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有惊雷暗动
小鱼儿决定离开皇宫,在太子登基大典之前。否则,她可能根本不会有这个机会。她感觉得到,一些变化在龙晟身上发生了,龙晟已经不再是陪伴她上京城的龙晟了。当皇上遗诏宣布的那一刻,龙晟就变得很像一位君王,而不再是她所熟识的朋友!所以,一旦龙晟坐上了龙椅,她不敢确定,龙晟会不会再对她迁就顺从。她不是一个喜欢多虑的人,但是有些事情不得不未雨绸缪。可惜,龙晟好像猜到了她的想法,她去寻找小中和小北的时候,发现他们两人再次升官,成为御前带刀侍卫了,而在龙晟登基前,她根本就见不到那两位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她也想过自己一个人离开皇宫,但是连她的行动都受到了监视,不,是保护!她沮丧地叹了口气,也许,只有水如天可以帮助她离开这里,当然前提是水如天愿意帮助她!
龙晟今天必须去拜祭皇室列祖列宗,然后才能正式继位,接受百官的朝拜。小鱼儿没有一起前往,事实上,谁都不能和龙晟一同进去拜祭。皇朝例律,继承大统者必须单独完成对列祖列宗的拜祭。而之前,皇室宗庙内早就经过一丝不苟地彻查,确保皇室继承人的安全。当宗庙的大门紧闭,满朝百官都必须在门外恭候,等待新皇的出来。
龙晟在百官的目送下,沉着地向宗庙走去。尽管,他的步伐稳定有力,他的举止堪称高贵优雅,他的表情淡定从容,但是,只有他知道,他有多么紧张,离登基只剩下半个时辰,但是,这半个时辰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他也许会遭人暗算,离成功仅有一步之遥。不,他默默地捏紧了拳头,他绝对不会让这一切发生。如果水如天在就好了。可是,该死的水如天,关键时刻却不知去了哪里,他到处找过水如天,结果都无功而返。如果这一次,他得苍天庇佑能够顺利登基,他会好好和水如天谈一谈,是时候让水如天了解君臣礼仪了。
宗庙的门“伊——呀”一声合拢了,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警觉地环视了一下四周,除了那些沉重的牌位,什么都没有。也许,这一切不过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他自嘲地笑了笑,来到牌位面前,恭恭敬敬地跪下:“祖宗在天有灵,当保佑皇儿顺利登基,造福天下。”他俯下了身子,正要磕头,脖子处的寒毛忽然齐齐竖立起来,此刻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但是,他就是知道,危险降临了,郑王到底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他来不及痛恨那些侍卫和太监,就地一个懒驴打滚闪了开去,触目所及,是两个只露出一双眼睛的黑衣人,凶狠地向他扑了过来。
“郑王给与你们的一切,我可以双倍给你们。”他声嘶力竭地喊道,但那两个黑衣人仿佛聋了似的,手中的刀锋闪着莹亮的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吾命休矣!”他大叫起来,但那两把长刀忽然在他面门前垂了下来,好像突然间失去了力气。他不敢怠慢,又滚了开去,抬眼处,水如天已经迎向那两个黑衣人,手中的长剑闪着耀眼的寒光。
“水如天!”龙晟惊喜地大叫起来,不管他承认与否,水如天的出现的确犹如一道灿烂的阳光,涤荡了死亡那可怖的阴影。
