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国参战的消息使得弥留的太皇太后再次召集了吕家的子孙。
这是一次怎样的会议无人能知,世人只知道那些曾经威逼宫门的吕家后裔回家后,纷纷没了声息。汉宫的宫门也再不打开。
一切仿佛像静止了一般。
只有每日八百里加急的快信从齐国和京城传来。
齐国国相召平围困了齐宫,最后被魏勃骗走了虎符,最终自杀身亡。
琅琊王刘泽被骗出属地,囚禁在齐宫。齐王刘襄胁迫其一同造反,刘泽百般推脱才逃出来。
赵王吕禄就任上将军,吕王吕产任相国,串通好京城一些吕系官僚密谋。
“高帝平定天下,王诸子弟,悼惠王王齐。悼惠王薨,孝惠帝使留侯良立臣为齐王。孝惠崩,高后用事,春秋高,听诸吕,擅废帝更立,又比杀三赵王,灭梁、赵、燕以王诸吕,分齐为四。忠臣进谏,圣上惑乱弗听。今吕太后崩,而皇帝春秋富,未能治天下,固恃大臣诸侯。而诸吕又擅自尊官,聚兵严威,劫列侯忠臣,矫制以令天下,宗庙所以危。寡人率兵入诛不当为王者。”
眼前是一封齐王刘襄给诸刘姓王的书信。
我和刘恒一并坐着,愁眉不展。
刘襄比我们想的还要凶暴,甚至不顾亲情,但是是什么给了他这样大的勇气敢在太皇太后没死前就敢领兵勤王?
莫非?
我兀自站起身来。
刘恒见我如此,也低低地问:“可是想到了什么。”
他如此说,必然也是想到了,我与他会心一笑。
“太皇太后已经薨了。那日召集吕家人就是为了密不发丧。”我肯定地说。
刘恒颔了颔首:“本王也如是想。”
“如果这样一来,怕是就更加难办了。刘襄起兵,京城吕家不会没有动静,虎兕相争,终有一伤,各自为了利益倒也不值得怜悯;但是苦了京城的百姓和官员,弹丸之地,你争我抢,怕是要血流成河了。”我担忧地说,暗自想着锦墨。
汉宫紧闭,必是吕太后最后挣扎的办法,让所有摸不着头脑的诸王们慢吕氏一步,只是能为吕家子侄抢到多少时间就看他们自己了。
“代王,琅琊王求见。”门外的内侍传报。
刘恒边走边说:“快快有请。”
我一拊掌,这下好了,好歹来了个知情人。
在外殿接待刘泽。
刘泽体态浑圆,肥胖不堪,年纪虽过六十却是憨厚可掬,丝毫不见当年随高祖征战南北时的戾气。
一见刘恒和我,忙笑着起身:“来得匆忙,来得匆忙,并未仔细通传。”
刘恒更是单脚跪地:“王叔哪里的话,侄儿该拜您才是。”
我在身后也盈盈施礼。
各自落座,刘恒笑问:“王叔是从哪里来?”
琅琊王苦笑一声,连连摆摆手:“不提也罢,羞死老夫了。”
刘恒笑道:“这是为何?王叔苦成如此?莫不是因为侄儿招待不周么?”
“哪里哪里,代王又说笑了!你是高祖的亲子,比我们这些从王要高上许多,哪里会对我们招待不周,更何况你仁孝礼让,哪像……哪像你那个亲侄儿,简直就像疯魔了一样。”
我和刘恒相视一笑,等着他的下文。
“不过是听信了他那个舅舅的话,就要起兵。起兵就起兵吧,还叫他那个郎中令祝午跑到琅琊去骗本王,说什么吕氏族人叛乱,齐王想发兵诛杀他们,又说齐王年纪小,不熟悉征战之事,愿意把齐国托付给本王。又夸了一通本王以前的能事,邀请本王到临淄去和刘襄商量大事,一起领兵西进,平定关中之乱。你想啊,侄儿求着办事,本王能不尽全力么,兴冲冲去了,就被扣下。唉,这事不说也罢,丢人啊!”琅琊王说到这里还星星点点滴落了些眼泪。
我在心底一声冷笑。
假惺惺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不过也是想分上一杯羹,听见将齐国整个相托,心便贪了便宜,全忘记了老虎的牙齿和爪子,美滋滋地跑去齐国送死,怪谁呢?不过是自己贪心才造就这样的下场。
刘恒微微一笑:“齐王年纪尚轻,做事也是不知道深浅,王叔还是看在侄儿的面上莫怪了吧!只是刘襄的母舅嘛,倒是以前有些耳闻,暴虐成性,但愿齐王不要学他才好。”
琅琊王点点头:“是啊,那匹夫简直就是个夜叉,嗜血成性。他教唆着齐王兄弟抢江山,平诸王,最终都归入自己的囊中。齐王兄弟早晚是要毁在他们手中的。”
“其实江山齐王去坐也是应该的,毕竟他是长子长孙,无可厚非,只是他这样一弄,王叔可就要担忧了。”刘恒聪明地不点透,琅琊王听到此处,猛地一震。琅琊本就是齐国划分出去的一块小地,如果齐王称雄,扩张到最后,琅琊将不复存在。
琅琊王一搓手:“就是啊,偏偏本王大意,连护国的军队也被他给骗了去,现在两手空空只能任由宰割。”
“这样吧,王叔也先不必操心这些,等侄儿改日见到了齐王再和他商榷。”刘恒起身,给我使个眼色,我恬笑着:“王叔今日就在代宫休憩,代王已经备好了酒筵,王叔不要嫌弃简陋才好。”
“哪里哪里,已经叨扰了。”他呵呵笑着,脸上更见憨态。
刘恒抬手,作了个请,琅琊王在前随刘恒一同走出大殿。
我回头看着灵犀,招手过来:“跟太后娘娘说,琅琊王来了,晚宴诚邀太后娘娘叙旧。”
灵犀点头,去往宁寿宫。
我笑着思索,暴虐是么,那就看看我们如何纯孝吧。
一杯醇酒,端过头顶,颤巍巍,琥珀银光。
摇曳走到太后面前:“母亲,这酒是臣媳亲自采了忍冬藤酿制的,据说可以缓解腿疾,现在试试吧。”
薄太后正在与琅琊王叙旧,闻声看过来,我笑着跪倒在她的面前,将酒杯上举。
宽大的青布衣袖,脱落到我的肘弯,青紫交错的血痕让人触目惊心。
太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颤声说:“又去采这些劳什子,总带些伤回来,难道宫中的御医就是白养的么?”
