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骚客的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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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钱泳

钱泳(1759—1844),名鹤,字立群,号台仙,又号梅溪,江苏金匮(今无锡)人。著述颇多,尤工书法,有《梅溪诗抄》、《履园金石目》等行世。钱泳长期为幕僚,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交往也很丰富,所以,他的《展园丛话》内容也很丰富,包括人物、水利、诗词、书法、园林、古迹、神怪等,颇能反映清代笔记驳杂的特点。

天道好还

云南五华山故宫,桂王所建。顺治丁亥,洪公承畴督师由贵筑大路取滇,李定国拒战于曲靖,吴三桂由广西四川旁捣其虚,至黄草坝入城。桂王遁至阿瓦,三桂以重赏购得之,缢于桂阳府。遂以功封平西王,镇守云贵,因据五华山故宫,增脩十有余年,备极壮丽。康熙癸丑,三桂反,出攻长沙潮州镇,刘进忠首叛,遥为声援。平藩尚可喜发兵讨之,以次子尚子孝督师,屡出无功。乙卯岁,三桂僭尊号,丁巳,病死。戊午,诸王贝勒讨贼,驻军曲靖,赖将军平耿精忠,自福建进征,粤西,亦由四川黄草坝直薄省城,俘三桂孙伪洪化,斩之,滇南大定。金陵邵为章有诗云:“擒人即是人擒处,谁道天公不好还。”

席氏多贤

苏州东洞庭山有席康侯者,名本槙,吴县诸生。其父右源为山中巨富,撄势豪之纲,牙角十年,家遂中落。至康侯成人,遂解其纷,排其难,势豪怯退舍避,然不使其父之知也。选庖寻胜,杖履追随,日娱亲于弦歌山水之间,色养以终其身。迨父殁未几,适当明季,蝗旱不登,饿莩载道,而齐鲁幽燕之区为尤甚。康侯以为畿辅重地也,不可饥馑,乃日夜焦心,思所以赈济之法。时司农告匮,百姓汹汹,地方大吏,亦惟有束手而已。康侯遂散家财,走襄樊,挽粟数十万石,普为赈救。当事者以上闻,帝喜,授中书舍人,晋太仆少卿,以风励天下。

不数年,大兵下江南,天下大定,而吴中少年乘机窃发,倡言起义,实纵剽劫。康侯乃纠结乡勇数千人,助当事破平之。中丞土公国宝恨洞庭两山不靖,将大索湖中,康侯闻之,急宰牛载酒,厚款求解,湖民以安。当流寇之再出郧襄也,朝廷发兵防御。以兵粮不继,戍卒哗然。康侯闻之,亟以十万金为盐菜费,戢乱兵而安帖之。

本朝芦政既行计亩起科,滨山咸扰,将为民累矣。康侯力争于王侍中,止革之。闻兖东被燹,暴露骸骨数十万,募人而悉掩之。知亲旧逋者不能偿契券,数千纸一旦而悉焚之。至于涂穷计尽之辈,则呼而周之。命悬丝缕之人,则助而救之。迷津难渡,则具舟楫以济之。峻岭难行,则甃道路以坦之。有郡邑宫倾颓朽坏,塈茨而丹之。孔道旧迹,门楼表坊,有轻弃而贱售者,倍其价而存之。墓以封也,树以表也,有伐树而削墓者,厚其遗而使人守之。凡此忠君恤民利人利物之事,指不胜屈,说者谓比之陶朱公输财亲党,卜大夫毁家助边,康侯实有过之。吾友钦赐举人世臣,其六世孙,翰林编修煜,其七世孙也。

顺治戊子年,吾乡胶宛两山之间,有贼匪万人啸聚,击掠村民,其头目曰吴匏山、华七、陆四,俱自称大王,或操舟数百,出没于鹅湖、茭菱、华荡,旗鼓相应。当是时,城门昼闭,官兵敛迹。莫有声言杀贼者。常熟羊尖镇东有席华甫瑛、席宗玉琮、席荆生珩兄弟,家素封,其先本东洞庭山,迁居于此,与康侯为兄弟行。三人者皆名诸生,而多智略,乃相议曰:“民之衔贼也深矣,掳其赀,淫其妇,火其庐,恨无人为之率先耳。袒臂一呼,人必响应,此摧枯之势也。”荆生曰:“欲为民除害,当散财而养士,然不可以轻试。且擅兵兴众,即为罪阶,或请命于上官,又恐掣肘,虽然,必假手于官而后可也。”

于是荆生入城见邑侯瞿公,名四达,河内人。语之曰:“乡贼多,乞速请镇兵,不然蔓延难治矣。”邑侯曰:“镇兵暴,徒扰民。”荆生曰:“然则起一城之众,父台自将之,某兄弟率乡人之勇者从旁相助,必克贼矣。”邑侯曰:“城无守奈何?”荆生默然良久,曰:“贼所耳而目之者,镇兵县兵也。兵来贼去,兵去贼来,民无噍类矣。夫镇兵县之不可遣,诚如公虑。今贼跨城邑,掠赀重,淫凶焚杀,而官兵莫之撄,骄甚矣。彼不虞乡兵之猝至也,今能得父台委片札,使愚兄弟得长一乡,率众出不意,所谓批亢捣虚,是父台不赍粮,不折矢,可一战而灭矣。”邑侯大喜,即给旗委札,出库兵,恣荆生所取。

