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可吟也不多言,伸手指了指坐在席下的霜兰儿,“沈太医,这位就是兰夫人。”
沈沐雨颔首,端着托盘在霜兰儿身侧坐下。他至始至终未曾抬头,始终保持着恭谦的态度,平静道:“兰夫人,得罪了。”
此刻屋中日光闪灼,映在钢刀锋利的刀刃上,直刺得人晃眼。而这样的光芒,落在霜兰儿身上,更显得她身形单薄如一缕剪影。
空气里是死水一般的沉默,时间亦是凝住,过的格外缓慢。
等待片刻后,秋可吟打起手中娟绣描金扇子。
将半边面孔遮住,她的声音绵绵如丝,似带着无限凄怨,又似隐隐低泣,“兰儿妹妹,病痛折磨了我这么些年。我本早已是绝望,不想还有今天,承蒙兰儿妹妹肯施以援手,我真是感激不尽,就是苦了兰儿妹妹的身子,这教我心中怎也过意不去。沈太医,不知这每七日取一碗血,兰儿妹妹的身子可受得了?”
沈沐雨转身,“回禀王妃,自然是有损伤的。”
秋可吟似面露犹豫,迟疑道:“这样……我实在不愿苦了兰儿妹妹……我这破败的身子,究竟还要害多少人……真真还不如死了算了……”她似是再也说不下去,两行热泪从眼眶中缓缓流出,滚滚连珠落下。
“王妃,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丹青“扑通”一声跪倒在秋可吟脚边,哭得不能自已。
一主一仆,相扶而泣。其情其景,恐怕见者皆会落泪。
霜兰儿看着这做戏的两人,眼神里露出鄙夷和不屑。秋可吟想必就是靠着这出色的演技,蒙骗了这么多人。
此刻她若是不肯救秋可吟,只怕所有人都会指责她的不是,真是可笑之极。
她想了想,轻轻伸出一手,递向沈太医,淡淡道:“动手吧。”
沈沐雨此时方抬头,打量着面前的女子。洁白素净的衣衫,唯有领口处绣了一朵孤傲的兰花,墨黑的发简单挽起,无一分装饰,却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纯真之姿。
他不由在心中低叹一声,这样脱颖的女子,却身置一潭深水中,该如何自处?
不过,这和他又有何关系?他只要尽到自己职责就够了。想到这里,他蹙眉,摒弃脑中杂念,将装有小半碗清水的白瓷碗放好,手中钢刀毫不犹豫地划上霜兰儿的手指。
屋中鸦雀无声,静得能听见鲜血“咚”一声落入水中的轻响。
白瓷碗中,清水清冽无比,水波摇动中,珊瑚般的血珠子越聚越多,渐渐再也瞧不见碗底,只余满满的红。
秋可吟早就止住了泪,她坐起,眼看着鲜血慢慢凝聚了半碗之多,她才似松了一口气。
不多时,沈沐雨取够鲜血,他替霜兰儿包扎了下伤口,起身回禀道:“王妃,微臣这就去熬药,一个时辰便好。”说罢,他便端了来时的托盘离去。
屋中,因着沈沐雨的离开,又恢复到此前胶凝般的气氛。
不同的是,每每打破沉默的都是秋可吟,而此次却是霜兰儿。
她双眸中泛着冰冷的光泽,声音亦是清冷的,似积在青花瓷上的寒雪,“秋可吟,你以为今天你取了我的血,一切就都结束了么?”
“住口!你怎能直呼王妃的名讳,这也是你这种下等人配喊的么?”丹青最先吼出来。
霜兰儿轻哼一声,“不错,我是下等人。用我这下等人的命,换你们精贵的王妃一命,你说值不值?”
秋可吟柳眉轻轻一挑,她素来镇定的神色终于松动,咬牙问道:“你什么意思?”
霜兰儿只是淡淡道:“每七日取我鲜血一碗,需一年,或许更久。不知王妃要怎样保证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你这是……在威胁我?”
“反正我贱命一条,又何必成全你们?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筹码控制我?”霜兰儿沉下脸,轻蔑一嗤。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大可以逃走,或者留下来揭穿秋可吟的真面目。总之,她断不会任人宰割!
气氛,再一次胶凝。
宽阔的屋中,沉香袅袅飘动着,空气被这样疏冷的香气一浸,愈加有冷艳的气息。
彼此对峙时,却有更冷的声音传来,“她没有筹码,本宫有!”
霜兰儿愕然回首。
但听“霍”地一声,本是虚掩着的门被一下子推开。
来者步履沉稳,落地声声如惊雷,似带着无穷的紧迫感。这样的脚步声止于来人踏上了柔软的西域地毯。
紧接着,是满头珠翠相击的玲玲声,如同一浪高过一浪的鼓拍,回荡在空旷的屋中。
夺目的红缎宫装,通身镶着黑色万字曲水纹金边,一丝不苟地穿在来人身上,更显姿态高远深沉,稳如泰山。
霜兰儿几乎一眼就猜出她的身份,这样的气度,这样的高贵,与龙霄霆一般的眉眼,一般的清冷,除了当朝赫赫的端贵妃还会有谁?
秋可吟一见端贵妃亲临,连忙扶着着墨的手起身相迎,不敢怠慢,叩身请安。旋即,她上前扶住端贵妃的手,缓缓道:“姑姑,您来啦。”
秋端茗作势横了秋可吟一眼,“本宫能不来么?再不来,堂堂端王府鸡犬之流都要登天了。”说罢,她漆黑的双眸凌厉扫向霜兰儿。
那样的眸子,黑的深邃,且深不见底,仿佛是无穷无尽的空洞。被这样的眼神扫到,霜兰儿只觉脊背顿时冷了冷,涔涔汗湿了衣襟。
秋端茗微微冷笑,她从霜兰儿身边跨过。扶着秋可吟的手在正中座位坐下,轻咳两声道,“可吟啊,你实在是疏于管教。这日后可是丢我们瑞王府的脸面。”
秋可吟连忙道:“是,姑姑教训的是。”
秋端茗又道:“我们秋家个个都是历练能干之人,瞧瞧你哥哥庭澜,年纪轻轻就统边疆大军,号帅印。你可得拿出几分秋家的硬气来,眼下是什么时候,宫里就够忙的了,你这还得我操心。”
“是,姑姑。”秋可吟声音甜甜的,似是撒娇又道:“姑姑,桂嬷嬷呢,我以为她一早就去接您了呢,怎么还不见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