我巧笑着:“这忍冬藤本来不是药,是由民间的老人口耳相传得来。御医不敢下剂量,臣媳就自己先喝了检验,十日下来并未见什么异样才敢给母亲端来。就算不能治病,健身也是好的。”
琅琊王在旁咂嘴道:“娘娘好福气啊,不仅代王孝顺,连王后都这么孝顺,难得啊!”
我笑着回身拜了拜琅琊王:“王叔过奖了,母慈才能儿孝,都是母亲教导得好。”
太后接过酒杯看都不看就一饮而尽,拉过我的胳膊,让我坐在她的身旁:“我这个媳妇孝顺恭谨,一点错处也是寻不见的。王叔说错了,她可是比儿子还好。”
刘恒低头笑着:“母亲总是偏心,偏孩儿昨日进的也是这样的酒,为何母亲就未夸过一句?”
琅琊王更是大笑:“这侄儿就有所不知,母子连心,未说,情到,你怎么还和自己的王后较上了劲?”
“王叔有所不知,我们家恒儿实在是没气性。你看人家刘襄比他大不了许多,文武双全,齐国也是日渐强大,偏我们这里只是小门小户地过日子,天下事全都不理,不像个样子!”薄太后恨恨地说,眼睛里却全是慈爱。
“哪里啊,娘娘才是真有福气呢!那刘襄浑倔,驷钧又狠毒,即便是再强也未必能成什么大气候,本王倒是喜欢恒儿,这才是天家气派。若是此时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本王第一个赞同恒儿去坐那个天下。”琅琊王的眼神有些涣散,显然开始有些酒意朦胧了。
我噙着笑,看着他发红的圆脸。
“可不能这么说,即便是那样,还有右相他们也未必同意。”薄太后轻声试探,眼睛直逼琅琊王的双眼,看看他是否真的酒醉。
“他们能如何?一个驷钧就让他们坐卧不宁了。他刘襄是成也驷钧败也驷钧,不信娘娘等着看好了。陈平那个老狐狸,最后还是不会让刘襄入主汉宫的。”琅琊王含糊的话已经无法里清个数,头也开始左右摇摆。最终扑通一声趴在桌子上,动也不动。
“王叔,王叔,再醒醒,我们再来一杯。”刘恒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着,琅琊王嘟嘟囔囔也不抬头,看来是真醉了。
猛地,我的手臂被甩开。我笑着收回,又将袖子盖上。
“扶琅琊王去静月堂。”刘恒吩咐道。
下面上来几个内侍,十分吃力地搀扶起醉醺醺的琅琊王,出了殿门。
太后的面容冷冰冰的,全没了刚刚的一丝慈爱:“刚刚那是什么酒?”
“忍冬藤酒。”我无奈地说。
“何必再做戏,到底是什么酒?”太后仍是怒意未减。
“忍冬藤酒!”我依旧无奈地说。
那确实是忍冬藤酒,也确实是治疗腿疾的偏方,唯一作假的就是我手臂上的伤。连日来陪伴刘恒哪里有空去采摘这些草药,不过是吩咐了仔细的宫娥去摘,然后又交给御药房酿制罢了。
那伤是我用新采摘好的忍冬藤摩擦抽打手臂所致,为的就是能让琅琊王看见我们母慈子孝。
太后的全力配合也很有效果,琅琊王此时必是认定我们比刘襄好上太多了。
高祖子嗣有八,多已凋零。除长孙刘襄和三子刘恒能争夺这个皇位外就再无他人可想。
否掉了刘襄,刘恒就能险中求胜,而必胜的绝招就是仁孝。
我笑着看向太后,她冷冷地回我。两个女人的目标都是一致的,这也是我们如此默契的理由所在。
“那酒无毒,却能治疗腿疾,太后娘娘如果不信可以不喝。”我俯身跪倒告退,而后起身轻轻地走出殿门。
如今我已安然回来,他日大业得成我也必是皇后。刘恒的关注才是重要,太后我就顾不及了。
身后的沉重呼吸说明刘恒已经追了上来。
回首一笑:“代王有事?”
他将我手臂抬起,轻轻撸起袖笼,那青紫在夜色下更是骇人。
“受苦了。”低低的声音,疼惜的眼神,我笑得开怀。
翌日,琅琊王携代国一万兵马,前奔长安,只为在刘襄入主汉宫之前将形势挽回。他将会推举代王刘恒为新帝,毫无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