荆生归,而华甫已先集三千人。为防守计,兄弟三人又各以千金为助,日给钱米,为诸乡勇安家,御贼之日则倍是,更班巡警,直宿外悉守家肄农业,有不从者罚,从贼者杀之,以首解县。约束既定,推山明为队长。山明故烈士,勇力绝人,而爽直和易,无不敬爱之。五月望日,宰牛享士,部伍始定。二十五日,贼知之,突击羊尖镇,势甚张,建大旗,曰:“大明中兴。”有数人来约战,荆生慷慨谩骂,曰:“汝等岂不知圣主贤臣之俱出乎!尚猖獗如是,不日而殄灭矣。”宗玉乃集众议,言人人殊。荆生锐然欲出,谓宗玉曰:“此先来者零贼也,避坚而击瑕,莫逾于今日。如贼众齐集,则彼势盛,我怯矣。”乃贯甲提刀出勒众,众唯唯。二十七日平明,贼索战,列阵天台寺。日方午,华甫率勇敢者数十人先出冲其锋,贼皆陷,荆生与诸弟侄继进,炮铳齐发,呼声动天,贼大溃。追至宜桥,贼纵火焚烧,烟焰迷目,宗玉越火而前,与贼相攻击,杀七人。华甫大呼曰:“前近宛山,皆贼巢,不可进,彼众我寡,难敌矣,不若收兵固守为万全计。”宗玉听之,乃三转旗,众皆退。退至镇,镇民之老弱妇女逃避者已尽归,咸望尘而拜。

六月六日,贼复炽,扎营李家坟,营广二里许。华甫、宗玉、荆生以三千人继进,因与山明上马而驰,贼惶急散走,以百艘越茭菱南去。大众集,无以渡,遥望贼旗飘飘然,惟叹恨而已。

七月朔薄暮,适大雾,荆生曰:“翦此贼在今夕矣。”因与宗玉聚百舟,将启行,而邑侯手札至,且遣捕役官兵以相助,势愈壮。因穿入芦苇纵炮鸣锣,贼闻声而遁,遗舟八百余艘,被获者二十余贼,并器械粮食等。次日,荆生缚解县,民皆欢呼,骈肩塞路,而胥吏衙役辈鼓唇咋舌,欲以罔利,且言贼非真,器械自所制也。荆生怒,立公庭下斥言曰:“我辈得县官亲札,靖一方之害,乃汝等翻欲陷我耶!宁死贼,毋媚役也。”县官出为周旋之,骂而散。然诸邑民闻席氏起义,相效之,咸结乡兵擒杀,百里内贼尸填港,舟不得行,而诸邑之流亡者,亦稍稍归保妻子复故业矣。

是时苏州镇总兵有杨大宗,常州镇副总兵有曹虎,本县有徐参将,讵吴匏山、华七、陆四辈及诸贼匪多党于三营之兵,兵无贼资,贫甚,衔恨刺骨,悁悁然思一隙以中席也。入杨营者诬荆生窝盗,入曹营者诬华甫、宗玉叛谋,入徐营者诬席氏一门擅杀,凡控六大案。一日忽有常州副总兵曹虎提兵来将灭席氏,荆生有族侄号长康者,善然诺,能辞辩,偕友徐敬宾挺身见曹,呈之以邑侯之榜与札,言起乡兵者,本出自邑侯,无他意。曹总兵不识字,惟左右是听,用极刑,令招叛谋,逼之甚,长康不屈死,而敬宾两足断,十指折,亦不屈。遂以席氏弟兄名申文按道,而拘提甚急。华甫、荆生既被执,下之狱,将一网无遗矣。邑侯知其事急,具文详六案以鸣其冤,卒弗解。

