余活动都没人招呼我,聚餐更没有我的份,我很失落;大约过了一年之后,我由于勤奋工作,安分守己,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终于和大家融为一体了;第三个年头,我被公司列为后备干部,并计划先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很快,我就发现苗头不对了,人们又开始孤立我了,并有很多人到“一把手”那里告我的黑状。由此我感悟到:人呀,就得遵从孔子的中庸之道,既不能比别人太差,也不能锋芒太露,只有和大家一样庸庸碌碌,才会被大家接受。但这样写,立意并不太新鲜,且匠气过重。于是,我把这个故事放在了孩子的身上:透过孩子们玩游戏的规则——既不和笨孩子玩,因其太笨不够档次;也不和太机灵的孩子玩,因玩其不过没有面子;只和水平差不多的在一起玩。这样一写,既有了新意,也对人性的劣根有了更深的挖掘。
陈:在构思过程中,是先打腹稿,还是一气呵成?
邢:一般是先打一个基本的腹稿,但在写的过程中,常常进行大的修改甚至全盘推翻以前的构思。因为具体到写的时候,思想才会集中,思路才会开阔,想像力也最丰富,这些都是打腹稿或列题纲时做不到的。
陈: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灵感的产生,需经历三种境界。第一种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种境界: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第三种境界:众里寻它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你的灵感的产生,达到了哪种境界?
邢:这只是对创作阶段的一种比喻,也并非适合所有的人。对于我个人来说,我只能说:第一种境界所比喻的那种孤独和寂寞我已经经过了;第二种境界所比喻的那种为了梦想而废寝忘食的拼搏我也经历了。至于是否到达第三种境界,那得让读者来评价了。
陈:巴金云:创作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你如何理解他的话?
邢:其实,文学在较高的层面,是拒绝技巧的。技巧说到底终究是技术层面的东西,它适合一些初学者,使之尽快入门。而创作到了成熟阶段,作品从立意到人物,从故事到命运,都是浑然天成的,这个时候,技巧已经被作品的厚重淹没了。
(载《读写指南》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