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期刊杂志单向街002:先锋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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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故事中的故事 (2)

所以我只是在那里慨叹,也不是说痛哭流涕,蛮有兴趣,也没有拿笔记下来什么的。

后来我们就在很典雅很漂亮的餐厅里吃饭,不过现在已经变成一个五星级的饭店。

然后我就开始幻想,我们做创意的人都会幻想,都会自动来玩一个游戏,叫做“如果”,如果刚才那位先生——就是这个城堡过去的主人,如果他不是法国驻意大利大使,而是法国驻中国的大使,在清朝末年,或者是民国初年,然后如果他疯狂地爱上了一个中国女人以后,把她带到这里,今天的重点是这个中国女人,她站在我所站的位置,看到这个湖,看到这么华丽的一种西方文明的时候,她的心里会想什么?文化冲击、文化震撼对她的意义是什么?再如果——对一个创意人来讲,他永远在问如果——如果这个女人还活着,很老,我可以访问她,她说中文,她一辈子过来就是说法文,可以跟她说中文,她会给我说什么故事?当然,这些都是我的脑子里临时玩的一些游戏。

后来我们吃完饭,到了房间,打开电视,吓一跳,那是1999年的 9月 21号,台湾的大地震,在法国疯狂地打电话,我家里还有一个小女儿,找不到了,完全不通,过了几个钟头终于通了,知道他们平安。

但是地震真的很大,半夜两点来的,死了4000多人,我们立刻就停下来,我们的旅行、我所有的这些幻想,全都停下来了。

赶紧收拾东西,快快地回去,旅程就草草结束。

10月初,回到学校开学,因为地震的关系,开学只能延后。

你们还记得我说 12个人的课吗,我第一天去上课来了 60个人,我说 12个人来 16个人,我们还可以筛选一下,来 60个人怎么办?而且,什么戏他们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

但我的个性是你来 60个人,我不会花时间一个个来甄选,然后刷掉 48个,我说你们 60个真的有心来学习,就都来吧。

那时,我已经知道原来的构想是不行的,要改做一个角色很多的戏,但做什么还是不知道。

10月 5号伦敦发生一起车祸,两列火车在伦敦市区相撞,BBC报道说温度高到可以焊铁,所以现场一片混乱。

过了几星期,我在《国际论坛报》上看到了一篇不可思议的报道,说车祸的死伤数据要调整。

这也没什么特别的,因为很多灾难数据都是要调整的,像南洋海啸,这些数据通常都是向上调整,但伦敦这个比较特别,它的数据是向下调整。

我看了一下这个蛮有趣的,为什么没有那么多?第一,当天太混乱了,两列火车对撞,那种情况实在是数不清楚,所以它原来报道是 80多人死亡,后来要修正到 60多人。

但第二个原因让我看到,整个人愣住了,报道说有部分人士在两辆火车被撞之后并没有受伤,然后他们出来了,就离开了现场,但也没有回家,就出国了。

好几天后,家人看到他们回家,才跟警察局报告说他们回来了,他们没有死。

看到那里我愣住了,甚至心里起了一种很大的伤感。

我是在做创意的,我会假设一下,把自己放到这些人的位置上——如果真的来这么一场车祸,面对急救和混乱的状态,我会不会——走掉?如果我的人生是一个烂摊子,是不是可以一走了之?我觉得这些人就是这样想的,让我难过的是,就有人他能活到这种地步。

我当然第一件事就是赶快打电话回家,说我没事,我想在座的各位大部分是这样的反应,可那些人反而是做相反的动作,谁都不联络,然后走掉,出国,然后就用全新的人生,过去的全部抹掉,好过瘾吗?显然不,因为后来他们又回来了,或许有一些人没有回来,就是这样子,太不可思议了!我很受触动,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在某一方面是可以说明现代文明的,它是一个比喻,在说人活到什么地步,已经活到自己没有办法面对自己的人生。

后来在拍戏时碰到的演员,我跟他们说这个故事,我会问他们,如果是你,你会走吗?大部分说不会,但在某一种绝境之中他会走掉。

好,这件事同样的我没有拿笔把它记下来。

后来我又看到另一篇文章,是纽约的一个医生写的,很感性的一篇文章,讲一些医生无法诊断的病症。

他说现在西方文明带来越来越多的病是没有办法诊断。

我吓了一跳,现在应该是科技发达,什么病症都可以有治,可文章里说,很多病人进到医院,然后是无法诊断,就是发烧,一直检查,做各种实验,排除了各种状况,70%到最后会确定找到了,他是某一种特殊的病毒性病毒,或者是艾滋病,或者是某种癌症,但还是有 30%是找不到理由的,就一直发烧,医生只能确定他会一直发烧到最后死亡,然后死亡证书上写着无法诊断。