席氏家破身刑,沉冤莫诉,穷诘连引,亲朋避逃,惟宗玉一人奔走苏、常,哀吁于权势之门而已。有纪纲陈贤者任侠而好施,广交而多智,为倾身护持,贿通折狱者,得轻比。然而人怀贿赂,需索万端,荆生曰:“必见抚军方直供也。”抚军者,土公国宝也,素重常熟令剿贼功,而不知出诸华甫、宗玉、荆生也。公既阅申文,接荆生甚和煦。荆生因供曰:“大人提雄兵下江左,军民人等所以望马首而慑服者,以戢奸禁暴,得保斯民于故业也。今暴者纵之,安者挠之,而众执事兵弁等又奉行无当,毋为非大人之初意乎?某居常熟之羊尖地,士弦歌,民稼穑,俗驯风厚,无过此者。然三湖逼其前,四荡列其后,大海寰其后,长江注其肩,固烟波芦苇,奸雄藏伏之薮也。治之为甚难,乱之则甚易。况铤而走险,人之本性也。大人莅兹土,虑深而谋密,外则江海,内则湖荡,设官委兵,分守要害,真犬牙错制,诘奸御盗之良法也。不意官兵肺肠,更甚于盗贼,兵来盗去,纵使劫焚,兵去盗来,尽行抄荡。甚而至于贿脱真盗,诬指善良。行者断路,居者巷哭。民自知死于盗死于兵,等死也。遂哗然为盗,三府之民不谋同起,械船飞桨,遍布洪涛,建帜立囤,络绎村镇。白骨枕于野,赤血流于河,斯岂厄数之未尽耶?抑民心之好乱耶?夫不乱于招抚之初,而乱于安抚之后者,其故可知也。本县瞿父母蒿目时艰,熟筹本计,以为请镇兵,库竭而粮耗,出县兵,城虚而势危。是以委札鄙儒,略无疑忌者,以生世儒家,诚谨可倚也。受任以来,剿贼是务,捐资竭产,卧甲枕戈,凡数月不寝处,得以平剧盗,复耕作,输赋税,是非为身谋,而为国谋也。生并不敢干当路,望厚赏,与彼弁争尺寸,而彼弁者丧心病狂,诬纵杀,诬叛谋,诬窝盗,又诬造伪札,置伪官。果是者一死不足以塞责,而灭族有余矣。沥肝碎首,无以鸣冤,誓日指天,莫能伸曲。伏愿大人提贪弁与生质是非,鞫情实,得一言之见雪者,死亦瞑目也。今生已被虏,人被杀,儿孤妇寡,饥寒交迫,形槁心灰,虽生亦犹死也。生死不足惜,而大人保厘江左,嘉惠万民,窃忧诸执事武弁之未可信任也。”荆生言既切,泪下交颐。土公见之,怆然色变,顾左右而嘻曰:“不意官兵之至此也。”

华甫、荆生之狱已涉期年,至是始雪,即汇集文书发本县,一谳而还。旋将华七杖毙,其吴匏山、陆四已为乡人所杀,磔其尸。时犹有荐绅先生得盗贿为之出结保护于当事者,土公乃饬江南分巡诸镇将,一时收营。旋上闻,非奉檄毋许出兵,武官不得受民词,擅诘断,权归有司。自此民不苦贼,而江南大治。

康熙六巡江浙

圣祖仁皇帝南巡始于康熙二十三年甲子,十月二十六日。御舟抵浒墅关,先于二十四日过扬州,将由仪征幸江宁府。忽遇顺风,可以速达京口,遂乘沙船顺流而下,次早上金山,晚而登舟扬帆过丹阳、常州、无锡,俱未及泊,一昼夜行三百六十余里。时汤文正公斌正为巡抚,务俭约,戒纷华。御舟已入邑境,县令犹坐堂皇决事也。上骑马进阊门,士庶夹道,至阗塞不得前。上辄缓辔,命勿跪,访求民间疾苦,蔼然若家人父子。至接驾桥南,行幸瑞光寺。巡抚前导,由盘门登城,穷檐蔀屋,极目无际,上为眷念者久之。遂从齐门而下,幸拙政园,晚达葑门,驻跸织造府。

第二次南巡是二十八年己巳,二月初三日。御舟抵浒墅关,苏州在籍诸臣汪琬、韩菼、归允肃、缪彤等接驾。日晡时,上入城,衢巷始结灯彩。次日,幸虎邱,登万岁楼。时楼前有玉蝶梅一株盛开,芳香袭人。上注目良久,以手抚之。出至二山门,有苏州士民刘廷栋、松江士民张三才等伏地进疏,请减苏、松浮粮。上命侍卫收进,谕九卿科道会议。至十九日,车驾自浙江回苏,合郡士庶进万民宴,上颔之,命近侍取米一撮,曰:“愿百姓有饭吃。”士民复请,上又取福橘一枚掷下,曰:“愿尔等有福也。”

第三次南巡是三十八年己卯,奉慈圣太后以行。三月十四日驾抵苏州,在籍绅士耆老接驾,俱有黄绸幡,幡上标明都贯姓名、恭迎圣驾字样。自姑苏驿前,虎邱山麓,凡属驻跸之所,皆建锦亭,联以画廊,架以灯彩,结以绮罗,备极壮丽,视甲子、己巳逾十倍矣。十八日,恭逢万寿圣诞,凡百士庶献康衢谣若干帙,颂圣诗若干帙,万寿诗若干帙,分天地人和四册,以祝万年之觞。又于诸山及在城名刹广列祝圣道场,百姓欢呼涂路。十九日,召苏州在籍官员翁叔元、缪曰藻、顾汧、王原、祁慕琛、徐树谷、徐升入见,赐赏各有差。又赐彭孙遹、尤侗、盛苻升御书扁额。二十日辰刻,御驾出葑门,登舟幸浙江。时两江总督为遂宁张鹏翮,江苏巡抚为商丘宋荦也。上问云:“闻吴人每日必五餐,得毋以口腹累人乎?”臣鹏翮奏云:“此习俗使然。”上笑云:“此事恐尔等亦未能劝化也。”四月朔日,驾由浙江回苏。

