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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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浮香风散(2)

感情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再炽烈的情感,一时用理智束住了,看着铜墙铁壁固若金汤,似乎就能怀揣着发酵多年的伤醇隐忍到天荒地老,然而这样的坚固却像是画里风光镜中韶华,有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将这着意装饰的平静安好硬生生砸个粉碎。

桐城的行人倘若在此时也恰好路过这个街角,会以为看见了一对罔顾烈日卿卿我我的小情侣,不嫌热地搂在一处轻轻低语。或有嫌他们轻狂作态,也只是了然一笑,谁会没有过这样肆意的年少时光呢?

沈燔看着臂弯里静静垂泪的甘草,忽而也有这一瞬间的错觉,他清晰地听见自己心房某处声响,一股失控的情感激烈地从心里翻涌而出,他几乎要被这种情绪掀翻在地,猛然间有些惧怕地缩手起身。

“甘草,我先送你回家把。”沈燔强自镇定下来,又将手递到甘草面前。

甘草哭得有些迷糊,站起身望着他说:“我想去姐姐的别墅里看看,她要是回家,应该也是回了那里。”又胡乱在脸上搽了一把:“真是不好意思,没有耽误你什么事情吧,你要是有别的事情,也不用陪着我。”

沈燔垂下手,淡淡地说:“没事,就算是帮宣椱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甘草尴尬一笑,知道自己推他推地有些过了,也就不再说什么。沈燔也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拦下一辆出租,打开后门让甘草上去,自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

也亏得夏甘草与夏妍容貌相似,别墅门口的警卫一看见她就挥手放行,甘草凭着记忆找到夏妍家,一见莫笙宵的车不在门口,果然家里也没有人,甘草按了半天门铃,终于还是不死心地在廊檐阴影里坐了下来。

“叫我说,你也不必太焦心,她怀着宝宝,自己肯定会把自己照顾地妥妥帖帖。”沈燔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终于还是放不下心,主动开口劝她:“倒是你自己,这么大热天的东跑西跑,搞不好还要生病。”

“嗯。”甘草点点头,“我这几天其实也想通了,姐姐要是一定要这个宝宝,我既拦不住也不想再拦了,只是怕她这样躲来躲去有个闪失,所以还是要早点找到她才好。”

两人正在说话,远远地看见对面一栋别墅里走出来一个人,撑开一把遮阳伞,慢慢悠悠居然是朝着两人走过来。

甘草跟沈燔都坐在阴影里,那人自然是看不见的,只见她越走越近,等到二十步开外的时候,甘草终于看清了来的人是谁,蹭地一下站起身,三两步连走带跑,嘴里喊着:“姐姐!”

夏妍见了她,脸上闪过一丝惊愕,瞬间又平复了,语气平静地开口问:“你怎么来了?”

“你住在她家?”甘草有些难以置信地指着夏妍刚刚走出来的别墅:“你居然住在汪小姐家?”

难怪莫笙宵把整个桐城都要翻过来了都找不到人,他要是知道了自己老婆根本就躲在自己家门口,不知道要气成什么样子。

“我嫌你们话太多,让汪小姐藏我两天,躲躲清静。”夏妍的语气说的好像只是出去遛了个弯一样轻松。

甘草此刻心里虽说是放下一颗大石头,也不禁有些生气:“那你就让我们没头苍蝇一样到处转?你是没见到莫笙宵,整个人急地都快疯了。你好歹也打个电话回来跟我们说一声啊,就算不打电话,发个短信也成啊!”

夏妍也不声辩,只是浅笑着安抚似的拍拍甘草的胳膊,又慢慢走到廊檐下的阴影里,一边收起太阳伞一边还顾上跟沈燔打招呼:“是沈医生啊,上次的事情还没来得及谢谢你。”

沈燔也笑着应了一声:“应该的。”

夏妍掏钥匙开了别墅的门,转过头朝着两人招招手:“别在外头站在了,进去说吧。”

“我医院还有些事情,先走了。”沈燔见甘草也找到了夏妍,有些私房话怕是不大方便自己这个外人在场,忙就要告辞。又转过头对甘草说:“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夏妍也没再出言挽留,看着他背影渐渐远了,一面往屋里走一面说:“沈医生人真不错。”

“他是宣椱的好朋友,今天宣椱有事,他就过来陪我找你。”甘草本来心里就存着点事,此刻听夏妍这么说,一时想岔了,忙开口说。

夏妍本来也没觉得怎样,此刻听了甘草焦急辩解,反而有些生疑,转头看了看甘草。刚想说什么,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她赶忙伸手撑住一旁的沙发扶手。

“怎么了?”甘草被她吓了一跳。

“没事。”夏妍撑起身子座进沙发,摆了摆手,过了一会渐渐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冷汗扑簌簌直往外溢,抬眼看见甘草正一脸关切望着自己,有些虚弱地开口说:“帮我拨电话,叫个救护车。”

甘草听到这话心里发毛,忙拿出手机打急救电话,指尖禁不住发抖,反复拨了三次才拨对。叫了救护车,又忙给莫笙宵打了个电话,莫笙宵听说也是着急万分,甘草也顾不得跟他细说,赶忙挂了电话,将姐姐扶着躺平了,找了块热毛巾帮她擦汗。

“只是有些疼,也不是很厉害。”夏妍看她急得脸色都发白了,忍着一阵阵的腹痛出言安慰。

“嗯。”甘草此刻什么也听不进去,只是怕,心跳加剧。

好在桐城不算大,救护车没一会儿就从外头穿了进来。甘草像是听见救命音似乎的冲出去,一开门硬生生就撞进了一个人怀里。

莫笙宵被甘草一撞,往后退了半步,满脸都是浮躁焦虑:“妍妍呢,现在怎么样了?”