“太子受惊了。”水如天凝神注视着黑衣人,刚才他一击虽然成功,心下却着实吃惊不小,这两名黑衣人的实力远远超越了他的预计,应该说,郑王手下的邪术又精进了一步,这两名死人杀手更加没有破绽,他们既有着活人的沉稳和冷静,绝不冒然进宫;又有着死人一样的无所顾忌,完全不在乎水如天的进攻。水如天刺中他们的伤口,冒出了紫色的血液,但很快就在他们的皮肤表皮上凝固了起来。那位幕后的术士一定想了什么办法可以阻止血液的流泻以保存黑衣人的实力。现在他知道了,郑王根本不在乎水如天在与不在,郑王想要做的是斩尽杀绝。如果他和龙晟今天在宗庙毙命,那么,小鱼儿将是郑王下一个要对付的目标。水如天惊跳了一下,不,他不能让这一切发生。如果小鱼儿要死,也得死在他的手上。他双目中陡然寒光大炽,上身突然向后翻倒,避开了黑衣人的长刀。黑衣人似乎早已预料到这一招,刀身一落空,空中立刻变势,竟然向水如天当胸插落。龙晟忍不住惊呼起来,他也看出了这两名黑衣人比起上次的黑衣人实是厉害不知几倍,一颗心再次忐忑不安,不知能否顺利脱险。他试着向宗庙的大门移动,但此刻水如天和两名黑衣人酣斗正烈,只需稍微靠拢他们一点,便觉得杀气凛然侵入皮肤,他哪里敢冒这个险。
水如天尽管弯腰如弓,却好似胸前长了另一双眼睛,极端凶险之下,他的身体似乎如柳枝一样柔软,脑袋忽然从双腿中穿了出来,说时迟那时快,水如天的长剑已经刺破了其中一名黑衣人的喉咙,而他的双脚,踹飞了另一名黑衣人的刀子。形势一下子扭转了过来。被刺中喉咙的黑衣人嘴里呵呵有声,却不倒下,抓紧了刀子仍然狠戾地向水如天当头砍下;另一名黑衣人手中虽然无刀,却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雪亮的匕首,同时向水如天的喉咙插了过来。
龙晟只觉得气都要喘不过来,他才刚刚要为水如天喝彩,水如天却又陷入了困境,他想上前助阵,可是,水如天的剑芒和黑衣人的刀芒交织成一张密密的罗网,他根本插不进去。正当他犹豫不决之际,局势再次改变,水如天的身体仿佛失去了重量,犹如一片薄薄的叶子轻飘飘地斜向地面,那把本该砍破他脑袋的长刀再次落空,与此同时,水如天手中的剑从一个意想不到的方向刺穿了执刀者的肚脐眼,执刀者身体剧烈地抖动起来。水如天抽剑,剑身一抖,幻化出无数朵剑花,龙晟只觉得眼前一片光芒,再也看不清水如天的动作。当他的视线恢复正常时,水如天已经挺拔地站在他的面前,从门外射进来的阳光仿佛在他的身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粉,衬得他的身材格外修长而且充满了力量。身后,是两名再也做不了杀手的死人,那柄制造了无数神奇的剑此刻已经销声匿迹。
“水如天,你真是神出鬼没啊!”龙晟激动地拽紧了水如天的手,“如果不是你,朕今日就要不明不白地丧身在宗庙之内了。”
水如天淡淡地笑了笑,他永远也不会告诉太子,为了今天这一刻他做了多少准备,调查了多少情况,花费了多少心血;他也不会告诉太子,刚才有那么一刻,他差点葬身在黑衣人的匕首之下;他更不会告诉太子,他身体的某一个部位,其实已经受到了黑衣人的刀气所伤。“太子,恭喜你终于可以实现宏愿。我在这里不方便,先告退了。”他望了望两名黑衣人,“太子不必告诉他们水如天曾经出现过,我想,当郑王看到你安然无恙地出现在他面前时,表情一定特别丰富。”
“你可以和朕一同欣赏。”龙晟依然拽着水如天的手,“朕要告诉百官,你立下了多么巨大的功劳!”
“太子,你明知道……”
“好好好!”龙晟哈哈笑了起来,想到自己马上就能成为一国之君,他的心情实在好得不得了,“不用表现得那么讨厌吧!朕明白!”他方才说完这三个字,水如天已经倏忽消失在他眼前,速度之快,竟令他根本不曾看清水如天是从何处出去的。他面色骇异,作声不得。良久,他的目光之中才开始熠熠闪烁,似乎正在酝酿些什么。
宗庙之门呀然开启,龙晟嘴角噙着微笑,跨步而出,群臣看清楚眼前卓尔不群的人物后,一齐拜伏在地,口称“万岁”!唯有郑王一人孤立在群臣之中,神色先是愕然,继而阴沉。
“皇叔?”龙晟气定神闲地叫道,“不知皇叔还有何指示?”