初二日传旨,明日欲往洞庭东山。初三日早出胥口,行十余里,渔人献馔鱼银鱼两筐,乃命渔人撒网,又亲自下网获大鲤二尾。上色喜,命赏渔人元宝。时巡抚已先到山上,少顷,有独木船二拨桨前行,御舟到岸,而随从者未至。巡抚备大竹山轿一顶伺候,上升舆,笑曰:“到也轻巧。”有山中耆老百姓等三百余人执香跪接,又有比丘尼艳妆跪而奏乐,上云:“可惜太后没有来。”其时翠峰寺僧超揆步行先驱,引路者倪巡检、陈千总也。在山士民老少妇女观者云集,上分付众百姓:“你们不要踹坏了田中麦子。”是时菜花已经结实成角,上命取一枝细看,问巡抚何用,奏云打油。上曰:“凡事必亲见也。”是日有水东民人告菱湖坍田赔粮,收纸付巡抚。上问扈驾守备牛斗云:“太湖广狭若干?”奏云八百里。上云:“何以《具区志》止称五百里?”奏云:“积年风浪,冲坍堤岸,故今有八百里。”上云:“去了许多地方,何不奏闻开除粮税乎?”奏云:“非但水东一处,即如乌程之湖溇,长兴之白茅嘴,宜兴之东塘,武进之新村,无锡之沙潡口,长洲之贡湖,吴江之七里港,处处有之。”上云:“朕不到江南,民间疾苦利弊焉得而知耶?”初四日,即由苏起銮北发。

第四次南巡是四十二年癸未,二月十一日,驾抵苏州。时巡抚宋荦尚在任,一切行宫彩亭俱照旧例。荦扈从时,见上勤于笔墨,每逢名胜,必有御制诗,或写唐人诗句。荦从容奏云:“臣家有别业在西陂,乞御笔两字,不令宋臣范成大石湖独有千古。”上笑曰:“此二字颇不易书。”荦再奏云:“臣曾求善书者书此二字,多不能工。倘蒙出自天恩,乃为不朽盛事。”上即书二字颁赐。顷之,又命侍卫取入,重书赐之,上勤于笔墨如此。

第五次南巡是四十四年乙酉,三月十八日,驾抵苏州。是日为万寿圣诞,奉上谕:“江南上下两江举监生员人等,有书法精熟,愿赴内廷供奉抄写者,著报名齐集江宁、苏州两处,俟朕回銮日亲加考试。”四月十四日,命掌院学士揆叙赴府学考,进呈册页,取中汪泰来等五十一人,同前考过郭元钅于等十人俱赴行宫引见,各蒙赐御书石刻《孝经》一部。是年,驾又幸昆山县,登马鞍山,旋往松江阅提标兵水操。

第六次南巡是四十六年丁亥,二月二十六日,上幸虎丘山。三十日,幸邓尉山圣恩寺,僧际志恭迎圣驾。午后传旨宫门伺候,御赐人参二斤,哈蜜瓜、松子、榛子、频婆果、葡萄等十二盘。上云:“吾见和尚年老也。”六次南巡中,天恩温谕,莫可殚述,江南父老至今犹能言之。初,无锡惠山寄畅园有樟树一株,其大数抱,枝叶皆香,千年物也。圣祖每幸园,尝抚玩不置。回銮后,犹忆及之,问无恙否。查慎行诗云:“合抱凌云势不孤,名材得并豫章无。平安上报天颜喜,此树江南只一株。”迨圣祖宾天,此树遂枯,亦可异也。

斗富

康熙初,有阳山朱鸣虞者,富甲三吴,迁居申衙前,即文定公旧宅。其左邻有吴三桂侍卫赵姓者,混名赵虾,豪横无比,常与朱斗富。凡优伶之游朱门者,赵必罗致之。时届端阳,若辈先赴赵贺节饮酒,皆留量。赵以银杯自小至大罗列于前,曰:“诸君将往朱氏,吾不强留,请各自取杯一饮而去何如?”诸人各取小者立饮,赵令人暗记,笑曰:“此酒是连杯偕送者。”其播弄人如此。

朱曾于元宵挂珠灯数十盏于门,赵见之愧无以匹,命家人碎之。朱不敢与较,商于雅园顾吏部予咸,顾唯唯。乃以重币招吴三桂婿王永康来燕饮,席散游园,置碎灯于侧。王问曰:“可惜好珠灯,何碎不修?”朱曰:“此左邻赵虾所为,因平西之人,未敢较也。”王会意耳,语家人连夜逐赵出城另迁,一时大快人心。鸣虞之子后入翰林,常与王往来。王居北街拙政园,俱先三桂死。今申衙前尚有阳山朱衖之名,问所谓朱鸣虞、赵虾之号,竟无有知者。

南州逸事

玉峰徐大司寇乾学,善饮啖。每早入朝,食实心馒头五十、黄雀五十、鸡子五十、酒十壶,可以竟日不饥。同朝京江张相国玉书,古貌清臞,每一朝止食山药两片、清水一杯,亦竟日不饥。二公之不类如此。徐公解组后,常寓苏州雅园顾氏。凡人有一面者,终身不忘,无材艺者不入门下。有执贽者先缮帙以进,公十行俱下,顷刻终篇,其有不善处,则折角志之。其人进见,公面命指示,一字不爽。故凡人有奇材者,必有异相也。

