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情真意切
一个月后
江湖上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大事小事发生。但是，无论哪一天所发生的事都没有今年端阳前后所发生的那三件事情更令人惊奇与诧异。
第一件事：洛阳天府王家相约江湖众名门正派共惩奸邪，引来苗疆第一大邪派千华门，群雄力战不敌，千音山庄无暇公子莫悲扬技惊四座，独自一人将千华门五大堂主逼退……也独自一人，伤及数百名武林同道。
江湖中褒、贬、惊、惧，因人而异……
第二件事：端午过后的隔日，天府王家玉麟佩遭劫，由江湖第一兵器世家亲自监工设计的王家祖陵被盗，王家上代当家主母秦瑶仙的墓穴被贼人翻了个底朝天，就连尸骨也被扔出棺外，入目皆是狼藉一片，其子王鹤尘怒不可遏，悬赏天下，誓将贼人擒至母亲棺前分手断脚挖目勾舌，然后再砍头……
对于如此道德沦丧之事，天下间多的是义勇先锋站出来，更何况事成之后赏金甚高，但遗憾的是……天府王家提供不出任何有用的线索……
第三件事：话说千华门下凤翔堂堂主息若离因私判门，落得武功被废，失手被擒的下场，最后五大堂主公然救人失败，便趁夜将人劫走，带回了千华门。以门主华千枫在江湖中的一贯作风，对于这样一个判门无用之人，等待她的只会是残忍严酷的门规处置才对，可是，在息若离被劫后的第五天，华千枫竟然宣布了一个出乎人意料的消息——他将下任千华门门主之位传给了武功全失且包藏祸心的息若离……
华千枫发出消息，将于年前腊月初九，在云南鱼辘岛的千年寒冰潭上行传位大礼。这个消息对于平静了太久的江湖来说，无疑又是一件能够掀起千重波浪的奇事。
自王家祖陵出来之后，柳随风与莫悲扬相携从洛阳出发一路游玩，刻意保持低调寻访了无数名胜古迹。
起先柳随风对于莫悲扬的‘加入’是相当反感的，但是莫悲扬却执意跟随，途中不管她如何恶语相加，他都能保持笑脸，不加驳佐，一段时日后，柳随风也懒得再去管他，也许这个名门正派的无暇公子就是想一路跟着她，沿途观察她的所作所为，一旦她做了什么危害武林的事情的话，他好及时制止，随时将她毙命也说不定啊。
心里有了这项认知，这一路上柳随风走得还算自在。可能与从小的生长环境有关，她想事情更愿意往现实去想，有些太过虚无的东西容易使人沉迷，往往将会耗去人们一生中大部分的精力与时间，而精力与时间正是现阶段的她最最缺少的东西，所以，她只能选择忽视身旁日趋炙烈的情感。
两人抵达杭州时已是大暑天，烈日炎炎，骄阳似火，杭州城内满目葱翠，荷花开遍了十里碧波，风起荷叶动，绵延婉约。
柳随风沉迷了，堕落了，走不动了……这是她第一次看见如此壮阔的秀丽景色，心里有种白活了二十几年的感动和遗憾。她立于西湖岸边拱桥之上，近乎痴迷的眺望着眼前的那片美好。
莫悲扬几次想要强行把她拉走，但最后还是被她给拉进了西湖边上临湖而建的仙鱼楼，只见她向伙计要了一个能够欣赏到美丽景色的座位后，便迫不及待的拉着他向座位走去。
刚坐下，柳随风便双手托腮，目光倾羡的继续盯住二楼窗外的十里荷花，舒服的叹了一口气。莫悲扬被她孩子气的一面给逗笑了，他拿起小二刚送上来的冰镇凉茶，为她倒了一杯，放到她的手中后，才给自己倒上。
一旁随侍的店小二将他们入内后的所有动作看在眼内，只觉得这二人真是世间少有的郎才女貌，般配和谐。
为了不至于破坏眼前的温馨美丽的景象，店小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不那么讨厌：“嗯，两位客官可要点菜？”
莫悲扬微笑，温和的点点头。店小二只觉周身如突袭春风那般宜人，于是更加殷勤的将菜单奉上。莫悲扬接过后，还未打开参阅，只见那位原本正在赏荷的美貌姑娘猛地坐直，转头看向莫悲扬手中的菜单，良久后才软软的说了一句：“我来点。”
“好啊。”
莫悲扬一如这一路上的表现，只要柳随风开口，他从不说‘不’。