郑王勉强一笑:“没什么?臣见皇上面露疲倦,正担心皇上呢!”
“哦,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龙晟笑吟吟地指了指身后,“来人哪,将这两个胆大妄为企图刺杀朕的凶手拖出去。”
群臣色变,但所有人的面色再也及不上郑王的变化,当他看到那两具死尸后的表情几乎失控,龙晟津津有味地欣赏着郑王的神色,水如天说得没错,如果全国设立表情大奖,郑王一定不负众望摘取魁首。有一天,他会让郑王带着这样的表情,不,是更加沮丧更加败坏的神情跪在他面前:“郑王真是未卜先知啊!可惜这两个小蟊贼实在不济。”他摇了摇头,啧啧有声,“不过,到底是谁将这两个家伙放进宗庙朕要好好彻查,严惩不贷。”他龙目中忽然威光四射,群臣莫不俯首,曾经负责检查宗庙的禁军和太监更是瑟瑟发抖。
“皇上偶遇小惊,也许正是先皇为了考验皇上。恭喜皇上顺利过关,可见皇上果然是真命天子,上苍所立,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陈王颤抖着声音说道,他语声甫毕,群臣齐声大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形势所迫,郑王无奈跪下,低头称臣。龙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皇上既然安然无恙,又是初登龙椅,对于这次意外,不如小惩以大戒?”陈王继续建议,目光却向龙晟微微示意。龙晟一愣,立刻领悟陈王是让他对郑王一党明做安抚,暗地调查。他收敛了笑容:“陈王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一切由陈王作主。”他袍袖一挥,在众臣子的叩首中扬长而去。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小鱼儿,告诉她这里发生的一切,告诉她自己已经是名正言顺的皇上,告诉她不日之后就将立她为后,从此和自己携手共守江山。
他什么都设想好了,唯独不曾料到,小鱼儿已经不在宫中。
小鱼儿是被她的干爹米秉辉带出皇宫的,时间正是龙晟正式即位这一刻。
或许是所有的禁军都被调去了宗庙的缘故,米秉辉轻而易举地带出了小鱼儿。
“干爹,小中和小北还在宗庙呢!”小鱼儿被米秉辉严峻的神色吓住,和干爹分别快要一年了,她以为干爹一直和他的朋友逍遥快活,谁知乍一看见干爹,她几乎要认不出干爹来。眼前这个面色沧桑,仿佛受尽了苦难的老人,真的就是一年前那个意气风发剽悍勇猛的男人吗?有什么不祥的预感在她心里凝聚。
“来不及了。”米秉辉沉声说道,能够活着见到小鱼儿已是他这辈子的万幸,他已经无暇顾及那两个干儿子的安危了。如今一切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干爹,出了什么事?”小鱼儿心头一紧,怎么她有一种感觉,似乎一出宫门,就再也见不到小中小北了?
“一切等到了外面再说。”米秉辉急切地东张西望,还好,皇宫里尽管戒备森严,但要带出小鱼儿并非难事。如果他可以成功地再次救出小鱼儿,那真的是天佑前朝了。
两人出了皇城,米秉辉立即带着小鱼儿进入了闹市,两人左右穿梭,绕了一个大圈,站在一座雄伟气派的高楼面前,正门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让小鱼儿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水府”!
