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不堪的日子。谁能想到辉煌鼎盛的端贵妃曾有这样悲凉的过去呢?又有几人能体会无上荣耀的背后,是踩着多少人的鲜血而上。
他曾经想过,如果他不是生在帝王家,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人生。他本就是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多少个日日夜夜,看惯了宫中险恶,看惯了母妃的艰辛,他只觉得厌倦,他只觉得无趣。父皇左拥右抱,美人无数,一人得宠,也许过了一晚就忘却了她的存在。也不知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
他一直想,若是他,愿得一知心人,白首到老。他也就满足了。
这样的他,母妃不是不恼,总气他不争。
去争么?又能得到什么呢?不过是满足自己的野心罢了。
受封瑞王,年满二十他便自请早早离宫自立王府。为了这事,母妃十分生气。离开了皇宫,也就远离了争斗的核心。言语间的不快,他只是出来透透气。
又逢下雨,他却不想打伞。
而秋佩吟就这样撞入他的视线中。论容貌,宫中美若芝兰的女子比比皆是。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她不是宫女,毕竟珠光华服,不是寻常宫女能穿戴的。是父皇的妃嫔么?他好似没有见过她。
于是,他戏谑,“姑娘,这伞给你。”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家住哪里?”
毫不意外,她对他冷冷淡淡。最后,她告诉自己,她就是东宫太子妃秋佩吟。他有些许意外,意外的是,她看起来那样年轻,竟是年长自己八岁的表姐。
他突然觉得,她与自己有相同之处。原来,她与他都善于隐忍,喜怒不形于色。
于是,他对她便有些亲近,能忍得住这样的寂寞,气度高华如山巅云。也许,他们是同一种人。
这是爱情么?还是觉得他们是同一类人,惺惺相惜?他不知道,只因他从未有过爱情。
后来,很多个凄冷的夜晚,他总想回忆他们究竟见过几次,又是如何开始的。也许是三次,也许是四次,少得几乎叫人淡忘。
最后一次,他入宫,正巧遇见了她。他并不知道女子喜爱何种物事,他只是常见女子佩戴香囊,所以他也赠给了她一枚香囊。寻常女子都爱绣着牡丹的香囊,雍容华贵,极富丽,又能彰显身份。而他,送她一枚绣着兰花的香囊。
他只是,想告诉她即便再苦痛。活在世上,就要像兰花那般孤傲,哪怕芳华只是盛开给自己一人欣赏,也不能磨灭自己的气度。
他记得,她举起那枚香囊细细欣赏,她笑道:“兰花,百合香味,看不出来,你挺了解我。到底是一家人。”
幽幽一笑,她将香囊佩戴在身上。
那是一种无言的交心,他明白的。
他想,这就是他与她的全部。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只是相依。
可是,恰恰就是这样一枚香囊,惹出了弥天大祸。
沉寂多年的太子,终于抓住秋家的把柄,借口他与她有私情,秘密派人擒住他们,关在一处偏僻的别院中。他们给他喂下软骨散,他无法抵抗……
那场景,他永生难忘……
起先,他与她拒不承认曾私下幽会,两人有私情。
后来……他们用尽恶毒的方式,用针刺,用刀割,他亲眼瞧着却无能为力……他想承认,只要她不再受苦,她却义正言辞,斥责自己。身体的疼痛,忍忍便会过去,可绝不能侮辱她的尊严。
就这样,审了二十多日,她始终咬紧牙关。她的毅力,叫他深深折服……哪知太子一怒之下……不能去想,只要一想,他都会觉得五脏六腑生生地疼,那是一种濒临腐烂的痛。此后,再多的人问他,究竟那一个月发生了什么,他从没有说过。他亲眼看见了,却不能说出来……太子找了几个猥亵的人,就在他的面前,轮番强。暴她……
当时他懵住了,看着她散乱的发,被那些人渣扯得一根一根掉落在地。他彻底懵住了,不能承受,他怎能承受,于是,他亲笔写下了认罪书,承认自己喜欢佩吟,承认自己对她有过非分之举,他承认了所有莫须有的罪名,只求他们放过她。
可是,他们没有放过她。
佩吟是那样坚韧的女子,哪怕是身心受到巨创,她也不肯低头。于是,他们割哑了她的嗓子,只要她不能说话,便不能反口。她那样好听的嗓音,竟是被他们割哑了……怎能这样残忍,怎能……
那一个月,是他此生最痛苦的经历,每每想起,都有皮焦肉烂的味道直上脑门,提醒着自己曾经有多么势弱。所以后来,他才拼命要得到权势。
终于,熬到了有人来救。彼时太子已经将他们分开关押,当秋庭澜突破重围,救下他,他顾不得自己全身绵软,伤痕累累……他冲向她所在的厢房,可他看到的却是……
她的脸苍白就如这片透明的雪。听说,身中火寒毒,一时令人如同在烈焰中燃烧,一时令人如同在千年寒冰中冻彻骨,火与冰的交替,痛不欲生。
他看到她咬破每一个手指,一字一字在地上写就血书,承担下所有的罪名。
他懂得,之前他已然写下认罪书,她口不能言,唯有写下血书,才能推翻他之前所承认的莫须有的罪名。
他跌倒在地,他无力向前,只得看着,她手指颤抖到不能自己,却依然坚持着,看着她的身下,看着她的唇边,甚至是她的晶莹水润的眸中,鲜血汩汩流出……那血,汇成一条长河,就这样一点一点缓缓漫延进来,渗透至他的身边,甚至是他的掌心间……那温热的感觉,却是冻彻骨的痛……
他多么想问问。
她是不是对他有好感呢,才愿替他承担下一切。他一厢情愿的这样想,因为只有这样想,他才会觉得心中好受些,才不会觉得自己被撕裂。
从她的血,浸透了他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完了,他深深陷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