柳随风双手接过菜单，拧着眉对着菜单一个字一个字研读，表情透露着说不出的神圣，仿佛她看的不是一本酒楼的菜单，而是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般认真。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原本等待在侧的店小二早已被邻桌的客人们喊过去上菜了，但柳随风依旧埋首菜单中，莫悲扬始终没有催促一句，安静的在一旁饮茶等待。经过这一路的交往，他对眼前这个女子的习性已稍有了解，对任何事物都能够保持淡定无争的她，不知何种缘由，唯独热衷于两件事——点菜和买东西。
柳随风确认看完了菜单上的每一行字后，满意的将菜单合上，喊来了店小二，将要点的精致菜名丝毫不差的说出。等到上菜的时候，还要求他们一个一个报出所上的菜名，当真是乐此不疲。
待十三道荤，两道素全部上齐之后，柳随风对莫悲扬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显示她的满意度。莫悲扬宠溺的回了一笑，把筷子递给她。
吃饭的时候，柳随风两眼放光盯着满桌的油腻荤菜，但手却只往素菜的盘中夹去，莫悲扬见她如此，不解道：“既然不能吃，为何每回都点？”
柳随风将一口翠绿的莴笋送入口中，无奈道：“就因为不能吃，所以才要点来看看嘛。”
莫悲扬将她不合逻辑的话语忽略，放下手中的筷子，与她对视说：“只要找到‘鬼手六诛’就能解你体内的毒吗？”
“不知道啊。反正我体内有九功珠护着心脉，只要我能坚持吃素，活个一两年也没问题。”柳随风拍胸脯保证道。
莫悲扬担忧的神色令柳随风感到了无比的温暖，接着又听莫悲扬说道：“找到‘鬼手六诛’的话，我会和他说，请他解你身上的毒。”
为什么？
柳随风在心中偷偷发问，但她知道这个问题也只能在心中问问，因为，这个问题一旦问出，便是要逼着自己面对，现在的她还不想面对。
“那你可想好了要以什么作为交换？要知道，‘鬼手六诛’可不是善男信女，他不会无偿悬壶济世的。”柳随风掩藏了心中的无限伤感，口吻欢快的说。
“他要什么我给什么。就算是我没有的东西，访遍天下，我也会为你寻来。”莫悲扬坚定的看着柳随风，一双清雅俊目中透着股坚定。
柳随风将他的话好好在脑中回忆了一遍。
也许这句话便是她一生中最值得记忆与回味的一句话了。她要好好记着，如果将来真的要那么冰冷的死去，那这句话说不定还能够让她最后感受一下人世的温暖。
“要是你开口的话，不用想我都知道‘鬼手六诛’会提出什么条件。”柳随风神秘莫测的对他眨了眨美眸。
“什么条件？”莫悲扬配合的问。
柳随风微笑，一袭素兰色衣衫更加衬托出她的清丽脱俗。只见她抬起身，故作神秘的慢慢贴近莫悲扬，软软的鼻音轻声说道：“千音谱。”
莫悲扬面上一怔，不知道接着该如何应对。
……想来他愿意为了她寻来世间任何一件宝物，却没有想过以自家的‘千音谱’作为交换啊。
柳随风迅速坐直，一边责怪自己太过敏感和多疑，一边暗自期待莫悲扬的反应。
并不是说她会赞成莫悲扬用‘千音谱’去换她的生机，但是，他说归他说，真正做的时候，她拼了命不要也会为他守住‘千音谱’的。
莫悲扬收回了一直停留在柳随风身上的目光，盯住桌上的一盘醋溜肚丝发呆，一副天人交战的为难表情。
柳随风闷闷的咬了一口莲藕，将目光再次送去窗外的十里荷花上。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干嘛和他像一对小情侣般闹脾气啊？他们二人原本就没有关系，那么她又凭什么要人家用自家的‘千音谱’去救她啊？
莫悲扬终于‘交战’完毕，突然从座位上站立起来，认真严肃的看着柳随风，一副想说点什么的样子。
柳随风被他周身散发出来的严肃逼近，不由得也将身子坐直，深吸一口气，做好心理准备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拒绝的话。