“干爹?”小鱼儿紧张得声音都颤抖了起来,“这……”难道干爹和水如天本来就认识吗?应该不会呀,如果他们曾经是旧识,水如天为什么会那样待她?可是,陈伯的确也说过水如天的父亲是他的故人。她一颗心七上八下,忽喜忽忧,没有意识到米秉辉已经带着她跃入了水府。其实早在皇宫里面,龙晟已经向她介绍过水如天的家了。据说水府的高阁,其繁华在京城是颇有名气的,这座高阁,最高处达几十丈,有房屋二十多间。所有门窗、墙壁、悬楣、栏杆等,全部用名贵的沉檀木制造。微风吹来,香闻数里。阁内四处饰满金玉,夹杂着珠翠琼瑶。由于水如天的父亲水中廷特别喜欢花草,因此高阁之内,有三个规模不小的花园,园中假山怪石,奇花异树,不一而足。龙晟还说,京城里除了皇宫,就得数水中廷的府宅了。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她就能够亲眼目睹。米秉辉似乎对这里相当熟识,而且,进入了花园后,他们就钻进了一座假山,米秉辉似乎不欲惊动水府的仆人。小鱼儿正待发问,米秉辉冲着她竖起了一根手指,从假山底部进入一条深长的隧道。原来花园之下竟然别有洞天,隧道建造得相当精致,沿途都有或明或暗的灯光嵌入墙壁,引领他们一路向前。小鱼儿的心越来越不安,现在,曾经的奢望已经完全推翻,水中廷是否得悉此事她不敢说,但是,水如天一定毫不知情。她甚至隐隐觉得,水如天之所以会对她恶言相向,只怕和今日所做的有一定关联。她想退出隧道退出水府,但干爹紧紧地拽住了她的手,她根本无从挣脱。
他们似乎走到了尽头,也不知米秉辉在什么地方按了一下,眼前豁然洞开,他们继续沿着石梯往下行走,这地下行宫竟不知有多么深邃!不久之后,米秉辉才停了下来,小鱼儿发现他们置身于一间方方正正的小屋里面,正中央供奉着一块牌位,奇怪的是上面竟然空无一字。小鱼儿疑惑地望着干爹,却惊讶地望见干爹老泪纵横:“干爹,怎么啦?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鱼儿,跪下!”米秉辉忽然沉声喝道,小鱼儿不由自主地跪在那块奇怪的灵位面前,米秉辉在她身边跟着下跪:“皇上,臣今日总算把公主带来见您了。”
米秉辉的声音并不响亮,小鱼儿却感觉头顶上似乎炸响了一个焦雷,震得她头脑轰轰作响:“干,干爹……”
米秉辉并不理会,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悲怆之中:“皇上,当年您拼死让臣保护公主脱逃,臣总算不辱使命,如今公主已经长大成人,如果皇上您地下有知,当能欣慰地看到公主和皇后几乎如出一辙。”他含泪微微一笑,似乎颇感自豪,“虽然这十几年来,我们几个前朝遗臣蝇营狗苟卑躬屈膝,但这一切总算不曾白费,如今大业将成,前朝之辱不日即将雪耻,皇上,您开心吗?”
小鱼儿豁然起立,干爹到了这里,一切就完全颠覆了,她的世界不见了,眼前所有的只是这块莫名其妙的灵牌和干爹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不,这一切一定是她在做梦!
“小鱼儿,你跪下!”米秉辉似乎洞悉了小鱼儿的念头,“你向灵位磕几个头,干爹会告诉你一切。”
小鱼儿心头一片模糊,迷迷瞪瞪地磕过了头,沉默地望着干爹。不,她并不想知道所谓的真相,她只想回到曾经的世界。但是,她又隐隐约约地猜到,今夜之后,她可能永远都回不去了。而今夜之后,也许一切的谜团,包括水如天的冷酷,恐怕都将获得了答案!可是,她已经不需要拥有这些答案了。问题是,她有得选择吗?
