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未央·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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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赐死

建章宫旁的太液池中莲花一夜之间尽开。

我被押送时路过那一片柔嫩,团团碧绿中浮起皎洁的白莲。许是今年夏天来得早吧,明明七月开的花却提前绽放。一泓碧水间,朵朵娇羞带露袅娜地开着。每丝风吹过都让它盈盈地颤动,那随身守护的凝碧圆盘也起了波痕。最柔弱的花却又最是高洁。

我巧笑着感叹,总有文人墨客喜欢以花喻人,菊花不惧风霜,梅花一身傲骨,芍药妩媚动人,莲花淡然高洁。其实我觉得人不如花,看惯了后宫人人表面娇媚动人,体会过这世间内在的肮脏丑恶,最不认同的就是以花比人。

人不配比花。

我甚爱莲花,但不敢妄自自喻,我虽无所依靠如同浮萍却未必高洁。替嫣儿夺子时双手已然沾满了王美人的血,背负了一身的恩怨情债。

我徐徐地走着,贪恋那一池美莲。

锦墨随我身后,却被一个嬷嬷推得踉跄步。

我横目看那老妇,她兀自畏缩一下,后退了几步。

俯身探下,用手拔取一朵莲花,交给锦墨,让她帮我斜带鬓上。那花有些大,掩去我半边发髻。

我拂去池中荷叶,露出一方碧水。

粼粼微波下,一斜带白莲的清冷女子笑容淡然。

记不清多久没有照过镜子了,好像很久很久了,先是在掖庭肮脏不堪也没有镜子可照,后来又忙于嫣儿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时间去照。心里总觉得自己已然风霜满面,劳苦全部都写在脸上,原来还能入眼。我开怀一笑。

十三岁那年就有京城富商权贵为自己家公子上我家提亲,祖父和父亲以年纪尚幼从不应允,私下说我家清漪品貌双绝,必得一天下难得的佳婿,方能与之匹配,现在想起来倒成了笑话。

佳婿不见,人却要先死了。

佳婿,是他吗?恐怕不是,他不是我的良人,不是我的佳婿。

两名嬷嬷催得声急,我叹了口气,原本很好的心情也因催促变得沉入谷底。

用手蘸那池水,把双鬓抹平,对着池水一照再照。

回手扶着锦墨,站起身来。

不愿再看那两名老妇不耐的嘴脸,我昂首前往大殿。

太后已然正襟危坐在上,鲁元公主也照常端坐左侧,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嫣儿也在右侧落座。

嫣儿今天宫装盛丽,假鬓堆出的飞天髻上带着十二尾翅的蕾丝金凤,那金凤口里衔着一串明晃晃的东海珍珠到额。两鬓带着金丝络熠熠发光。身上的外衣是缕金百凤密密绣上万字纹的朝服,绶带斜挂,下着敝展裙摆镶嵌八宝。

我轻笑,如此的盛装可是鲁元公主的主意?如此用心良苦,是为了彰显皇家富贵,还是暗示我永远是出身掖庭上不了台面的奴婢?

白莲与金凤哪个高贵,哪个更动人心魄,她的评价必然与我不同。

真是可笑,不过是后宫的争斗罢了,谁赢谁输又如何,不过是过眼云烟,哪能就千秋万世了。

我只向太后微微施礼,其他人如同无视。嫣儿见我,起身想要上前相见,却被鲁元公公主轻哼一声吓退。

我转首朝嫣儿莞尔深施一礼:“皇后娘娘睡得可安好。”

不等嫣儿回答,鲁元公主抢先说道:“自然安好,只怕再也不是清漪姑娘该关心的事了。”

我平静地看着鲁元公主:“公主多想了,奴婢只是想临死前再尽些心罢了。”

“收起你的好心吧,先想想选哪种方式上路。”鲁元公主不屑看我,伸出纤指指向齐嬷嬷手中端的金盘。

那金盘上次赐死王美人时就已见过,不过一个月余就再见,只是主角换成了我。

我走到近前,仔细端详金盘,原来雕的是鸩鸟,我一直在想到底应该配上什么图案才好,果然贴意。里面依然放着三尺白绫、金鞘银刀、玉杯鸩酒。我慢慢拿起白绫,又回头看看那刀,最后选择了鸩酒。

