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才能做到“无中生有”呢?这就要做到:从大局着眼,从小处入手,这是培养务实精神的体现。任何事业,某种意义上都是局部的事业,都在一定的大局之内。要想把事业做好,必须先察大局,认清其有利条件和不利条件,特别是大局的发展趋势,然后借势生风,无中生有。不然的话,纵有千条妙策,亦难有所作为,都会把计划化为乌有。曾国藩从办团练那一天开始,因为没有实权,又没有军饷,兵力发展不快,真是惨淡经营,屡战屡败。而他想要实权以便办事的想法,更是屡遭挫折。如何才能从无实权到有实权呢?曾国藩心中这条“无中生有”之计是什么呢?
至咸丰十年(1860)止,曾国藩以客寄的身份办团练,建湘军,剿杀太平天国已有七八个年头。其间,咸丰三年(1853)攻克武汉,巡抚一职与他擦肩而过。后来,他费尽心机,甚至剥下理学家的面具,在守父丧期间伸手公开向清政府要督抚的位置,但遭到拒绝,再往后。听到石达开要进入四川,胡林翼等人闻风而动,鼓动官文上疏请清廷将四川总督大印交给湘军第一统帅,事情还是没有成功。
咸丰十年4月,江南大营的溃败给曾国藩带来了绝好的机会,胡林翼等湘系高级首脑立即聚于曾国藩的大营宿松,开始紧张的密谋。
江南大营拥有重兵7万余人,集中了清廷正规军中最精锐部分。3月15日,经过与太平军九昼夜之战,江南提督张国樑溺毙河中,总兵阵亡。至4月6日,清廷倚为干城的和春败走常州后在浒壁关惊悸而死。至此,屏蔽江南财赋重地的江南大营将死卒亡。
正是在这突如其来而又事关湘军集团发展的至关重要的时刻,湘军首领开始陆续赶赴曾国藩所驻防的宿松。曾氏兄弟、左、胡、李元度等,在此前后在曾国藩的住地宿松畅谈时间长达23日夜,达成了“共赴”艰难的共识,对各自的发展影响甚大。曾国藩在日记中不厌其烦地逐日记录了从3月26日到4月18日23天间的境况,其中几天很重要:
咸丰十年三月二十四日接左季高信,专人去英山迎接。
四月初四日中饭后,与季高畅谈。傍夕,与季高、次青畅谈。夜,又与季高久谈。季高言:“凡人贵从吃苦中来。”又言:“收积银钱货物,固无益于子孙;即收积书籍字画,亦未必不为子孙之累。”云云,多见道之语。
初五日早饭后,与季高畅谈。中饭后,再与季高畅谈。傍夕,与(李)少荃(鸿章)、次青畅谈。是日接奉寄谕:“因金陵大营溃败,派都兴阿带五千人至江北,防贼北窜。”因与季高商谈大局,图所以补救之法。
初八日早饭后,与季高畅谈。中饭后,与季高畅谈。傍夕,与季、次、子白诸人谈。灯下接奉寄谕,令余会同(杨)厚庵(岳斌)进攻芜湖,直抵宁国。并谕询:左季高是否仍办湖南团练,抑在余处帮办一切。
初十日早饭后,与季高畅谈。未刻,与季高、次青久谈。胡宫保(林翼)自英山来宿松。将往罗(遵殿)宅会众,未刻到,畅谈至二更。
十六日早饭后,与胡中丞、左季高熟商一切。傍夕,与胡、左诸公谈江南事。
十七日早饭后,与胡润帅、左季高畅谈。申刻,与胡润帅畅谈至二更。季高、次青诸公同在坐。季高言及姚石甫晚年颓唐之状,谓:“人老精力日衰,以不出而任事为妙。”闻之悚然汗下,盖余精力已衰也。
此次会议,关系甚大。事后,曾国藩与书其弟国潢曰:“左季高在余营二十余日,昨已归去。渠尚肯顾大局。”又与书沈葆桢曰:“四月之季,胡润帅、左季高俱来宿松,与国荃及次青、筱荃(李瀚章)少荃诸人畅谈累日,咸以为大局日坏,吾辈不可不竭力支持,做一分算一分,在一日撑一日,庶几挽回于万一。”时胡林翼在宿松亦有书致焘曰:“季公之事,天心大转。然此身已公之于国,不复可据为己有。霖哥清恙,日萦于心,三五日后,由水程返湘矣。”所谓“天心大转”,即指清廷以左宗棠出处咨询曾国藩之旨;所谓“霖哥”,则指宗棠长子孝威。左孝威时为其父之案,忧急致病甚危,故左宗棠亦急于回家探视。
