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碰”地一声,霜兰儿所在房间的门被陡然推开,刺眼的阳光照入,她懵懂回首,看清了来人竟是端贵妃与秋可吟。
那一刻,她很想站起来,可脚下却虚浮无力,整个人似乎瘫软在厚重的棉花堆上,一动也动不了。
秋端茗开门见山:“听说王爷找到你的哥哥和弟弟?”顿一顿,她冷笑,“那是本宫故意教他找着的,秋家势大非你所能想象,想要藏住个把人,本宫能保证王爷一辈子都找不到!”
霜兰儿用力拭一拭眼角的泪痕,即便再是无助,她也不想在她们面前落泪。维持着倔强的神情,闪动着灼灼的目光,她冷冷直视秋端茗。
秋端茗什么阵仗没见过,她淡淡一笑,“你是问本宫究竟想怎样?”说罢,她递了个颜色给秋可吟。
秋可吟佯作清了清喉咙,“霜兰儿,你的父亲通敌卖国。你妹妹沦为官妓实属应当。本王妃倒是可以搭救她,不过她究竟要在这幽兰院待上多久,就得看你的表现了。”顿一顿,她轻轻一笑,“我就明说了罢……详细计划你不用知道……我们要你满盘皆输!”
“对了,有个噩耗本宫亲自告诉你。你的母亲身子弱,昨日已病逝,本宫素来仁慈,命人薄棺一副葬了她,也不至于弃尸荒野。至于你的父亲还能撑多久,本宫可保不了什么。”说完的时候,秋端茗面上无一丝表情,仿佛死一个人对她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
最沉重的打击,霜兰儿听得面容被惊愕吞覆,整个人似被冻凝了一般。
她的娘亲……
不,这不是真的……
她似是不能相信,整个人伏在地上,呼吸愈来愈急促,最后近乎停滞。
耳畔,她们的笑声在空洞的屋中四处弥漫,格外刺耳。
好不容易等她们都走了,她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忍了许久的泪终于落下,落在厚实柔软的稻草之上,湿而热,一片又一片。
浑浑噩噩地走出幽兰院,天色向晚,大街之上尚未有人出来点灯笼,暗沉沉的深远寂静。
心,亦是这样的颜色。
她麻木地走着,茫茫然眼眶中泪早已干涸。
身子一阵一阵发冷,直至在风中瑟瑟发抖,她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回瑞王府么?那里根本不是她的家,等待她的也是凌迟酷刑。可是不回去,天下偌大如斯,她又能往何处栖身。
她的心,那样痛。
她以为她够努力了,努力去扳倒秋可吟,努力去救自己的家人。可最后呢?她得到了什么?她得到的却是娘亲过世的噩耗,甚至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心中那样痛,痛得几乎蒙住了呼吸,仿佛刀绞一般。脑中亦是痛,仿佛有无数的洪流在奔腾,反复冲撞着她的额骨,似要将那骨节一节一节裂开。
突然,她飞快地跑起来。
她必须奔跑,不停地奔跑!因为只有奔跑时方能让她的脑中停止胀痛,方能不用去想这些痛苦。唯有拼命的奔跑,才能掩盖她全身克制不住的如秋风中残留枝头的枯叶般剧烈的颤抖。
她疾步奔跑着,全然不顾满头青丝已是晃得散乱。
此时一轮弦月高悬于空,似不谙人间悲苦,只一味明亮,将她的悲伤与隐忍照得无处容身。
一路跑向瑞王府中。她并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醉园,因为龙霄霆昨日就告诉过她,明日皇上寿宴,他今夜会宿在书房。脚下的步子已然不受大脑的控制,她一路往他的书房跑去。
谁能救她?
是他么?如果她告诉他一切,他会相信么?他能帮她救出自己的妹妹,还有自己的爹爹么?会么?
突然,她很想试一试,也很想赌一赌。
横竖都是没有出路的,她突然很想试一试,这些天他待她,但凡只要有一分真心,他不会弃她不顾的。
穿过冷湖,四处静悄悄的无声,夜间的晚风偶尔吹起各个园中半卷的竹帘,遥遥望去烛火隐隐灭灭。
她飞快地奔跑着,沿着她熟悉的路。
他的书房,她曾经去过两次,青石小路,两旁白菊盛开,细小的菊花瓣洒落一地,像是铺了一层细腻的雪。
而无边白色的尽头,是一座青灰色的院落。
最后几步她几乎飞奔起来,终来到了书房门前。门窗紧闭,似是无声地与外界隔绝。她轻轻推开门,吱呀一声,月光照进漆黑的屋子,竟像是推开了一段沧桑的时光。
她这才看清了,屋子的尽头,一丈雪白的绢布垂落,幕布之后点着一盏油灯。
突然,那幕布之上显现出了华丽的宫殿,明黄色的宫墙,红色琉璃瓦。天空之中,暮色如墨汁一般透出黑意,半是幻紫流金的晚霞,如同铺开了长长一条七彩弹花织锦。
这样的背景,深广金碧辉煌,有说不出的摄人气势,显然是皇宫。
如此精湛的画工,绝非普通皮影工匠能办到,且皮影工匠从未见过皇宫,如何能画的这般深刻传神?那绘画之人,莫非是,龙霄霆?
她将脚步放得很轻柔,缓缓靠近。
此时,两个皮影人物出现在了雪白的鲛纱之上。
她认出来了,那是她亲手所制的皮影人物,她本只是雕刻,而此时的人物已然上色。女子穿着一件纯蓝色织金的明媚衣裳,颜色清亮赛过蓝天,透明若鲛纱的七彩披肩长长拖曳在地上,好似携了道彩虹在身边,又似两缕云霞自云端拂过。
这衣裳如此眼熟,她想起来了,这是龙霄霆那次带她去看皮影戏时,在风满楼让她穿上的衣裳。
再看那男子,一袭白衣翩翩,双手负在身后,好似握着什么东西。
此时天色突然黯沉,白幕一下子暗了,接着有滚滚乌云压过,片刻后雨点如珠滚落。正立于垂柳之下的女子淋了一身的雨,可她却纹丝不动,一任那无根水将她浇透。
男子随身带了把白色的油纸伞,他缓缓撑开,走向那名女子,将手中的伞递了给她,自己则是独自淋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