这个也是我记在心中的一件事情。

那年 11月初,我到了印度“菩提迦叶”去参加一个佛法的联系会。

那是释迦牟尼坐在菩提树下顿悟的地方,路途非常遥远,但是是非常神圣的地方,我以前也去过,为了打发旅途时间,所以从我的书架上随便抓了一本书就上飞机了。

书的开始几页就是关于一个伦敦的医生,他是作者的弟子,第一天上班五个病人就有四个人死亡,他很难过,就跑来问作者说: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方式可以做得更好?书的作者给他两个方式:一个是自他交换,一个就是坐在他旁边说故事。

说到这儿,之前我和你们说的所有那些事情,嘣,一下就在我脑子里结合在一起,有点像如果我们是一个电脑的话,有很多档案储存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一刹那,你可以叫它灵感,这些东西被抽取出来,然后合并到一个新的档案里去。

这些本来是无关的经历。

像城堡里的那幅肖像,伦敦的一次车祸,等等,这些有什么关系?但忽然变成一个很清楚的故事在我的脑子里。

于是第二天,我就坐下来开始写,写了一大稿,一张纸写得密密麻麻,因为我当时只有那一张纸。

回到台北就用电脑把它整理出来,再稍微说明一下,29页的一个大纲,通常我写剧本一个大纲大概是三到四页,大概两个小时,所以我已经知道这个戏很长。

但是我觉得它非常好,后来跟学校的同事们谈,他们说做吧,只要观众可以最后搭捷运回家就可以了。

当时捷运最后一班车是晚上 11点钟,所以我就要控制在 8个小时之内。

这个就是灵感嘛!要说什么是灵感,我觉得这就是一个最直接的说明,就是这么神奇!但是这个神奇中有非常多的元素是我们熟悉的,可以说所有的元素都是我们认识的,每一个灵感都可以追溯回我们的生活中,它发生在什么地方,这就是我今天想和大家说明的重点。

灵感发生的时候,它不是一个神秘密码,它不是说灵感来了是阿拉伯文我看不懂,然后我来解密,不是的,它就是那些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这些事情储存在各个不同的档案里,当创意来到时,各位可以称为灵感,我的“电脑”里就蹦出一个软件,它知道要抓哪些档案里面的哪些东西,把它们合并起来,成为一个新的档案。

这个就是《如梦之梦》的来历,我觉得也同时说明了大部分的创作。

是不是这样的,各位可以想一下。

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开始找到方法了,它牵扯到两个问题:第一,我们的档案是怎么储存的,储存什么内容,储存在哪里,我们有没有意识到这些?我们是每天在存档案,但我们存在哪里,怎么存,然后你存的档案跟我存的档案一样不一样?各位今天听了我一番话,你们回去存的档案都是不一样的,甚至有人今天会没有档案就走了,因为今天这场演讲对他一点意义都没有,也有可能对某些朋友来讲,今天这个档案存在一个很宝贵的柜子里,如果我们分很多层的话,它在最上层,随时可以拿出来用。

这是第一,如何存档。

第二,如何抓档?我们自己这台电脑,有没有所谓创意模式来打开?在必要的时候,这些档案可以自动的集合在一起,然后提供给所要的人。

我们说两个方法,两个都听起来很难,但是不是有方法,一定是,这至少已经打破了说创意不可能学这件事,我可以清楚地告诉各位:创意可以学。

它难不难学?当然难了,这么好的一个东西哪里会这么容易让你学到呢。

它牵扯到档案如何储存,而这又牵扯到更严重的问题——你怎么活着?因为这牵扯到你怎么看世界,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

每个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所以存的档案也是不一样的,你如何存对创意有用的一些档案,这是要慢慢去讨论的问题。

在“菩提迦叶”那里有个舍利塔,阿育王时代盖的,玄奘的书里有记载,因为他到印度的时候有经过,现在的考古学家最重要的考据就是玄奘的这番话:所有的幸福都是绕着这个塔,用顺时针的方式绕。

所以我们去了那里可以看到,在石头栏杆的背后,有川流不息的人在绕着它转,有的在念经,有的在以大礼拜的方式。

我在那边写提纲的时候,也受到这个很大的影响,因为在佛法里面,围绕着神圣的物质的中心走,是对它的一种尊重,那我可不可以把神圣的物质改为观众席,观众是神圣的,我们的戏就绕着它走,这是最初的关于形式的想法,然后,每个故事开始时都出来绕场,然后开讲,故事套故事,而这个故事又跟《如梦之梦》相互关联。

我想今天来到这里,除了我的戏剧经历,还有就是想告诉各位,创意是可以学的,我们应该了解到,创意是怎么跟我们的生活方式密切地联系在一起的。

你的生活是一回事,你可以做一个创意是另外一回事,不可能分开,它是很紧地融合在一起的,我们在生活中怎么想事情,怎么看事情,怎么看世界,直接影响到我们在创意中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