饮鸩是我认为痛苦最少的方式,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魂销命散。

鸩酒暗红,似血如脂。

我端起鸩酒,回头看了一眼锦墨,锦墨被两个嬷嬷按在地上,为怕她大喊大叫还往嘴里塞上了棉布,衣裙因挣扎委地肮脏不堪,发鬓也蓬松混乱。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了,八岁入宫,不曾有一天好日子,只愿我的离去能换回她剩下的十余年平安。

再看一眼嫣儿,此时的她已经哽咽得说不出话,呜呜地掩面大哭,那金凤随着哭泣摇摆不定,煞是耀眼夺目。年幼的她可知道今天这一切是为了什么?大概不知吧。不知道也好,大半年的相处我已把她当成妹妹,当成孩子,虽然碍于身份不能说些贴己的话,却是掏心掏肺地对待。也许我离去也好,再没有怕人知道的秘密了。

心头仍念起一人,他是九五之尊,也是我无法依靠的乔木。温润儒雅,心地善良,只是这样的境遇让我们彼此错过,我不能托付与他。

恨么,怨么,想到这里我惨然,怎可能不恨不怨,但是我不悔,每走过的一步我都不悔。只是不知道我走后他可会怀念我,怀念那个曾经伏在他身上听他夜话的女子,怀念那个曾经参与谋害他心爱妃子的女子,怀念那个生涩曲意承欢的女子。

说好不哭的,眼前却已湿润。模糊的屋子,模糊的人,模糊的意识。

齐嬷嬷催促声响起,我长舒一口气,端起玉杯,紧闭双眼一饮而尽。

“不要!”从三人嘴里声嘶力竭地传出,扭在一起回荡在大殿的嗡嗡,仿佛能把人心给撞出来。

我回头,锦墨推开了捆缚她的嬷嬷迈步向我跑来,嫣儿亦碰落了茶杯疾步向我。福公公搀扶着蹒跚的圣上也走到了殿门外。

我粲然一笑,此刻是我生平最美丽的一瞬,我要把它留在所有人的脑海里。

我轰然倒地,奔至面前的三个人将我团团围住,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雪白碧莲下猩红的血不停从嘴角涌出。嫣儿用袖子给我擦了又擦,刚刚擦掉又涌出新血,她无助地大哭;双腿瘫软的锦墨涕泪横流,泣不成声,拉着我的袖子摇摆晃动,一声声呼唤姐姐,想让我清醒。只有圣上,昔日那痛恨我的圣上,眼神里满是疼痛和哀伤,将我紧紧抱起,如同怀抱着最最珍爱的宝贝,沉默不语。

我的身体在逐渐变得冰凉,我甚至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脸上的温热泪珠。那热流过脸颊,流过颈项,深深地流到我心里。

我好累,选择休息。一阵黑暗如约罩上我的双眸,我轻轻地闭眼,笑意淡淡。

惠帝六年,萧清漪卒于建章宫,时年十八。

§§第二部 伤别天阙向谁去东去

“姑娘醒醒,姑娘醒醒。”