铁面御史

汤文正公斌莅任江苏,闻吴江令即墨郭公琇有墨吏声,公面责之。郭曰:“向来上官要钱,卑职无措,只得取之于民。今大人如能一清如水,卑职何敢贪耶?”公曰:“姑试汝。”郭回任,呼役汲水洗其堂,由是大改前辙。公喜,特保举卓异。而前任督抚江苏者,余公国柱也,方掌纶扉,征贿巨万,闻之衔恨刺骨。嗾人劾奏,虞山翁铁庵司寇,从而和之。赖圣祖皇帝英明,稔知郭无他故,得以保全。时长洲贡生何义门焯在京考选为司寇门生,遂登翁之门,攘骂不已,索还门生帖,否则改称,不认为师,义门由是知名。二十六年,郭公内升御史,于半年中参罢三宰相、两尚书、一阁学,直声振天下,称为铁面御史。旋以吴江张令亏空,举发旧案,株连落职,拟遣戍。幸蒙圣明洞鉴,以郭琇居官尚有风力,免其治罪。二十八年,擢两湖总督。

陆清献公

陆稼书先生宰嘉定,日坐堂上课子读书,夫人在后堂纺绩。民有事控县者,即出票交原告,唤被告,如抗出差。其听讼也,以理喻,以情恕,如家人父子调停家事,渐成无讼之风。有兄弟争讼不休,公谓之曰:“弟兄不睦,伦常大变,予为斯民父母,皆予教训无方之过也。”遂自跪烈日中,讼者感泣,自此式好无尤。呜呼!若先生者,诚圣人所谓“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者也。公生辰,贫不能备寿筵,夫人笑之,公曰:“汝且出堂视之,较寿筵何如?”但见堂上下,香烛如林,斯民敬之若神明焉。

相传稼书先生殁后,为嘉定县城隍,县民数百人直至平湖接会上任。时先生夫人尚在,谓县人曰:“公在县时不肯费民一钱,今远道见迎,恐非公意耳。”

安安先生

先生姓金氏,讳祖静,字会川,一号定涛,吴县人。雍正七年己酉,以国子生荐举引见,授户部云南司主事,除广西司员外,迁云南司郎中。从大学士忠勇公傅经略金川,佐理军务。奏凯,知四川叙府事,以亲老改近省,补山东济南府知府,擢济东泰武道,调运河兵备道,又调浙江金衢严道,升贵州按察使。

年七十五致仕归。所居授经堂在金阊门内之皋桥里,筑安安室以自居,芦帘棐几,瓦枕藤床,宴如也。先生好读书,老而弥笃,案头尝置五色笔,见载籍中有人地事迹年月先后可疑者,必厘而点乙之。时作蝇头小楷,撮记大要,以便纟番阅。书法自幼模虞永兴,继从外舅杨大瓢先生游,专攻晋帖。四十后,由二王稍降赵集贤,而尤近文待诏。群从子弟以时相见问字,必博征古今,缘起根末,终日无倦。平居多礼而好俭,常语人曰:“惟俭可以惜福,惟俭可以养廉。”起居饮食,淡泊寡营,溽暑祁寒,不炉不扇。每日早起晚罢,向夜砚火荧荧,为苦志明经所不逮也。所著有《定涛诗文集》十二卷,赵秋谷、沈归愚两先生为之序,藏于家。年八十一卒。泳年十七曾受业于先生之门,得与吴中贤士大夫游,自此始也。

随园先生

钱塘袁简斋先生名枚,字子才。少聪颖,年十二能为文,尝作高帝、郭巨二论,莫不异之。乾隆元年,先生游广西,省其叔父于巡抚金公幕。金公奇其状貌,命为诗,下笔千言,遂大为赏叹。适是年有诏旨举博学鸿词科,金会专折奏闻云:“有袁枚者,年未弱冠,经史通明,足应是选。”乃送入京师。当是时,海内老师宿儒贤达之士计九十有八人,而先生年最少。天下骇然,无不想望其丰采也。居无何,报罢,旋中戊午科顺天乡试。其明年成进士,入翰林,散馆以知县用,分发江南,年二十五耳。越十年,乃致仕,筑随园于石头城下,拥书万卷,种竹浇花,享清福者四十余年。著作如山,名闻四裔。年八十二而卒,学者称随园先生云。

抱经学士

卢抱经先生名文弨,余姚人,乾隆壬申恩科进士,以第六及第,官至翰林学士。邃于经学,所著有《仪礼新校》、《群经抬补》、《钟山劄记》诸书。平生最喜校正古籍,为钟山书院山长,其所得馆榖大半皆以刻书,如《春秋繁露》、《贾子新书》、《白虎通》、《方言》、《西京杂记》、《释名》、《颜氏家训》、《独断》、《经典释文》、《孟子音义》、《封氏见闻录》、《三水小牍》、《荀子》、《韩诗外传》之类,学者皆称善本。

