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勰(465?~520),字彦和,祖籍东莞莒(今山东莒县)。刘勰少孤,家贫不能婚娶,依靠名僧僧佑十余年,在定林寺博学佛经、儒典和历代文学,专心学问。梁初始仕,由于昭明太子深爱文学,他很受尊重,后奉命与慧震共整佛经。整理毕,即请出家,改名慧地,不到一年而终。他是一位杰出的文学理论家,同时也是一位文学家。三十多岁时写成的《文心雕龙》,是他的集理论性与文学性于一炉的代表作,颇得时贤和后人的珍爱推重。
圣贤书辞,总称“文章”,非采而何?夫水性虚而沦漪结,木体实而花萼振,文附质也。虎豹无文,则鞹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质待文也。若乃综述性灵,敷写器象,镂心鸟迹之申,织辞鱼网之上,其为彪炳,缛采名矣。故立文之道,其理有三:一曰形文,五色是也;二曰声文,五音是也;三曰情文,五性是也”。五色杂而成黼黻,五音比而成韶夏,五情发而为辞章,神理之数也。
《孝经》垂典,丧言不文,故知君子常言未尝质也。老子疾伪,故称“美言不信”;而五千精妙,则非弃美矣。庄周云:“辩雕万物”,谓藻饰也。韩非云:“艳乎辩说”,谓绮丽也。绮丽以艳说,藻饰以辩雕,文辞之变,于斯极矣。研味《孝》、《老》,则知文质附乎性情;详览《庄》、《韩》,则见华实过乎淫侈。若择源于泾渭之流,按辔于邪正之路,亦可以驭文采矣。夫铅黛所以饰容,而盼倩生于淑姿;文采所以饰言,而辩丽本于情性。故情者文之经,辞者理之纬;经正而后纬成,理定而后辞畅,此立文之本源也。
昔诗人什篇,为情而造文;辞人赋颂,为文而造情。何以明其然?盖风雅之兴,志思蓄愤,而吟咏情性,以讽其上,此为情而造文也;诸子之徒,心非郁陶,苟驰夸饰,鬻声钓世,此为文而造情也。故为情者要约而写真,为文者淫丽而泛滥。而后之作者,采滥忽真,远弃风雅,近师辞赋,故体情之制日疏,逐文之篇愈盛。故有志深轩冕,而泛咏皋壤;心缠几务,而虚述人外。真宰弗存,翩其反矣。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实存也;男子树兰而不芳,无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实;况乎文章,述志为本,言与志反,文岂足徵?
是以联辞结采,将欲明理;采滥辞诡,则心理愈翳。固知翠纶桂饵,反所以失鱼。“言隐荣华”,殆谓此也。是以衣锦褧衣,恶文太章;《贲》象穷白,贵乎反本。夫能设模以位理,拟地以置心,心定而后结音,理正而后摛藻。使文不灭质,博不溺心,正采耀乎朱蓝,间色屏于红紫。乃可谓雕琢其章,彬彬君子矣。
赞曰:言以文远,诚哉斯验”。心术既形,英华乃赡。吴锦好渝,舜英徒艳。繁采寡情,味之必厌。
文章主要论述了情与采的辩证关系:“采”决定于“情”,“情”又离不开“采”,只有“情”“采”相得益彰的作品才是真正的好作品。围绕二者的关系,文章还论述了“为文而造情”和“为情而造文”两种不同的创作路线,及“文不灭质,博不溺心”的文学批评标准。全文观点鲜明,层次清晰,逻辑严密,论证充分,分析透辟。在论理过程中,时时用典,常拈比喻。用典典雅含蓄,比喻形象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