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我们不必过多着墨于经济话题,毕竟这是经济学家们考虑的事情。鉴于“均田制”对北魏帝国的影响以及与当今社会的极度相似性,大体介绍一下。
北魏帝国有相当一部分土地掌握在国家手里,十六国终结于北魏。每攻灭一个国家,就会拥有一大片土地。北魏建国初期,曾经强行迁徙中原各地百姓到六镇屯垦。六镇屯垦线大体在阴山山脉以南,长城以北,东起承德,西至包头二千余里。百姓既有平民也有豪强。
《颜氏家训》记载当时一些情况,“虽千载冠冕,不晓书记者,莫不耕田养马。”即便你是门阀士族、书香门第,原先的达官显贵,只要你不懂会计,不会算帐,国家分给土地、农具和耕牛,都要去干活。想当年,我们曾经做过,上山下乡、劳动改造、支援边疆搞生产建设兵团。
现在要改革,搞平均土地,那些控制在私人手里的土地怎么办?没收重新分配吗?搞农村公社吗?冯太后和孝文帝没有我们开国领袖的勇气。
说是土地国有,我已经占了,耕种了,能强行收回去再分配吗?连标榜“杀富济贫”的李闯王也不得不说“许业主认耕”,谁种是谁的。
北魏土改在一种温和的氛围中进行,第一次提出“还受”的原则。以生死为断,人死了土地归还国家。也就是说,受田者只获得土地使用权,而不具有所有权。然而,其中又有活扣,分配的土地分“露田”、“桑田(麻田)”和“宅田”。露田必须归还,桑田和宅田不必归还,永远属于业主。露田顾名思义,暴露的田地,就是耕地。桑田种桑树的田,宅田就是房子和菜地。北魏政府通过这项法律将其中一部分土地牢牢控制住。
李安世提出土地分配原则“力更均量”,即“力业相称”,经营能力与经营规模相适应,能种多少种多少。
大家想法,分配土地嘛,一人一块。北魏建国初期是这个指导方针,“计口授田”,有多少人口分多少地。这不又来王莽那套井田制,王莽得罪多少人,豪强大族广占土地,非要收回来分给老百姓,可能吗?打土豪分田地,打不倒什么都别说。你王莽光挤一张嘴,说得好听办不到。
经营能力怎么算?豪强大族不是有奴婢吗?有牛吗?奴隶和牛都要分地。有钱人满意了。照现在说法,有多少钱分你多少地,这就是经营能力。
算来算去,有的汉人豪强占的土地还是多,怎么办?这也不收回,“多不退,少补”。多了自个留着,少了的,补齐。少了的,自然是指鲜卑新贵族。甚至提出多的地可以自由买卖。
人口密集的地方不够分的怎么办?去宽乡,到吐鲁番去,那种地方还可以向国家借田。窄乡一人八十亩,宽乡二十里,种去吧你。当然,打个比方,跑不那么远,当时人口少。
均田还是体现了抑制兼并、照顾平民等意愿,比如一些原则“先贫后富”、“照顾孤寡老人不还田”。
均田制能够顺利推行,以至于无论是鲜卑化国家北齐、北周,还是汉化国家隋、唐都继续着这一土地政策,延续三百余年,自然有它的合理之处。
北魏国人少土多,土地要分配,人却找不到。人到哪里去了呢?
冯太后和孝文帝面临着慕容宝的后燕和桓温的东晋一样的问题,农业人口多被豪强地主荫附。
慕容宝搜检荫户,桓温推行土断,都是强行从豪强地主手中抢人,效果并不好,慕容宝因之亡国,桓温得不到高门士族支持误了皇帝梦。冯太后聪明,靠李冲出谋划策,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办法,让农民们自己从豪门地主庄园和坞堡里走出来。
均田分土地是胡萝卜,那么大棒是什么呢?三长制!
所谓三长制,即五家为一邻,设邻长;五邻为一里,设里长;五里为一党,设党长。如同想当年我们设小队长、队长、村长、镇长。一举瓦解了“水泼不进、针扎不透”的坞堡,废除“宗主督护”制。
“三长制”激起汉人豪强的不满,荥阳郑氏郑羲、渤海高氏高祐强烈反对。郑羲当廷恫吓冯太后:“事败之后,当知臣言之不谬。”等把事情搞砸了,才知道我说的话是正确的。傅思益火上添柴:“九品差调实行很长时间,一旦改变,必会引起天下骚乱。”
冯太后从不怀疑拓跋鲜卑的武力,该轮到拓跋贵族出场了。鲜卑大臣拓跋丕傲慢地表示:“三长制于公于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他的背后是数以万计的鲜卑铁骑,行与不行试试看吧!
均田和三长制的效果出奇得好,人们纷纷从坞堡里出来向朝廷领取土地,成为国家的编户农民。改革基本定型,北魏经济快速发展起来,十年后达到繁荣顶峰,冯太后开启帝国的繁荣局面,”千古一后”的美誉并不为过。
冯太后晚年游览平城北面的方山,感叹山川之美,心有所思地对群臣说:“舜葬于苍梧,英、娥二妃却葬在湘水之滨,何必远去附葬先帝的陵寝以为贵重。我百年之后,神安此地。”
在冯太后之前,历代北魏君主和皇后死后均埋葬在盛乐金陵,那是拓跋鲜卑的龙兴之地。做为皇后,自愿放弃与夫君合葬,离开皇室陵墓,可见冯太后对毒死拓跋弘仍旧耿耿于怀、心有余悸。
公元490年(北魏太和十四年)九月,冯太后病逝,终年49岁。孝文帝满足她的心愿,埋葬于方山永固陵。唐朝诗人温庭筠游览冯太后墓,凭吊赋诗缅怀这位远见卓识、权诈机变的红颜皇后:
云中北顾是方山,永固名陵闭玉颜。
艳骨已消黄壤下,荒坟犹在翠微间。
春深岩畔花争放,秋尽祠前草自斑。
欲吊香魂何处问?古碑零落水潺瑗。
冯太后永远埋葬在山西平城,孝文帝拓跋宏继承其未完遗志,脱下胡装,换上汉服,数十万大军潇潇霖雨中自塞上南下。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鲜卑少年天子纵马眺望烟雨笼罩下的古都洛阳,反复吟哦着《诗经》黍离诗中的句子,雨中身影孤单落寞,谁知我心?谁与我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