兰泉司寇

青浦王兰泉先生名昶,字琴德,与王西庄、吴竹屿、钱竹汀、赵朴庵、曹习庵、黄芳亭为吴中七子。中乾隆甲戌进士,官至刑部侍郎。自儤值内廷,参与戎幕,以至秉臬开藩,跻秩卿贰,历中外者三十余年,并著懋绩,与千叟宴,予告归田。年八十三而卒。先生尝东至兴京,西南至滇、蜀,所至访求金石,延览人材。从征缅甸有功,赏戴花翎。而谦恭下士,著作等身。闻人有一才一艺者,即录其姓名籍贯,细书小折,盛以锦囊,各分门类。每与人坐谈,一闻佳士,辄从锦囊中取出补之。自古怜才爱士之诚,未有如先生者也。著有《述庵文钞》二十卷、《金石萃编》一百六十卷,又类集所知识之诗与文为《湖海诗传》、《湖海文传》若干卷。

味辛司马

赵怀玉字亿生,江南阳湖人。为恭毅公申乔曾孙。少读书刻厉为学,家本素封。以乾隆四十五年高宗皇帝南巡献赋,赐内阁中书,擢侍读,出为山东青州府同知。以母忧去官,家渐贫,益自刻励,发为文章,粹然而纯,渊然而雅,一以韩、欧为宗。所著有《亦有生斋文集》二十四卷、诗词集若干卷。

五福

《洪范》五福,以寿为先。有富贵而寿者,有贫贱而寿者,有深山僻壤衲子道流修养而寿者,未必尽以为福,何也?今有人寿至八九十过百岁者,人视之则羡为神仙,为人瑞,己视之则为匏系,为赘疣;至于亲戚故旧,十无一存,举目皆后生小子,不知谁可言者。且世事如棋,新样百出,并无快乐,但增感慨。或耳聋眼瞎,或齿豁头童,或老病丛生,而沉吟于床褥,或每食哽噎,而手足有不仁,虽子孙满前,同堂五代,不过存其名而已,岂可谓之福耶!

《洪范》五福,富居第二。余以为富者极苦之事,怨之府也。有贵而富者,有贱而富者,有力田而富者,有商贾而富者,其富不一,其苦万状,岂曰福乎?盖做一富人,谭何容易,必至殚心极虑者数十年,捐去三纲五常,绝去七情六欲,费其半菽如失金珠,拔其一毛有关痛痒,是以越悭越富,越富越悭,始能积至巨万,称富翁。若慷慨尚义,随手挥霍,银钱易散,不能富也。或驳之曰:“力田、商贾之富,或致如此,若今之吏役、长随、包漕、兴讼之辈,有一事而富者,有一言而富者,亦何必数十年殚心极虑耶?”余答之曰:子不见吏役、长随等人中有犯一事而穷者矣,或一死而穷者矣。总之,如沟浍之盈,冰雪之积,其来易,其去亦易。若力田、商贾之富,譬如围河作坝,聚水成池;然不可太满,一旦风雨坝开,亦可立时而涸,要知来甚难而去甚易也。

《洪范》五福,其三曰康宁。盖五福之中,康宁最难,一家数十口,长短不齐,岂无疾病,岂无事故。今人既寿矣,既富矣,而不康宁,以致子孙寥落,讼狱频仍,或水火为灾,或盗贼时发,则亦何取乎寿、富哉!

或问云:寿、富非福,何者为福?余则曰:寿非福也,康宁为福,富非福也,攸好德为福。人生数十年中,不论穷达,苟能事行乐,知止足,亦何必耄耋期颐之寿耶?苟能足衣食,知礼节,亦何必盈千累万之富耶?

人生全福最难,虽圣贤不能自主,惟攸好德,却在自己,所谓故大德必得其位,必得其禄,必得其名,必得其寿也。然人生脩短穷达,岂有一定,宁攸德而待之,毋丧德而败之可也。

有生前之福,有死后之福。生前之福者,寿、富、康宁是也;死后之福者,留名千载是也。生前之福何短,死后之福何长。然短者却有实在,长者都是空虚。故张翰有言:“使我有身后名,不如即持一杯酒。”其言甚妙。

张抚军退鬼

张清恪公伯行抚苏时,值江宁乡试,公为监临。故例,将点名,先召恩仇。二鬼进,公大怒,正色而言曰:“进场考试者,皆沐浴圣化、束身珪璧之士,尔辈平日何以不报,乃正当国家取士大典一切关防严肃时,岂许纷纷鬼祟进场吵扰耶?”是科南闱无一病者。

乩仙

秦对岩宫谕家有乩仙,适吴令君伯成至,知其召仙,必欲观之,宫谕延之入。时所请者云是李太白,令君曰:“请赐一诗。”乩判云:“吴兴祚何不拜?”令君言:“诗工固当拜。”又判云:“题来!”时有一猫蹲于旁,吴指之:“即咏此。”又判云:“韵来。”吴因限九、韭、酒三韵以难之。乩即书云:“猫形似虎十八九,吃尽鱼虾不吃韭。只因捕鼠太猖狂,翻倒床头一壶酒。”吴乃拜服。