米秉辉叹了口气,他理解小鱼儿的惶恐,也明白这副担子有多沉重。如果他有得选择,他会让小鱼儿自由快乐地过一辈子。但是他和小鱼儿一样,是被命运选择的人:“小鱼儿,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不过,有些事情,你已经到了必须了解的时刻了。”他抬起右手指着那块无字灵牌,“他就是前朝皇上,也是你的父皇。你一出生,前朝就遭遇叛贼作乱,外族趁机入侵,皇城不幸沦陷。”他说起往事,泪水潸然而下。小鱼儿茫然地望着那块灵位,目光穿透了虚无,仿佛回到了那个混乱的夜晚,皇城里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为了那么一张龙椅、一顶皇冠、一枚玉玺,无数生命挣扎在死亡线上……她蓦然闭上了眼睛,颤抖的睫毛泄露了她所有的恐惧。米秉辉怜惜地注视着小鱼儿,如果是以前,他会无所顾忌地把小鱼儿抱在怀里,这么多年来,小鱼儿不仅是前朝尊贵的公主,小鱼儿更是他的心肝宝贝。但今时不同往日,小鱼儿的身份变了:“我本来想和皇上同生共死,可是,皇上把你托付给了我,自己引开了逆贼。”那晚上的一幕依然清晰地历历在目,每一个晚上都强烈地提醒着他肩上的重任,皇上和他说:“你是朕的好兄弟,以前是,现在是,永远是,朕将用自己的生命信赖你,现在,朕恳请你为朕保住一线血脉,等到时机成熟,一血今日之耻!”他记得他郑重地答应了皇上,这么多年来,不管生活有多么艰难,他都不肯放弃,也不能放弃。他坚忍而滞重地一步步完成了当年的承诺。皇上用生命来信赖他,而他呢,用整个人生扛起了这个泰山一样的重任。回首遥望这些沧桑的岁月,他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坚持下来而且接近成功了。他联系了早在皇城出现不幸之前就打入了敌国的“叛徒”水中廷,几番试探之后,他相信了水中廷,他们又接连地找到了前朝的一些重要的大臣,十几名曾经共事过的大臣歃血盟誓,誓要协助公主夺回江山。为了以防不测,米秉辉从来没有透露过公主的信息。他告诉过那些前朝的臣子们,十七年后的亡国之祭,就是举事之日。如今,距离这一天只剩下一个晚上了。他本来以为他们之间的誓约会破灭,侥天之幸,他得以顺利逃脱。感谢龙晟的继位大典,龙啸天放松了对他的看管,不然,只怕他此刻还在龙啸天设置的大牢之内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计划功亏一篑。他不想再谈这一年来龙啸天对他的折磨,也不想再谈十几年来的谋划和奔波,他只想让小鱼儿尽快地接受现实,完成先皇的嘱托。“小鱼儿,明日此刻就是我们行动的日子,不久之后,我们就能攻陷皇城,取龙晟而代之,恢复我朝的大号。届时,你就是新皇,你的子嗣将会继承大统。”
“我不要。我不是什么公主,我不懂什么前朝今朝,我是小鱼儿,是鱼米山寨的小鱼儿。”小鱼儿失控地嚷了起来,干爹说的一切,她都听明白了,却又似乎一个字都听不懂。龙晟曾经要立她为后,干爹却要让她为王!天知道,她根本就厌倦了皇宫,厌倦了京城,她讨厌用她灿烂的人生去争夺无谓的权利荣耀,去背负不堪负重的命运枷锁,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渴望回去,回到鱼米山寨,回到从前和小中小北一起生活的日子。“干爹,你在开玩笑对不对?你恼我私自下山所以才这样吓唬我对不对?小鱼儿错了,小鱼儿不该自作主张下山行动,小鱼儿害了陈伯害了小东小南小西,小鱼儿错了,小鱼儿……”
“公主!”米秉辉强忍悲痛,他真不忍心看到小鱼儿这个样子,但是,该发生的谁也阻止不了,他必须硬起心肠,让小鱼儿接受这一切。他从无字灵牌底座中取出一方丝帕递给小鱼儿:“这是你母后留给你的,你好好看看。”
小鱼儿呆呆地望着娟帕,娟帕上是她未曾见面的娘亲留给她的遗言:“长宁吾儿,取名长宁,本是希望你永远安宁,岂料祸从天降,叛将谋反,宁儿若能健康长大,定要为父皇母后报仇,恢复前朝国号。”寥寥数语,却力逾千斤,震得小鱼儿的眼泪扑簌簌地掉落下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孤儿,就像干爹所言,从尸体堆里抱来的,此刻,她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是个孤儿,是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儿。她扑进了米秉辉的怀抱,像一年前那个快乐自在没有心事的小鱼儿一样:“干爹!”