“……可是……”莫悲扬难以启齿道。
可是，千音谱是我家传绝学，不可轻易教于外人的。柳随风心中早就把他要说的而说不出口的话想好了。她告诉自己这是人之常情，无须为此感到受伤。
“……可是，我怕他学不会。”莫悲扬满面担忧的说出了刚才没有说出的话语。
柳随风听后，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她无辜的眨巴着睫毛浓密的大眼睛。什么什么？他刚才说什么？
“千音谱，非音律通达之人不可学；非心无杂念之人不可学；非不会内功之人不可学……我怕‘鬼手六诛’是学不会的。”
“……”
柳随风无言以对……她渐渐侧过脸，用眼角余光将莫悲扬上上下下扫视了好几遍，忽然很同情那些跟他生活在一起的千音山庄的人们……他们是怎么和他相处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被气出毛病出来的？
“怎么了？”他还敢问？“你也觉得他学不会吧。要是他学不会，不知道仅仅把‘千音谱’给他，他还会不会为你解毒。”
“……”
柳随风白皙的容颜上漾出了一抹不知是褒是贬的笑容，他大少爷要不要长年住进鬼谷，连‘鬼手六诛’的儿子、孙子、曾孙子一起教导算了。唉，真不知道要说他什么才好。
端起桌上的一杯凉茶一饮而尽，柳随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发现先前郁积在胸口的闷气突然消失无踪了，她笑着将仍旧一脸茫然的莫悲扬拉至座椅之上，为他夹了一块看上去非常诱人，非常肥美的东坡肉……
“……太肥了。”莫悲扬嫌恶道。
“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能吃肥肉是好事。”柳随风马上奉上鼓励之言。
“……”
两相对峙，莫悲扬输了。只见他痛苦的夹起那块油光发亮的东坡肉，刚送至口前想咬，一阵穿透力极强的鼓音‘咚咚’传入了正在吃饭的人们耳内，使人们好奇不已，有些甚至干脆放下了手中美食，冲到了窗前眺望起来。
莫悲扬神色一紧，立刻分辨出了是自家人击奏出来的鼓音。鼓音略急，说明了击鼓之人的心境，再这样敲下去，很快便会音不成音了。
“是烟宁寺的祭天鼓。”莫悲扬看着柳随风留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便一个闪身从她眼前穿过，跃出窗牑翩飞在十里荷花之上，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喂，别踩坏了花……”柳随风见他飞跃出去后，第一个反应就是让他别伤了那些花开正盛的娇嫩荷花。
第二个反应是：
“我要是没带钱怎么办啊？”竟然一声不响就走了？
如果她没带钱，难道要留在这个酒楼洗盘子吗？柳随风无奈的想。湖面上再也看不到莫悲扬的白色身影之后，她才闷闷的坐下来，看到一旁小二正忧心忡忡的看着她……
“呃，我，我有钱，有钱的。”
柳随风立刻会意出小二眼中的含义，立刻解释道。怕他不相信，她还把自己的钱袋拿出来放在桌上以示诚意。
吃完了饭，她慢悠悠的在扬州大街上闲逛一圈后，问了好几个人烟宁寺怎么去，得到的答案大都比较……嗯，复杂。所以，她只能挑选了一个最不复杂的方法前去——花钱雇轿——经济实惠，无须认路，非常方便。
扬州烟宁寺是座历史悠久的古刹，位于云岭峰之上。云岭峰不算太高，但从山脚到山顶也有一千多层大理石阶，石阶高耸而上，放眼两旁尽是葱翠欲滴的林海，夏日强风吹过树梢，此起彼伏诉说着难以言喻的绝妙风光。
莫悲扬如风而至，还未上山，激烈的鼓声自山脚下便听得分明，惊涛拍岸般震撼人心。但仔细听来，便觉鼓声太急，虽然一声压过一声却始终难以击出制霸全场的节奏。
心知情况危急，莫悲扬来不及细细品味鼓音的含义，整个人如离弦之剑般向山顶掠去。