打眚神

太仓西门水关桥有庞天寿者,素好拳勇。年七十余,忽丧其子。眚回之夕,其徒数十人,聚集豪饮。闻穗帷中窸窣有声,秉烛照之,但见一大鸟,人面而立。庞急将钩连枪,扎住其背。此鸟欲飞不得,两翼扑人,宛如疾风,室灯尽灭。其徒亦皆仆地,喊不能出声,如梦魇者。独天寿尽力搠住,死不放手。天将曙,力乏腕疲,鸟竟逸去。次日,庞满面皆青,数十人仆地者,面上亦俱有青印。庞后犹活十余年,每见人述其事,犹言:“当时恨无人助我一臂之力也。”

神人呵护

苏城史家巷,当雍正、乾隆间,蒋、沈两家各有四第,蒋氏助教坦庵公在堂,父子会魁,兄弟馆阁;沈氏毅斋、砺斋、溶溪,三太史同时贵显。里人夜见两红灯往来,东西照耀,光彻通衢,凡二十余年。迨助教殁后,沈亦中落,自此红灯不复见矣。

瞽目见鬼

乾隆戊子岁,苏州沈尘缘学博霈卒于婺源任。其太翁兰谷明府正宰四川郫县,已七旬。家人隐其事,莫之告。及兰谷以双瞽告病归,一日忽谓家人曰:“顷间吾目忽明,见霈儿袍服,对我叩首,殆已死耶?”家人乃以实告。

彭半壶

彭半壶,江西人,忘其名,游幕蜀中。善敕勒术。未弱冠,已入泮食廪饩,有文名。既长,即弃举子业,在龙虎山学法三年。遨游天下,历幕显要,饮酒食肉如常人。彭不自言术,人亦不知其术也。有某宦者官蜀中,太夫人年老,常卧病见鬼物,一鬼以扇扇之,即背冷如冰;一鬼以火熨之,即身热如火,百医不效。彭适在座,闻其事曰:“此病既有鬼,吾能治之。”某甚喜。至晚,于箧中取木剑一,小羊角笤二,披青布道袍。盥漱毕,焚香朝北,据案而坐,执笔书符,甫一点,疾呼天君名。焚符后,取羊角小笤,三掷三立,观者惊骇。彭在外方召将,而太夫人已亲见鬼物被神擒去矣。旋闻庭中如数千鸭足声逃避后园,彭一路追逐,至后园,默运片时,曰:“吾已放火箭三枝,恐鬼物复来也。”次日,见后园枯桑树上有三焦眼,高低不差累黍。太夫人病自此愈。后半壶忽道装,芒鞋竹杖,辞别故人,曰:“从此入山,不复与诸君相聚矣。”问何往,笑不答。或留与饮,仍茹荤酒,不知所终。

太无窍

吴梅邨祭酒既仕,本朝有张南垣者,以善叠假山,游于公卿间,人颇礼遇之。一日到娄东,太原王氏设宴招祭酒,张亦在坐。因演剧,祭酒点《烂柯山》盖此一出中有张石匠,欲以相戏耳!梨园人以张故,每唱至张石匠辄讳张为李,祭酒笑曰:“此伶甚有窍。”后演至张必果寄书,有云:“姓朱的,有甚亏负你。”南垣拍案大呼曰:“此伶太无窍矣。”祭酒为之逃席。

打生员

康熙间,苏州太守卢某试童子,有一秀才混入,为吏指出。守曰:“汝秀才,欲为人代作文耶?”其人仓皇急遽曰:“生员并不是秀才。”太守笑之,责以数板逐出,曰:“我不打你秀才,打你生员。”

雌雉

顾三公,中翰梁汾子也。少颖异,读《论语》山梁雌雉,忽谓先生曰:“前读《卫风·雄雉》之诗,此其配乎?”先生笑之,莫不惊其敏悟。

但顾姨姨

吾邑吴承濂、黄蛟起皆名诸生,黄继娶即前妻之妹,而不睦于昆季。一日两君各送子院试,同一寓,既出场,询知试题为“兄弟怡怡”。黄讲题义作法,吴曰:“子毋但顾姨姨,忘却兄弟也。”黄面赤不言者半日。

蝎子太守

雍正初,有一同知引见,不意帽中藏有蝎子,欲出不得,钩其首甚痛,涕泪交并。世宗望见骇异,询其故。乃免冠叩首诡云:“臣感念圣祖仁皇帝六十一年深仁厚德,臣家两世受恩,遂不自知涕泪之横集也。”世宗曰:“此人尚有良心。”遂记名,以知府用。后人称曰“蝎子太守”。

溺于声色

乾隆中,有某太守告老归田,溺于声色,慕西湖之胜,借居曲院荷风,日与梨园子弟、青楼妓女征歌度曲,为长夜之饮。遂收梨园为义子,青楼为义女,无分上下,合为一家。有轻薄少年书东坡和文与可《洋州园池诗》二首云:“烟红霞绿晓风香,燕舞莺啼春日长。谁道使君贫且老,绣屏锦幛咽笙簧。”其二云:“日日移床趁下风,清香不断思何穷。若为化作龟千载,巢向田田乱叶中。”太守闻之,即移寓去。