“小鱼儿!”米秉辉虎目蕴泪,苍老的大手轻轻抚摸着小鱼儿的头发,终于狠了狠心,扶着小鱼儿站定,“小鱼儿,我不是你的干爹,我是你的舅舅。你的母后,就是我的亲姐姐。姐姐嫁给皇上,皇上一直把我当成他的亲弟弟一样。小鱼儿,不,长宁公主!”他整了整衣衫,恭恭敬敬地下拜,“臣叩见公主,请公主收拾心情,收回河山。”
“干爹!”小鱼儿悲泣了一声,干爹如此慎重,她既不敢搀扶干爹起来,又不愿接受干爹的跪拜,可是,她却什么都不能做。她的脑海中空荡荡的一片,却有一个人影清晰地浮现上来,水如天!是的,水如天怜悯而憎恶地遥望着她。水如天一定早已知晓了她的身份,是她这个令她自己都觉得憎恶的身份,连累了水如天的父亲十几年来战战兢兢地苟活在皇城之内。也是她这个莫名其妙的前朝公主,在不久的将来,会在皇城与龙晟短兵相接。不,她真的不要接受这样的现实。龙晟的皇帝会做得非常成功,她为什么要做郑王这样令人不耻的反贼?还有水如天,水如天一定会站在龙晟身边,冷酷地对抗她的举事。多么可笑的一切!多么残忍的一切!她觉得眼前发黑,身体软绵绵地站立不稳,朦胧中,有个声音惊呼道:“公主怎么啦?”
水中廷抱住了晕过去的小鱼儿,果断而迅速地把了把小鱼儿的脉相:“无碍,公主只是一下子急怒攻心。米将军,别来无恙!”十几年前,他们几个前朝遗臣歃血盟誓,从此以后天各一方,除了几封绝密的信函之后,再也没有接触过。他只是遵照了密函的吩咐,为他们的军队筹备黄金。这些年来,为了将自己隐藏在敌国君王的眼皮子底下,他只问医术和从事药材生意,从不轻易涉及朝政,行医和做生意所得的钱财用于建筑与布置。先皇尽管多疑,但参观过水府之后,便只言他生活奢华,应该克制,关于他的异心,却不曾再有怀疑。水中廷反而有更多的机会为前朝的党派集敛钱财了。今夜,他终于又见到了米秉辉,也再一次见到了公主:“米将军,你带出了公主,皇宫里已经乱成一团啦!”第一次见到龙晟带着公主来就诊,他就从小鱼儿的面貌上推断出了小鱼儿公主的身份,也从龙晟的神态上猜出了龙晟对小鱼儿的情意。造化弄人,小鱼儿要对付的人却爱上了小鱼儿,真不知是幸还是孽!
“小鱼儿不过是一个小太监,为什么?”米秉辉还不清楚一切。自从他失去了自由后,他一直担心小鱼儿的安危,好在小鱼儿离开了鱼米山寨,混入了皇宫。每念及此,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他曾经以为鱼米山寨是最好的隐身之所,但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当他落入了敌人之手后,他就知道这个世上,真的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小鱼儿安然无恙,他只能感激先祖庇佑!
“米将军,恐怕你还不知道,当今皇上爱上咱们的公主啦!”水中廷轻轻地把公主抱入内室,放到床上,这个地下室,他十年前就已经竣工,一直等待着公主的到来。内室的墙壁上,挂着一幅酷似小鱼儿的女子肖像,那是前朝的皇后,也曾经是水中廷的倾心之爱。当年皇城叛乱连连,外族频频犯乱,聪明的皇后意识到了王朝覆灭的阴影,恳求他潜入敌国刺探军情。他受心爱之人所托,自然毫不推脱,以精湛的医术渐渐博取了敌国君王的信任,为了让君王不起疑心,他甚至还迎娶了敌国的公主,从此做起了太医。谁知隐藏了四年之后,他们的国家还是不可避免地亡国了。他本欲退出皇城,然而前朝遗臣又找到了他,一起歃血盟誓,米秉辉负责抚养遗孤,其他人负责号令天下义士。而他呢,继续以叛军的身份潜伏在皇宫内,为复国做好准备。
“什么?”米秉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如果不是水中廷亲口所言,他真的无法相信这个匪夷所思的事实!
