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下简称陈):
《看不见的歪脖树》用艺术实践诠释了您自己的论点:“小小说是立意的艺术”。请您谈一下此文是如何立意的?
邢可(中国作协会员,原《百花园》杂志社副社长、主编,以下简称邢):
现在来谈这个问题,恍如隔世,那是25年前的事情。关于这篇东西,我已谈过几次了,我曾把它称为“大风刮来的小说”。那时候,我住在一个商业闹市街的二层楼上,楼下是一条通往商店的路,路的一边,即靠我住的楼那边,是一排比大腿还要粗的白杨树。有一天夜里,风雨交加,第二天早上,我站在阳台上一看,路边一棵白杨树被风刮歪了,歪成45度左右的样子,向路中间倾斜着。当时我也没有多想什么,但我每天没事的时候,就站在楼上往下看。有一天,我发现从楼下路上走过的人,明明离那棵倾斜的树还有几十公分远的距离,却要向一边歪一下脑袋,好像是害怕碰到树干上。这个动作不仅引起我的注意,而且对我的触动很大。我知道,这是一种心理现象。这种心理现象,有时是不自觉的,甚至是下意识的。我心里猛一亮,想到了人们的习惯心理、习惯动作、习惯势力和无意识。我就从这里下手进行开掘,来构思这篇小说,后来就写成了《看不见的歪脖树》,它的立意,我就不必再说了,凡是读过原文的人,都不难理解。
陈:“小小说是立意的艺术”这一理论,已经并将继续影响一大批作家的写作和一大批读者的阅读。您提出这一理论的理论依据是什么?您认为它有无进一步发展之必要?
邢:我提出“小小说是立意的艺术”这一论点,完全是从小小的本质特征出发,并由它的本质特征所决定的艺术规律,这是它的内涵,而不是外延。不像有的人,把外延当内涵,把阅读指向,当艺术规律,还在那里蝶蝶不休地呱呱,误导作者和读者,遗害无穷。而且,我是从欧·亨利、星新一以及国内外大批优秀作家的优秀作品中总结、提炼出来的,被无数作家的创作实践和优秀作品所证明,这是行之有效的理论,是颠覆不破的符合创作实践的理论。任何人都不可能以自己的主观愿望来蔑视它或否定它。小小说理论专家刘海涛教授,对此有极高的评价(详见拙著《怎样写小小说》序)。
正如任何事物都要发展一样,小小说理论同样需要发展,而且必须发展。无数优秀作家的优秀作品,必然成为这种发展的基石和动力,但这决不是主观臆造和痴人说梦所能奏效的。
陈:您认为灵感是如何产生的?写小小说需要灵感吗?灵感与生活的关系怎样?请结合您的具体作品加以阐述。
邢:首先我要肯定,写小小说必须要有灵感,而且,几乎所有的艺术创作都需要灵感。有灵感的作品才生动,才有灵气,否则,最多也只能是匠气。靠拉帮结派,相互拉扯吹捧出来的东西,只能是气球,不会是艺术品。没有艺术灵感,你就是龇牙咧嘴,咬牙切齿,把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也白搭,挤出来的,终不过是文字垃圾。至于灵感是怎样产生的,这个问题很复杂,不容易说清楚,甚至像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一样难以说清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灵感的产生既有先天的因素,又与生活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且,这里还有一个自觉与不自觉的问题。比如上面说的那篇《看不见的歪脖树》,就是直接从生活中来的,是对现实生活的思考、提炼和升华。但我在写《耳朵》时灵感的产生,却是莫名其妙的(灵感有时真的是莫名其妙的,稍纵即失的)。那是在一次笔会上,早晨起床后,我正要洗脸刷牙,突然脑子里冒出一个形象,在我面前晃动,也就是说,灵感在敲我的大门,有了创作冲动。我就赶快草草地摸了两把脸,刷了几下牙,坐到桌子前面,铺开稿纸,拿起笔就写。好像水到渠成,写的非常顺利。我正写着,朋友喊我吃饭,我只好随口答应一句,你们先吃吧,仍不停手中的笔。结果,我一口气写了五六百字,写完了。
饭后,我看了一遍,自己很满意,拿给朋友们看了,都说好,并说是全国水平。可是,我自己也说不清楚,这个灵感是怎样来的,为什么要在那个时候来。我只能说,那可能是平时不自觉积累生活的结果。
陈: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写小小说至今仍在笔耕不辍的,全国仅您一人。您的第一篇小小说是何时发表的?支撑您“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的动力是什么?
邢:说来惭愧,我那篇写好人好事的小小说,是1959年发表在武汉军区出版的《战斗报》上(在这之前,我从1957年开始,就发表过一些诗歌和随笔)。中国的1958年,是所谓的“大跃进”热火朝天的年代,当时的作家们也不甘落后,跟在“大跃进”的屁股后面瞎起哄。结果是,诗歌满天飞,小小说遍地跑,报刊上刊登了很多小小说。我是1957年春天,初中还没毕业就当兵的。当兵之前,就想当作家,就拼命地读文学作品。这时候,我看到这些小小说,就拚命地阅读,还收集起来剪贴,收集了一二百篇,贴了厚厚的一大本,一有空我就读。读的多了,自己就想写。一天中午,战友们都睡午觉了,我偷偷跑到教室里,一口气写了千把字,题目叫《变》。那时候没有稿纸,就写在我平时用来写信的纸上。我写好之后,从头看了一遍,不改也不抄(没时间),有照着《战斗报》的地址写了一个信皮,把稿子装进去封好,偷偷放到连队的信箱里(战士寄信不用贴邮票)。没过多久,收到报社编辑东风的来信,说我的小说写的不错,准备发表。我受到鼓励,连续又写了四篇给他寄去,每一篇他都来信说不错,留下发表。可是,只有那篇《变》发表出来了。因为1959年庐山会议之后,开始批判彭德怀,加上当时纸张紧张,《战斗报》停刊了。我那四篇小小说,因为没有底稿,连一个字也找不到了。
我之所以到现在还在写小小说,就是两个字:喜欢。或者叫:爱好。
陈:2010年6月11日传来喜讯:20部小小说集,包括我的评论集《声音》在内的二部文学评论集,参评第五届鲁迅文学奖,其现实意义、社会意义、历史意义不言而喻。请您对此发表评论并预测结果。
邢:我希望评出当之无愧的真正的好作品,那将是很有意义的。
陈:有人说,理论之树常青。也有人说,理论是灰色的。您认为微型小说理论与创作实践是一种什么关系?当下微型小说理论的优势与劣势何在?请您展望一下微型小说理论的前景。
邢:我认为理论与创作的关系,就像人的两条腿,或者是火车的两股铁轨。当下小小说理论就像一个美女,多少人都想亲近它,这就难免鱼龙混杂,泥沙俱下,甚至会有不怀好意的流氓恶棍。对于小小说的未来,我曾多次写文章表示,我对小小说创作和小小说理论的前景都不看好。因为中国的小小说事业,已经远离了艺术,被引入商业领域,甚至被某些谋求私利和满足私欲的人,引到斜路上去了,这几乎跟中国的整个国情一样,积重难返。君若不信,请拭目以待。阿门!
(载中国作家网2010年9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