宿松会议的另一重要议题是讨论湘军核心人物曾国藩的出处(位置)以及湘军如何应对这场突然的变故,尽快取代正规军成为朝廷的干城之具。据4月16日胡林翼在宿松致函郭昆焘,曾透露出他们商谈的大旨,此一文献,极为重要:
金陵溃败,丹阳继陷,苏州岌岌不保。仓庾之本,吴越精华,荡然无存,不堪思议。近日奏请涤丈(曾国藩字涤生)办皖南者二人,均可不问。都中稍顾大局者,必力请办吴越军事。如果握兵符督符,则非林翼等所能挽留。皖北之局,又苦兵少,仍当速行筹募以益之。季丈(左宗棠字季高)之事,天心大转,然此身已公之于国,不复可据为己有。
17日胡林翼又致书彭玉麟说:
江浙为仓庾根本,京师性命所系,然使泛泛以寻常办理军务之人前往,则事权不属,功必不成。近十日都中必有十余人奏请涤帅往援,林翼之意,必是地方之符乃可者,非此则必不可去也。
次日胡林翼复致函李续宜,并以此函附后,以足见此次宿松之会的重要性。曾国藩署任江督的上谕系4月19日所下,宿松之会则结束于19日(18日左氏赋归,20日胡氏离宿),故在江南大营溃后,朝旨决定之前,湘军将帅之志在吴越,欲取代江南防务,取代两江总督,已表现得十分明显。至于曾国藩本人,于防地之争,表现得尤为敏感,观其4月26日致彭玉麟信,可知其对李芾之不怿达于极点:
萧辅臣(萧翰庆字辅臣)定计由池州出江,后忽变计往援苏常,筱浦(张芾字筱浦)又揆韦(韦志俊)处一营留徽,皆出意料之外,想辅臣不愿援苏,或徽员有以参劾之言恐吓之者,遂惧而东行耶?此时苏常大乱,何、和皆已退至浒关,杭嘉大震。辅臣去后,无人维持,饷项无着,亦可悯也。小浦近日举动,殊为可骇。顷又奏请鄙人办皖军务,而渠自往苏浙,尤为难测。
曾国藩此时,兵力单薄,羽翼未丰,安庆、桐城之围已占去全军的大半,而且朝命未定,实不肯滥作牺牲,为他人作嫁。随后又于19日再函彭玉麟,授以方略:
池州不知能攻克否,如城坚守固,则令韦部迅出江滨,择要驻扎,不可再令入徽,隶张小浦麾下,反复簸弄,七颠八倒也。如徽州有私缄公牍,直可付之不理,敝部各营,进扎关内,与水师相依为命,断无舍此他适之理。如朝命饬援苏常,自当据实复陈。
宿松会议是湘系势力的发展乃至扭转全局的重要会议。第一,左宗棠被控案已结,对稳定湖南大有裨益。尤其是咸丰帝旨令最后一节,询及左宗棠多年“拂郁之隐”,左宗棠感激涕零,表示“此后再不意气用事,听候曾国藩的消息,如有可出之理,未敢固执。”第二,壮大了湘系力量,湘系重要人物出现了空前的“团结”,在重要问题上达成“共识”。第三,对江南大营溃败后,清廷可能进行的重大人事调整进行了预测,认为两江总督一缺,曾国藩与胡林翼两人中必有一人担此大任。这对鼓舞“士气”,有重要意义。第四,左宗棠的才能更为全国所知。曾国藩的幕僚黎庶昌编订《曾国藩年谱》时就曾明确指出:左宗棠“留营中两旬,朝夕纵谈东南大局,谋所以补救之法。”而作为清政府倚为干城的江南大营的溃败,也在政治、军事上为湘军势力的发展扫清了障碍。但当时湘系中有许多人却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转机。左宗棠却敏锐地意识到了这一点,他说:“天意其有转机乎?”有人不解其中妙处,他又解释说:“江南大营将蹇兵罢,万不足资以讨贼,得此一浩荡,而后来者可以措手。”众人始悟。
果然不出湘军将领所料,宿松会议结束当日,清廷即下旨令曾国藩署理两江总督,曾国藩从此才可以名符其实地大干一场了。
曾国藩之所以成功——从无实权到有实权,与其精明的判断、深刻的体察、准确的定位、适度的手法有关。关键的还有一条是:他巧妙地运用了“无中生有”之计。离开此计,便无法晓知曾国藩之人生大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