水中廷淡淡地看了米秉辉一眼,岁月不饶人,当年的年轻小伙子如今已经满面沧桑,比他还要老上十岁。他明白米秉辉所受的苦楚,正是因为明白,所以,这十多年来,他无怨无悔做着违心的事情。尽管当年外族入侵掠夺了他们的河山,但是他同样不得不承认,二十多年下来,先皇非常注意奉行休养生息政策,修改前朝的苛酷刑罚,缓和对民众的压迫程度,促进生产的恢复和发展。他的统治时期,全国呈现出一派和平繁荣的景象,百姓们众口一词称他为一代明君。尽管皇上生性多疑,对于叛军的处置也相当狠辣,但一个能以百姓为先的有道明君,真的非要推翻他吗?真的能够推翻他吗?复辟,复辟!五年前他就知道这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肥皂泡!但是,他不能成为戳破这个肥皂泡的人!或许,天佑前朝,他们果然能够成功也未可知!可是,命运居然安排让小鱼儿和龙晟相遇,甚至……他不敢推测会发生什么事,但愿不会是可怕的事!“米将军是否已然万事俱备?”
米秉辉点了点头,面色之中不甚荣耀和自豪:“水大哥,这些年来,谢谢你的支持!”
水中廷注视着墙上那张他亲手绘制的肖像,忽然说道:“不过,有一个人恐怕会是你们的劲敌!”
“龙啸天?”米秉辉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仇人的名字。一年前,龙啸天留意到了他的足迹,他不敢返回山寨,百般设法逃离龙啸天的追捕,终于还是未能成功。龙啸天用卑劣的手段抓住了他,对他使尽了刑罚,威逼利诱他说出真相,说出那些遗臣的姓名。一想起来,他就恨不得能够立刻抓住龙啸天把他碎尸万段,“我已经见识过他的手段,这一年来,我一直蒙受着他的照顾!”他怒目圆睁,几乎咬碎了钢牙。
水中廷同情地望了他一眼,忽然摇了摇头:“龙啸天的确厉害,但我要说的这个人,却不是他。”
“那还有谁?”
“犬子水如天。”水中廷低声说道。
米秉辉愣了一下,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水大哥,你也学会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水中廷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最好记住我今天说的每一个字,犬子是太子从小的好友,也是他的表哥,如果太子的利益受到侵犯,犬子怕是会尽全力的。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此刻犬子只怕已经在帮助太子,不,帮助新皇寻找小鱼儿了。”
水中廷猜得没错,水如天的确正在寻找小鱼儿,但不是受命龙晟,他比龙晟先发现小鱼儿失去了踪迹,如果不是他的伤处耽误了他的行程,米秉辉根本不能顺利逃离皇宫。但水如天却没有想到是米秉辉带走了小鱼儿,水如天害怕的是郑王带走了小鱼儿。小鱼儿?他苦闷地皱了皱眉,他应该是恨她的,恨她的存在夺走了他的母亲,恨她的身份夺走了他的父亲,恨她改变了他的人生!十岁那年,他无意中从管家的口中得知母亲的死因,母亲艰难地生下他时,他的父亲——水中廷正忙着为当今皇后接生。也就是说,如果不是他天生命大,那么他和他的母亲都将成为父亲巴结皇宫贵宥的陪葬品。从此,他恨足了龙晟和皇上整整两年。但两年后,他在水府的地下室里发现了父亲,当时父亲正深情地凝视一幅画卷,画卷上的女人美若天仙,却不是他的娘亲。十二岁的他从父亲的口中了解了一切,知道父亲背负了怎样的复国重任。但这与他无关,他曾经恨父亲为了名誉权利放弃了母亲,这一刻他虽然知道父亲并非贪婪之辈,然而心中的恨意却有增无减,他憎恨父亲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所谓崇高目标放弃了他的母亲,他更加憎恨那个让父亲放弃了母亲的女人——那张画像中的女人。当时痛哭流涕的他扑上去撕裂了画像,得到的是父亲的一记狠狠的耳光。他愤而离家,出门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前来找他的太子,太子天真地和他同往他父亲的老家。后来水中廷在自己的故居找到了他们,但是,水中廷再也找不回他熟悉的儿子。水如天变成了一个叛逆冷漠的少年,他可以为水中廷隐瞒那个可怕的秘密,但是他再也不服从水中廷的任何管教,十六岁之后,他就离开了水府,尽管水府就在京城,然而他却宁愿待在如意坊也不愿意踏足家门。至于水中廷为他订下的娃娃亲,他自然更加不屑一顾。这一切的一切,全是拜小鱼儿所赐,他对她的任何恨意都是理所当然。但是为什么,只要想到小鱼儿可能出现的一丁点危险,他就会那么手足无措,内心发慌?