我悠悠地睁开眼睛,好累,这觉睡得酣畅香甜,许久不曾如此深睡过了。

面前的女孩子,轻灵秀气,为了长途跋涉将原本做宫娥时所穿宽大衣裙换成了短小的裤装,倒也俏皮可爱。

“到哪里了?”我迷蒙地问,嗓子嘶哑难听。

“刚出长安城,今晚在郊外过夜。”她回身去拿水杯,倒满水端给我。

我接过,一饮而尽。那水流过干涸的嗓子有着说不出的甘甜。

车轮粼粼滚过的声音伴着马匹的嘶叫,车子在颠簸前行。

“雨停了?”感觉有股温暖透过布帷照在脸上暖洋洋的。

“嗯,雨停了,说来也奇怪这雨出了皇城就没有了。”她忙着手里的活计,随意回答。

我费力地抬起手,掀起窗帷一角。刺目的阳光晃得我畏缩了一下,避过身去,等眼睛恢复视觉,我再次眯眼将头探向窗外。

回头看着远去的庞大峥嵘的皇城,背映一弯彩虹,再不见那朱漆金瓦的宫墙,也不见衣香鬓影的宫人,只隐隐地看见,一个清冷的身影带着淡笑在雨意蒙蒙中渐渐离去。

雨后的风清凉刺骨,那风灌入我的衣领,浑身骤冷,有如刀锋,一刀两刀,直插我心……

“窦姑娘,进来吧,仔细冻着身体。”她叫灵犀,虽然不过相处两天,却觉得她不仅聪明而且颇为善解人意。

我不动声色,默默地放下窗帷,仔细端详车内的东西。

此车比宫中的车辇要大上许多,因为需要长途跋涉,车内物件一应俱全,还有个小巧的衣柜存放衣物被褥。

还有精巧的车内摆饰,为怕颠簸中东西容易移动位置,所有的东西都是以铁石打造,方桌上的小物件则以磁石打制,牢牢吸在上面,不见丝毫晃动。

真是精致,长途的马车我还是第一次乘坐,有很多事物让我觉得稀奇。

“刚刚杜将军说今晚就在河西县过夜,请各位姑娘都准备好,以免忙了手脚。”灵犀低声向我禀告。

是了,此行共五辆马车,我们是太后赏赐给诸王的良家子,每个高祖分封王各赏赐五位,我们是前往代国的五个赐品。

“知道了,刚刚好像听到了哭闹声,怎么了?”我拉过被子盖住双腿,虽然身体已经有所恢复却还是总感到冰凉难耐。

“听说是夏姑娘在寻死呢,她老家和姑娘您一样也是清河县,此次想离家近些分到赵国去,拿了不少私房钱贿赂分配的魏公公,结果公公拿了钱反而忘记了,她被莫名其妙地分到了代国,离家有几百里,怕是一辈子也回不去了,所以哭闹说不想活了。”

“的确是白费了一番心血,只是死什么呢!去那赵国未必就能回家,去代国也未必就回不了家,我们的命哪里就是我们自己的呢?”我淡笑,随手拿过枕头靠着休憩。

“是啊,哪里就听得我们的呢?听说皇后身前的那个清漪姑娘说赐死就赐死了,人家都说她清雅得如池中白莲,美丽得很,在皇后面前也很得脸,她那样的人物还轻易被赐死,我们就更如草芥了。”灵犀怨叹地说。

我清笑诘问道:“这样美好的人物,你见过?说得好像有模有样的。”

“奴婢哪里见过,不过听说过而已。奴婢原先是服侍齐美人的,她病死后就负责看个屋子,守着绮月殿打扫打扫,后来听说能放出宫去代国,奴婢自然就去魏公公那儿报名,反正到哪儿都一样,奴婢已经受够了那个憋死人的地方。哎哟,这个不能说……”她立刻捂住嘴巴,紧张地看着我,生怕有什么惩罚。

我看她如此笑着说:“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以后也不要总是自称奴婢。我叫窦漪房你也知道的,叫我漪房就好,我叫你灵犀。”我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那怎么行,您到了代国有了位份是要做王妃的,奴婢怎么能轻易称呼您的名讳呢?”灵犀连连摆手,固执地不肯如此称呼。

“到了代国再说,我们现在没有分别。”我笑着应答。

刚说到这里,马车突然停止前行,我们俩身体随惯性前扑,我勉强撑住再去拉她,来不及够到她的衣袖,她已经扑到车外,很是狼狈。

我大笑,笑声未停却听见车外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窦姑娘,今晚就在这里休息,请您下车,末将已经为您挑好了房间。”

我顿时敛住笑容,面无表情地将薄纱环于面前,起身走出车外。

银甲银盔冰冷得刺目,剑眉下的眸子清朗如星,面容虽带恭敬,骨子里却暗带戒备。

我明了他的想法,他是代国派来迎接护卫的将军,而我们是当今太后的赏赐,自然是要防备的,毕竟太后心血来潮的赏赐有可能也是夺命计谋呢。

想到此处我冷冷一笑。

灵犀跳下马车安置好踏凳,我缓步下车,经过杜将军身边微微俯身:“杜将军辛苦了。”

他目视前方,并无表情,点点头再不说话,旋即通知后面的马车休息。

灵犀撇撇嘴,不屑之情显而易见。我笑笑摆了摆头,拉着她的手走入客栈。

虽处郊外,客栈还算干净,五个人各分了一间屋子,随行的侍女忙碌着安顿,我们几个只得先坐下来喝茶休息。

我一眼就看见了两个眼睛哭肿了的夏雨岚,青纱罩面愈发地显得那双泪眼楚楚动人。听说她原来是太后身边负责针线的宫女,本来没资格充当良家子,看来银子的力量果然强大,可惜没遂她心愿。