糊涂人

人贵晓事,不贵办事。能办事者,亦能偾事;能晓事者,决不败事也。尹望山相国总督两江时,戏谓属员云:“诸公平日最怕何物?”或言蛇蝎,或言虎狼。公曰:“都不怕,只怕糊涂人。”满坐尽笑。明将军亮亦尝言:“吾出军打仗者数十年,从无所怕,生平最怕者糊涂人耳。”两公之言相同。

什么东西

乾隆戊申年,京师工部衙门失火,上命大司空金简鸠工新之。时京师有一联云:“水部火灾,金司空大兴土木。”久之,无有对者。中书君某,河间人也,语于人曰:“此非吾乡晓岚先生不能。”因诣纪求之。纪曰:“是亦不甚难对。”踌躇有顷,先生忽笑曰:“但有妨足下奈何?”中书曰:“有对固无伤也。”先生曰:“北人南相,中书君什么东西。”其人惭而退,都中人哄传。

交相拍手

吾乡嵇涤圃先生承志,尝为河东河道总督,父子两世奇遇。其封翁某,少无赖,置身赌博场,贫益甚,乃就食于叔父文敏公曾筠河东官署,文敏甚恶之。恐其滋事,训诫綦严,不许出署。翁抑郁无聊,遂逃出充作河标兵,拔百夫长。后文敏薨,文恭公璜又邀圣眷最隆。乾隆三十四年,文恭奉命勘南河工程。时封翁正在标下,捧茶一杯打跧以进,文恭为之起立,诸大吏皆见之,疑而不敢问也。至公事毕,有某公从容窃问文恭,答曰:“此余族兄也。”乃大惊,自此屡次拔擢,至瓜州守备,而涤圃亦中乡榜,历官至长芦都转运使,遂引疾归。一日偶与如夫人戏曰:“吾不欲做显官耳,若出山,珊瑚顶、孔雀翎有何难哉?”如夫人曰:“妾不敢信,主公若得赤顶翠翎,妾愿作绿珠、红拂以事主公。”交相拍手,自此出山,已而果然。

臣愚不敢妄对

苏州汪竺香元亮,博闻强记,为吴中名宿,中乾隆壬午经魁,朱文正公深器重之,每有不得意事,则风病时发。有一科会试,头二场已入够矣,至三场策问,皆元元本本,通场无及。然只对四问,有一问仅六字,云“臣愚不敢妄对”,房官阅之大笑,遂落孙山。

情痴

有紫珊居士者,喜步平康。一日游秦淮河上,与妓者翘云相爱甚笃。频行,翘云啮舌上血染素帕为赠,以订终身,儿女情痴,一至于此。紫珊为赋《青玉碗》一阕云:“生绡谁倩佳人织,织就相思,难织同心结。私愿欲教郎解识,为郎忍痛,啮破莲花舌。点点猩红亲染出,不是胭脂,不是鹃啼血。一片情天容易缺,几时双桨,迎来桃叶?炼取娲皇石。”袁兰村赋《沁园春》词一首,尤为绝妙,亦附于后:“是胭脂痕,是吐绒欤,何其艳耶!怪斑斑染出,似灵芸泪;轻轻点就,异守宫砂。眉作烟含,齿刚犀露,忽见莲开舌上花。明灯下,累檀郎细认,一口红霞。华清汗渍休夸,试比并香痕总觉差。想樱唇欲启,故教款款,丁香强递,愁送些些。色较情浓,心如丝洁,广袖何须斗石华。生绡好,得亲承芗泽,侬却输他。”

小姐班头

吴门称妓女曰小姐,形之笔墨,或称校书,或称录事。有吴兴书客钱景开者,尝在虎丘半塘开书铺,能诗,尤好狭邪。花街柳巷,莫不经其品题甲乙,多有赠句,三十年来编为一集,名《梦云小稿》。尝曰:“苟有余资,必为付刻,可以纪吴中风俗之盛衰也。”袁简斋先生每至虎丘,辄邀景开为密友,命之曰“小姐班头”。一日,余在先生席上遇之,赠以诗云:“把酒挑情日又斜,酒酣就卧美人家。年年只学梁间燕,飞去飞来护落花。”先生见之,抵掌大笑曰:“此真小姐班头诗也。”

官妓

唐、宋时俱有官妓,如白香山之与元微之、欧阳永叔之与苏东坡皆所不免。近时无官妓,而竟有太守监司俱宿娼者。余笑曰:“此无他,亦行古之道也。”赵瓯北先生有《题白香山集后》云:“风流太守爱魂消,到处春游有翠翘。想见当时疏禁网,尚无官吏宿娼条。”

升官图

韩城师禹门太守两次落职,余作书慰之曰:“一官何足介意耶,亦如掷升官图,其得失不系乎贤不肖,但卜其遇不遇耳。”太守阅之,为之解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