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人也有个土性子,甘草这次是真被伤到了。回家之后越想越是憋闷,三分怨恨七分委屈夹在心口,使她焦躁异常。躺在床来翻来滚去了好几圈,又蹭地坐起身,抓起电话就想要给宣椱打过去,刚按了三个数字又停住了。自己打电话过去,是要说什么呢?骂他一顿是不可能的,甘草可没有这个天赋。那么,难道是解释?如果宣椱需要的话。想到这里,耳畔又回响起他带着满不在乎表情说出的刻薄言语,忍不住从心尖也淌出刺骨的寒意。
拇指摩挲着手机的键盘,无意识地按出了一串号码,刚响了两声就有人接起来,沈燔温柔的声音在电话另一端响起:“喂,甘草?”
这一声呼唤砰然撞碎了甘草心头的阀门,隐忍多时的眼泪扑簌坠落,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沈燔开始只是奇怪甘草居然会半夜打电话来找自己,此刻听见她居然哭起来,顿时慌了神,迭声追问出了什么事。
甘草哭了一阵醒过神来,这才觉得自己现在这个时候给沈燔电话实在是莫名其妙,尴尬地找借口来敷衍:“没事,就是姐姐的事情,今天真是多亏你了,把姐姐送去医院。还专门给她找了单人病房,白天一直没顾上,所以电话过来道声谢的,真是不好意思,大半夜还吵你。”
“没事,甘草,你怎么了?”
“你是不是已经睡了,我今天去劝姐姐了,不过她不听我的,还是执意想要把宝宝生下来,怎么说也不听。我打算明天就跟院里请一个月的假,去她家里陪着她,可以劝劝她,也能照顾她,我今天去了他们家了,他们家好空啊……”甘草不停嘴地一直说,想用不断从口腔里发出来的言语填满声线堵住泪腺,让自己沉浸在琐碎里暂时忘记心疼。
沈燔安静地一直听着她毫无头绪的絮叨,半晌才回了一句:“别太着急。”
“唔……”
“是吗?”沈燔却并不打断她,直到听得她说得累了,这才开口问:“是受什么委屈了吗?”
甘草听了这话,强忍回去的泪水又要飙出来。忙捏紧了拳,尽力板正略微发颤的嗓音:“没有啊,哪有什么委屈,真的就是打电话过来谢你。”
“也是,你可是桐城出了名的母大虫。”
甘草听了这话,气息陡然一窒。这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两人一次对白里的打趣话,他居然还记得,心里渐渐升腾起一丝异样情绪,忙就想着要道别挂机。
沈燔却开口说:“甘草,我有些话一直想跟你说。如果是为了那只红娘子,你没有必要躲我。红娘子的确是我送的,当年你那么小那么可爱,我只当你是个乖巧的小妹妹,到了现在也依然是。如果你愿意把我当成一个大哥,如果,你愿意,不要像现在这样刻意跟我保持距离……”
这话说到后来近乎低吟,又带着些恳求,只听得甘草满心都是愧疚酸楚:“沈……大哥,我一直也把你当大哥哥看,我只是怕你嫌弃我不懂事,很多事情我都不懂,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你这样的小姑娘也叫不懂事?那世上还真是没有懂事的了。”沈燔听见她应了,声音略微转得轻快了点,“很多事情大家也都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不过也没有关系,有时候不选择也是个选择,命运总会推着你往前,到了后来自然也就知道要怎么做了。那个挂坠,你愿意继续带着么?我想你带了那么多年,应该也习惯带着了,不要因为我……”
“好,”甘草抢声答应,又不想坐实了自己不带挂坠果然是因为沈燔,“不是不想带了,只是绳子坏了拿去配,还没有配到合适的。”
第二天甘草早早到医院,药房门口的地上已经多了个药方笺包起的小包,拆开一看竟是几根上好的红蚕丝线,甘草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把丝线收进包里,就往行政处走去。
按照医院的规定,一个月以上的假期是要院长直接批的,在行政处填了份冗长的请假表,又蹭到院长办公室。
“药房里的药昨天出了问题,你今天就跑来告假,还真是巧啊。”急诊室主任不知道怎么也在院长办公室,看见甘草递过去的请假条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
“药有问题?”甘草一惊,最近这几天齐主任正好回乡,昨天下午为了姐姐的事情自己又先开溜了,可是如果出了什么事情,小芩一定会告诉自己的,可是昨天小芩并没有给自己打电话啊。