话说，烟宁寺无念大师在出家前曾是位医术高明的神医，虽不说能够将人起死回生，但妙手回春的医术也属天下罕有，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选择了出家。
情报网遍布整个江湖的归云楼用了整整五年时间才终于找到了曾经有过再世华佗称号的现烟宁寺住持无念大师，莫音飞等自洛阳王家告辞之后，便被李玉容和秦苏邀到了杭州寻访这位名医。
谁知，刚入寺还没有开口，便遇强敌前来寻仇，无念大师被一群穿着怪异的仇家打成重伤，而前来寻仇的并不是什么江湖宵小之辈，竟然是赫赫有名的九品楼鬼面使者。
莫音飞等见状，怎会袖手旁观，一行人纷纷出手，捍卫烟宁寺。
九品楼是武林中为人所不齿的下九流门派，所收之门徒也无一不是下九流之人。坑蒙拐骗之类的小恶人根本不在其考虑之内，入门的基本条件是杀人，然后从杀人的手段、数量、花样、智谋等来判断门徒的‘潜质与前途’。人分三等，恶人有九等，这就是九品楼的来历。
九品楼除去楼主万恶源，就属他麾下九大鬼面使者最为厉害，每一个都是武功高强，杀心肆虐。莫音飞等一行人战了将近两个时辰还没有将人打退。
莫音飞派出千音山庄的两名弟子，分别用千音谱敲击左右两面祭天大鼓，以扰乱对方思绪。奈何他们千音谱功力有限，仅学以形，神不在心，除了将鼓声敲击得十分响亮外，几乎没有发挥出任何作用，正心下担忧时，一抹白色身影潇洒闪过，迅疾如电将其中一名鼓手的击棒抢下，‘咚、咚’敲了两下鼓梆示警，另一旁的千音山庄弟子见是他，便自动停下了手中调不成调的击鼓，以双手掩耳，席地而坐，口中默念消音心法。
莫悲扬的突然出现激励了在场的友人们，他们无一不是将心中大石放下的神情。
‘咚、咚、咚……’鼓声传出后震山似雷惊，一声声洸洸溃溃，如潮水激怒溃决般鼓动着在场每个人的心房。莫悲扬敲出的鼓声，不是来自鼓，而是来自每个人的心脏，每一下震动扩散都让人感受到一种心脏被带离身体的痛苦。
莫音飞等千音山庄的众人还好，可害苦了在场的九品楼鬼面使者和李玉容、秦苏了。
鼓声停后，将九个三魂不见了七魄的敌人缚住，李玉容首当其冲，踉跄奔到莫悲扬身前，一把扯住他的前襟，口沫横飞怒吼道：“你就不能敲小声一点吗？明明可以用其他的，为什么要选择这种大型武器？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你知不知道？”
“就是啊，悲扬你别到了外面就借机发挥，下次出手前最好经过我们同意，知不知道？”秦苏也是受害人之一，他也有权利控诉。
莫悲扬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鉴于此二人此时的凶猛程度，遑论是他也晓得不能招惹，于是识时务的露出了上下两排整齐的牙齿……
李、秦二人见莫悲扬还算有‘悔悟’之心，才愤愤将他推开，勾肩搭背，相互疗伤去了。
莫悲扬关心的走到莫音飞身旁，抓着他的手臂问道：“音飞你没事吧？”
“……”莫音飞淡漠的眼神扫过莫悲扬，将手臂抽出，种种态度表明了他没有因这次的相救就和他冰释前嫌。
莫悲扬无奈的摇了摇头，与肖玉明对望叹了口气。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圆满解决心宽松懈之时，天空中突然降下了一阵淡粉色缥缈晶透的烟雾，顺着众人的呼吸道而入……
最先发觉的是莫音飞，心叫不妥的同时，单手捂住了口鼻，另一只手雄劲掌风递出，打散了那团像网般覆盖下来的淡粉色烟。
“哼哼哼。晚了。”
一个鬼魅般邪佞苍老的声音自空中传来。
“谁？”
肖玉明率先喊道，但冲动的他仅仅才迈出一步，便觉头晕脑胀，呼吸困难。
紧接着他的反应，众人均摇摇晃晃不能站立。
像是凭空出现般，一个黑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已坐于祭天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