另外两个是汉宫的宫人,乔秀晴、段明月。

“好歹我们也是送到代国的良家子,那个杜战就把我们放到这里,又小又破怎么住人?”说罢还拿起帕子隔着薄纱掩了自己的口鼻。那是许金玉,父亲是礼辅大夫,本来是凭着容貌准备进宫享福的,因为太后严厉狠辣,怕受折磨,她父亲为她另寻了个好去处。

段明月低声说:“姐姐少生些事吧,那个杜将军是代国的镇国将军,此次能来已然给了我们姐妹天大的面子。荒郊野外的,有个住处不错了,莫要再挑了。”

许金玉不以为然:“怕什么,将来如果我得宠了,他还得巴结我,什么镇国将军也得我让他当他才当得上。”

“哼”的一声从她左边传出:“得宠,做梦吧!代王虚岁才十三,你大他五岁,他会宠幸你?仔细让人笑掉大牙。”乔秀晴一向嘴直口快,此话犹如泼了一盆冷水给许金玉,气得她呼呼直喘。年龄是她的心病,东行的五人中她年龄最长。

我旁观几个女人的斗嘴,不置可否,宠爱是她们最爱幻想得到的东西,却是我最嗤之以鼻的。低头轻轻摩擦茶杯边缘,没有言语。

夏雨岚似乎还没有脱离无法回家的伤心,依然在那儿低低抽泣,身体躬曲着一颤一颤,宽大的罩服显得沉重无比。

我们五个是一样的服饰,在未得到分封之前都是如此。

不消几句两个人就吵闹起来,段明月从中拉架,因乔秀晴身量高挑拉得颇为费劲。

我不耐,起身上楼,在下面一片吵骂声中消失。

吃过晚饭,各自回屋,灵犀已经点燃了油灯。为了明早赶路,我俩决定和衣睡觉,她睡在对面的小床,很快就传来鼾声。

被子里有股干草的气味,枕头也有些汗臭,空气闷热难耐,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我只是担心……她还好吗?

临被赐死前的一幕一幕就在眼前。

猩红的血,白色的莲,婆娑的泪眸。

轻叹了一下,转过身,看向暗夜中灵犀的方向,她是谁,是太后派来监视我的么?我可以信赖她么,我不知,也无从知道。

那夜,我悠然转醒,齐嬷嬷端坐我旁,手里拿着汤药碗,一勺一勺地喂给我解药。

“醒了?”太后远在榻上,声音荡在大殿上,空旷得骇人。

“回娘娘,醒了。”齐嬷嬷放下药碗,将我扶起。此时我突然明白过来,我没死,有点难以接受,努力想,却无法知道纰漏在哪里。

太后慢慢走近,笑着看我,了然我眼底的疑惑,轻声说:“你没死,哀家给你的不过是种可以让你大量吐血的药酒,服过解药就会停止吐血罢了。”

我想说话,干哑的嗓子却无法蹦出半个字句,齐嬷嬷安慰我说:“嗓子是会有所损伤,好好调养,过阵子会好的。”

我询问地看向太后,她站在榻旁,眼睛望向窗外,悠远的声音传来好像并非出自她的口中:“代王刘恒是哀家最为不放心的人,虽然尚且年幼,身边却有不少的谋士,薄姬也颇有心计。圣上的身子不好,哀家自然要替他守护好江山,你是唯一可以帮哀家的人。你很聪明,几番测查你都安然通过,哀家派你去代国,当我一个耳报神如何?”

听到这里我全然明了,雨中接旨、奉迎新后、血洗未央、杀人夺子、拆桥赐死不过都是对我的考验,最终只是为了派我去代国,做个细作。好缜密的计划,而这计划的最妙之处莫过让我死了才可以重生。

我缄默不语,还要踏入纷争么?原本准备放弃生命的我还会再次回到我厌恶的世间么?我不想,于是轻轻摇头。齐嬷嬷按按我的手臂,闭眼摇首。

我选择沉默。

太后并不看我的反应,依旧看向窗外。清冷的月色下,她面容肃穆,鬓发深处透出银丝,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着太后,一向高高在上的她此刻如此伤心寂寥,如此疲累不堪,记忆中坚毅的面庞也印上岁月的沟壑。