“你们那么一个小小的中药房,居然有那么大的亏空。要不是昨天临时清点盘存,还真发现不了呢。”急诊室主任自从上次为了进假药的事情在甘草那里撞了个软钉子,之后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这次逮着机会,更是大肆攻伐:“例行的盘存是每三个月月中十五号,上个星期才盘完,这个星期是因为院里刚引进了一套药品管理软件,要安装新格式盘,所以才突然又盘了一次,这一个星期,好像都是你的班吧。仓库的钥匙,嘿嘿,据说齐主任请假回乡的时候,钥匙是交接到你手上的吧。”
“现在还没有什么确实的证据以前,这些话不可以乱说。”院长听着话风越来越不对,出声制止急诊室主任再说下去,又转过脸对甘草说:“夏甘草啊,现在你请这个假真是不合适,不是我不想批啊,只是事情没水落石出之前,你还是待在院里比较好。”
甘草茫然地走回药房,小芩看见她,却像是看见亲人一样扑上去:“甘草你可算来了,快给我急死了,你知道了吗?昨天不知道怎么突然临时盘存,结果咱们这儿不少药的数都对不上,我手机又丢了,怎么也找不到你。”
“嗯,我已经听说了。”甘草点点头。
“那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小芩故意压低声音,有些贼兮兮地凑到甘草耳边,“他们昨天还问我谁有药房仓库钥匙呢,我觉得他们可能是怀疑你了。今天小护士们就传了不少流言,说你就是个药剂,平时却总穿千八百一件的衣服,早就觉得你有问题了。”又慌忙表忠心说:“我是不信的,他们就是嫉妒你家里条件好,还有宣椱又喜欢你,早就憋着想嚼你的舌了。”
甘草听得一个皱眉,自己的衣服有多半都是姐姐给买的,贵与不贵自己是没什么概念,此刻居然也成了私盗药品的“罪证”,而且恐怕不止是流言,而是现在所有的证据似乎都指向的是自己一个人。
药房仓库的其实就是连着药房的一个小单间,门板却是实实在在的厚实木,想要硬闯进去,也还是要费些功夫。
而仓库的钥匙却只有两把,一把在药品会计手上,药品会计甘草见过,是个严肃拘谨得连话都不会多说一句的人,在院里的资历也长得很,两个儿子都在美国,今年年底他就要退休奔赴腐朽的西方享清福去了。另一把就在齐主任手上了,齐主任回乡之前把钥匙交给甘草保管,也是看甘草做事稳妥小心。
现在碰上这样的事情,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几乎就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甘草。”小芩捅捅甘草的肩膀,又指了指药房的门。甘草疑惑地扭过头,直直对上了宣椱的目光。
两人静默地并肩而行,从雕饰古旧的木梯到院后郁郁葱葱的花荫,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气氛却从刚开始的僵硬渐渐随着步伐的缓和而轻松下来。无论如何倒是宣椱先来找自己的,甘草在心里对自己说,对于他这样一个倔强的人,已经算是不易了,若还想从他口里听到道歉的话,估计这辈子也是没戏。
甘草微微侧了侧头,眼角正好扫到他下巴上的胡茬儿,心中一软:“昨天是我太急躁了。”宣椱面上有些僵,转过话题问她:“仓库的钥匙是在你手上?”
甘草这才知道她来找自己的原因,心里也有些欢喜,看来如果自己真的出了事,他也不会置之不理。
“嗯,钥匙在我这里,齐主任让我拿着的,不过缺药的事情我就一点也不知道了,上个礼拜齐主任还在的时候,盘点的数据什么问题也没有。”
“钥匙明面上是只有两把,不过来来去去的,大家也常常拿去用,药房里的人谁没碰过,要是有人存心拿出去再配上一把也不是什么难事。”
宣椱冷冷地接口说:“别人如果存心想诬陷你,当然不会只拿把钥匙就做文章,今天早上急诊室主任还跑去跟院长说‘好几次看见你把要入库的药材堆在药房门口,不知道要做什么’。又有几个小护士被他拉去当证人,言之凿凿地说你常常晚上平白加班,走得比大家都晚。”
甘草提高了声量说:“加班也有错,他凭什么这样说我,我什么时候得罪他?”
宣椱听了这话居然笑起来,用手轻轻弹了下她的额头:“笨蛋,你说你什么时候得罪的?”
甘草摸着脑门轻呼一声,宣椱一愣,明知道自己手不重,也怕打疼了她,忙抓起她的手就要看。甘草见状忙撤了手,红着脸躲闪了一下没闪开,宣椱顺势又拉着她身上靠了靠。
甘草瘪着嘴说:“那他也太小心眼了,我又没把他怎么样,他至于这么祸害我吗?”
“谁让你挡着人家财路了。”
甘草眼睛一亮:“他们难道是想把我弄走?”旋即在心底肯定了自己的推测,这才有了些危机意识,望着宣椱说:“那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