水如天寂寞地喝了一口酒,他已经奔走了一个晚上,但是,这一次,他引以为豪的预知能力似乎失去了一贯的敏锐,他找不到小鱼儿。呵,小鱼儿,这个只怕才是他今生最难过最困扰的麻烦!父亲并未向他说起前朝公主,十二岁那年,父亲只告诉他前朝皇帝的遗孤仍然在世,所以他根本不曾想过那个遗孤会是一个小姑娘!当这个小姑娘睁着闪亮的眼睛绑架了他时,他无法否认,即便那张小脸被乱七八糟的胡须遮掩得可笑之至,他依然深深为那双明眸吸引。以前他不相信什么“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但是,小鱼儿的眼睛让他知道,这些古老的传说原来真的来源于真实。然后,他遇见了陈伯,看清了小鱼儿的庐山真面目。没有什么准确的语言能够描述他当时的震惊、失望、惊怖……他几乎是一下子就猜中了小鱼儿的真实身份。是的,这个明眸善睐的小姑娘,恐怕正是他父亲用生命中的一切作为代价要辅佐的前朝公主。当血手魔抓住小鱼儿的时候,他其实一直跟随在旁,有那么一刻,他恨不能血手魔立刻取了小鱼儿的性命。但是,这一切止于小鱼儿的眼泪,他从来没有这样憎恨过自己傲人的视力,他看见了小鱼儿眼中亮晶晶的泪水,那种透明的液体,那种他曾经极端不屑的廉价的眼泪,让他一度严谨的自控力刹那间全盘瓦解,在他的头脑根本来不及做出正确的反应之前,他的声音暴露了他的存在!他发誓,救下小鱼儿是他二十年来最最后悔的一件事,他痛恨自己的优柔寡断,痛恨小鱼儿那张绝色容颜,他真的试图摆脱小鱼儿。可惜,命运一而再再而三地和他开起了玩笑,他的表弟龙晟,他最要好的朋友太子居然爱上了小鱼儿。他发誓他是为了龙晟才一次次出手帮助小鱼儿,但是他无法解释那个吻,那个该死的吻毁了他的冷酷,毁了他刻意制造的距离,毁了他理智的生活,毁了一切……那个该死的吻就像一种令人上瘾的毒药,一次次地诱惑他不知不觉地靠近小鱼儿。
水如天的表情更加痛苦了,酒也解决不了他的苦恼和深重的恐惧。曾几何时,他水如天居然也要借酒消愁了。小鱼儿不见了!小鱼儿不见了!该死的,不管他怎样告诫自己小鱼儿是毁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的女人,是剥夺了他的母爱隔断了他的父爱的女人,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这样的女人根本死有余辜,但他依然发疯一样地为小鱼儿担惊受怕。他甚至提醒自己小鱼儿即将是龙晟的女人,但是连这一点也没有办法阻止他对小鱼儿的思念和牵挂。这个晚上,他就像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如果没有酒,他担心自己会完全疯狂!而这仅仅是因为小鱼儿不见了!如果不是这么恐惧,他会大笑的,恶狠狠地笑!但是不行,他得好好想想,小鱼儿到底会去哪里,龙啸天到底还在酝酿什么阴谋!他敢用脚趾头保证,龙啸天的下一步计划一定和小鱼儿有关。他看到过龙啸天望小鱼儿的目光,惊愕、阴狠、得意,那些表情足以说明,龙啸天也认出了小鱼儿,认出了这个前朝公主……等等,难道……他的目光恢复了冷峻,右手微微用力,酒瓶子在他手中裂成碎片。如果他猜得没错的话,小鱼儿只会出现在一个地方,那就是他的家,不,水中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