我叹了口气,这就是母亲,再怎样胸怀伟略的女子也逃不过身为母亲爱护子女的本能,杀人夺位都不过为了自己的孩子罢了,此刻的太后就是一位为了拱卫自己孩子地位不择手段的母亲,而我只不过是她运筹帷幄的一颗棋子。

想到这里心底油然而生一股悲悯,为她,也为我。

“锦墨很好,只是有些伤心过度,哀家已经让两个嬷嬷去照顾她了。”太后关切的话语让我的心由悲转惊。

原来如此,那夜容我和锦墨团聚也是为了今天逼我就范。一夜的相处下来燃起我新的希冀,希望锦墨能永生安好。以锦墨性命要挟,我自然难以拒绝。果然是好方法,现在暗地里清楚地告诉我,锦墨已经在她手中,我必须答应,而且到了代国也必须给她一切她所需要的,否则锦墨性命休矣。

我低头倚靠在榻边,半晌无语。

太后声音骤然拔升:“你可是不愿?”

我仍是不语。

齐嬷嬷放下药碗,扶住太后的手臂说:“今日事情太多,容她仔细想想。夜深了,太后还是先休息吧。”

“那好吧,哀家给你一个晚上考虑。”太后虽然这么说,语气中夹杂着威胁,怎么可能容我考虑,不过是让我走得心甘情愿些罢了。

我不曾犹豫其他,答应太后是肯定的。我可再次选择赴死,却不能牵累锦墨,以太后的性子也必不会轻饶我的家人,我无法这样自私。

二次为人发现自己的想法变了许多。以前总是哀怨自己的命运让人操纵,无法自主;现在发现自己错了,命运是握在自己手中的,虽然可选择的道路少了些,却不是无路可走,即便无路,仍可端看你怎么走才能再辟蹊径,死则是最懦弱最无能的逃避。我定下心,决定去那代国,就算不是为了锦墨,我也必须去。那里有我向往的自由,有我向往的生存道路,即便是被人操控的命运我也能活得精彩。

回首再看窗外,依旧是皎洁月光,依旧是点点星辰,而我却不再是我了。

隔天,灵犀被分到我的身旁,此刻的我是窦漪房,年方十七,清河县人,母早亡。因家贫困,父亲前往湖边打鱼补贴家用,不慎掉入湖中身亡,遗留两个弱弟给我照顾。没办法我只得入宫寻个生路,一直在广福殿侍候,王美人死后分到建章宫做了太后管理内务的女官。两个弟弟流落民间,不知去向。

此次将良家子赏赐给诸王,我领命去往代国。她是我的随侍。

灵犀很伶俐,我一直戒备她,对她说话也总是点到为止。她并不在意,我无法摸清她的底细。如果她真的是太后安插在我身边的监视,那以她十六岁的年纪来看城府实在深不可测,两天相处一丝破绽全无,这让我愈加对她小心提防。

萧清漪出殡和我出宫是同一天,果然风光大葬。宫娥中若有死亡通常都拉到西郊化人坑,而萧清漪的棺椁享受到不同的待遇,不仅死后被圣上破例追封一品莲夫人,还允许入皇陵安葬,好大的脸面,无限的荣耀。

出殡这天,未央宫除皇后之外全体带孝,万朵白莲铺就一条登天去路。未央宫外围满了引颈相看的宫娥太监。

八名身着孝衣的小太监为萧清漪抬了棺椁,十名素服宫娥为萧清漪举幡引路。

片片白色纸钱满天飘扬,随风起舞,我收拾包裹,带好一切所需,一身素衣罩服带着灵犀蹬着脚踏迈上远行的马车。

“起棺,走!”执礼的太监尖声高喊,皇后和圣上并未观礼,听说圣上一病不起,皇后受了惊吓。

我从包裹中掏出一方丝帕,让灵犀帮我找个花样子。

“姑娘,莲花行吗?”灵犀翻腾了半天问道。

我接过莲花的纸样,笑着撕成丝丝条条,揉搓扔向窗外,又指了指她手中的蔷薇花样,接过来,描在绣缎上。

嘶叫的马儿拉动了车,车轮滚滚开始缓行。

“出宫咯!”执礼的太监接着高喊。哀伤的鼓乐齐响。

“出宫咯!”车队领头的魏公公高喊。四处一片寂静无声。

那边白幡招魂,这边欣然出宫。我淡笑,一针一线慢慢绣起不曾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