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骚客的传记
15041700000008

第8章 韩愈

韩愈(768—824),字退之,河内河阳(今河南省孟县)人。自谓郡望昌黎,世称韩昌黎。贞元八年(792)进士。死后赠礼部尚书,谥“文”。世称韩吏部,又称韩文公。唐宋八大家之首。

他和柳宗元同为古文运动的倡导者。就创作而言,他主张“文道合一”。在文章和现实的关系上,他提出“不平则鸣”的著名观点。在文体改革理论方面,他反对骈体文,提倡在先秦两汉散文的基础上确立奇句单行的“古文”的新型文体。

韩愈一生写了大量的新体散文,内容丰富,众体兼长。论说文缜密雄健,论叙文鲜明生动,抒情文婉曲深挚,形成了“闳其中而肆其外”的雄奇文风,并具有卓越的语言艺术。有《昌黎先生集》传世。

获麟解

麟之为灵昭昭也。咏于《诗》,书于《春秋》,杂出于传记百家之书;虽妇人小子皆知其为祥也。

然麟之为物,不畜于家,不恒有于天下。其为形也不类,非若马牛犬豕豺狼麋鹿然;然则,虽有麟,不可知其为麟也。

角者吾知其为牛,鬣者吾知其为马,犬豕豺狼麋鹿,吾知其为犬豕豺狼糜鹿,惟麟也不可知;不可知,则其谓之不祥也亦宜。虽然,麟之出,必有圣人在乎位。麟为圣人出也;圣人者,必知麟,麟之果不为不祥也?

又曰:麟之所以为麟者,以德不以形。若麟之出不待圣人,则谓之不祥也亦宜。

太学生何蕃传

太学生何蕃入太学者廿余年矣。岁举进士,学成行尊;自太学诸生推颂不敢与蕃齿,相与言于助教、博士,助教、博士以状申于司业、祭酒,司业、祭酒撰次蕃之群行焯焯者数十余事,以之升于礼部而以闻于天子。京师诸生以荐蕃名文说者不可选纪,公卿大夫知蕃者比肩立;莫为礼部,为礼部者率蕃所不合者,以是无成功。

蕃,淮南人,父母具全。初入太学,岁率一归,父母止之;其后间一二岁乃一归,又止之;不归者五岁矣。蕃,纯孝人也。闵亲之老,不自克,一日,揖诸生,归养于和州;诸生不能止,乃闭蕃空舍中。于是太学六馆之士百余人,又以蕃之义行言于司业阳先生城,请谕留蕃。于是太学阙祭酒,会阳先生出道州,不果留。

欧阳詹生言曰:蕃,仁勇人也。或者曰:蕃居太学,诸生不为非义,葬死者之无归,哀其孤而字焉,惠之大小必以力复,斯其所谓仁欤;蕃之力不任其体,其貌不任其心,吾不知其勇也。欧阳詹生曰:朱泚之乱,太学诸生举将从之,来请起蕃,蕃正色叱之,六馆之士不从乱,兹非其勇欤?

惜乎蕃之居下,其可以施于人者不流也。譬之水,其为泽,不为川乎?川者高,泽者卑;高者流,卑者止:是故蕃之仁义充诸心,行诸太学,积者多,施者不遐也。天将雨,水气上,无择于川泽涧溪之高下,然则泽之道其亦有施乎?抑有待于彼者欤?故凡贫贱之士必有待然后能有所立,独何蕃欤!吾是以言之,无亦使其无传焉。

圬者王承福传

圬之为技,贱且劳者也。有业之其色若自得者。听其言,约而尽;问之,王其姓,承福其名,世为京兆长安农夫。天宝之乱,发人为兵,持弓矢十三年,有官勋,弃之来归,丧其土田,手镘衣食,余三十年。舍于市之主人,而归其屋食之当焉。视时屋食之贵贱,而上下其圬之佣以偿之;有余,则以与道路之废疾饿者焉。

又曰:粟,稼而生者也;若布与帛,必蚕绩而后成者也;其他所以养生之具,皆待人力而后完也:吾皆赖之。然人不可遍为,宜乎各致其能以相生也。故君者,理我所以生者也;而百官者,承君之化者也。任有小大,惟其所能,若器皿焉。食焉而怠其事,必有天殃,故吾不敢一日舍镘以嬉。夫镘,易能可力焉,又诚有功,取其直,虽劳无愧,吾心安焉。夫力,易强而有功也;心,难强而有智也:用力者使于人,用心者使人,其亦宜也;吾特择其易为而无愧者取焉。嘻!吾操镘以入贵富之家有年矣,有一至者焉,又往过之,则为墟矣;有再至三至者焉,而往过之,则为墟矣。问之其邻。或曰:噫!刑戮也。或曰:身既死,而其子孙不能有也。或曰:死而归之官也。吾以是观之,非所谓食焉怠其事而得天殃者邪!非强心以智而不足,不择其才之称否而冒之者邪!非多行可愧,知其不可而强为之者邪!将贵富难守,薄功而厚飨之者邪!抑丰悴有时,一去一来而不可常者邪!吾之心悯焉,是故择其力之可能者行焉。乐富贵而悲贫贱,我岂异于人哉?

又曰:功大者,其所以自奉也博。妻与子,皆养于我者也,吾能薄而功小,不有之可也。又吾所谓劳力者,若立吾家而力不足,则心又劳也。一身而二任焉,虽圣者不可为也。

愈始闻而惑之,又从而思之,盖贤者也!盖所谓独善其身者也!然吾有讥焉,谓其自为也过多,其为人也过少,其学杨朱之道者邪?杨之道,不肯拔我一毛而利天下,而夫人以有家为劳心,不肯一动其心以畜其妻子,其肯劳其心以为人乎哉?虽然,其贤于世之患不得之而患失之者,以济其生之欲、贪邪而亡道以丧其身者,其亦远矣!又其言有可以警余者,故余为之传而自鉴焉。

毛颖传

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眎,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已而果然。明眎八世孙需免,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姮娥,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者曰,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以《连山》筮之,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独取其髦,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浮于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

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图、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于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市井货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丞相斯、中车府令高,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虽宫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君中书,君今不中书邪?”对曰:“臣所谓尽心者。”因不复召,归封邑,终于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于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于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