“救护车来了,姐姐在里面,不是很好。”甘草饶过他冲着开救护车的司机直招手示意方向。莫笙宵一个闪身冲进了屋里。

等到担架把夏妍从屋里抬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疼得忍不住轻声呻吟了起来,灼灼的阳光直射在她有些失血的脸上,像是烈火里的一顶白灯笼。

甘草本就在外头奔波了大半天,这时急火攻心,眼前猝然一黑,脚下一软直跪了下去,两个膝盖至下被地上碎石瓦砾一磨,登时细细密密地往外渗着血,也觉不出疼,急忙忙又爬起来跟莫笙宵一道上了救护车。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有时候也是一味心情催化剂,甘草以微向前倾的姿势坐在亮着灯的急救室外头,两只拳头紧紧捏着,指甲死死抠住掌丘,所有的声音都悄然匿去了,只剩下心跳雷声般在耳梢扑通扑通打鼓一样狠命敲。

颜色只有满目刺眼的红,血液的红,可以跳动的心脏伸缩泵压出的红,一片一片,落在担架上,救护车上,雪白的衬衫角上,还有,甘草的双手上。

甘草低下头凝神看着指尖,一股浓烈的荤腥气味扑鼻而来,她有些怀疑这根本是臆想中的味道,然而也还是刺激得她忍不住开始干呕起来,五脏六腑挤压成一团,在身体里激来荡去。

眼泪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却让视线更加明晰起来,急诊室门楣上的“急救中”红灯幽然熄灭,她有些疑惑地揉了揉眼睛,失去时钟刻度的等待,就像是一场轮回般漫长又绝望。

然而所有的等待,终归都是有尽头的。

莫笙宵的眼睛刚刚转过急诊室大门的时候,忽然有那么一瞬的失神。仿佛眼前站着的,是多年前的夏妍,穿着一套少女打扮的素色衣裙,乌发披肩,站在他办公室落地窗台边,抬起手遮挡逆射入眼的阳光,随着一笑而微皱起小巧的鼻子,嘴里还说这些含娇带嗔的孩子话。

他有些恋恋不舍地从这片刻失神里抽回理智,他听见自己毫无生气的声音在医院的走廊里轻轻回荡:“甘草,你姐姐,她现在想见见你。”

甘草神经质地打了个哆嗦,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脚步一步一踏,好像急诊室的门是一头怪兽伸着尖利牙骨的嘴。甘草刚刚迈进急诊室,夏妍的眼睛就扫到了她,她有些吃力地偏了偏头,嘴角立刻带了一丝笑,病态的红晕染在双颊:“甘草,来。”

“姐姐。”甘草这时候再也忍不住,扑倒床边,眼泪开了闸一样落下来。

“不要哭,跟你说过那么多次,怎么就是不听呢。”夏妍细若游丝地轻声埋怨她。

甘草立刻收弱了哭声,手肘挥散眼角积泪:“我听,我不哭了。”

“你性子这么软,我真怕以后我不在了,有人欺负你,你要怎么办?”夏妍抬起手轻轻触着她的指尖,“你答应姐姐,一定要找一个能够照顾地到你的人,好不好?”

“我不要别人,我只要姐姐!”甘草顺势捏住她的手,触指冰凉。

夏妍望了望还在往自己身体里徒劳输送血液的血袋,眼神开始有些涣散:“我跟莫笙宵说过了,我想葬回梧县去,就在外公家后山那里,我们以前也常常去,有花有草,很美的,好久了,我好久都没有回去了。甘草,你去帮我选一块地方吧。”

甘草听得大恸,伸出手捏着病床床头冰冷的铁栏:“我不要,姐姐,你要好起来,你好好的,我陪你去那里住,我们一辈子都住在那里也可以。”

“傻孩子,”夏妍柔柔地看着她,“我现在就是一辈子了。”

甘草不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姐姐为了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为了什么会躺在这里,又为了什么会命垂一线奄奄一息,一小股为了发泄悲凉的怒火在心头燃起:“你恨不恨他?是不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

“没有,我不恨他啊!当年我遇到他的时候,就料到是这样,我甘愿的。”夏妍一生都因为是长女的缘故,在夏甘草面前总是一副坚强的榜样,到了这个时候,也终于放下了那个身份,说完这话,她凄凉一笑:“我什么都不恨,只是对不起,不能再照顾你。”

甘草像是感觉到什么,死命捉着姐姐的手,不肯放,夏妍用力握了她一下,然后道:“将来,不要恨姐夫,他不坏,只是感情的事情,不是我们当事人能做主的,你答应我,不恨他。”

甘草边哭边答:“我不恨,你别走我就不恨,只要你留下来,我什么都答应你,姐,我……我怕,你别死,我一个人怕。”

夏妍费力地抬起了手,想抚去她的泪,但实在是浑身无力,只好扭头看着她说:“别恨啦!我将来都不会做傻事了,再不让你担心。”

她轻轻垂下眼角,声音渐渐没入虚空里:“我只是太寂寞了。不过以后不会了,以后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