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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谜雾微散

是夜,露水凉薄。屋内沉寂,银色月光透过窗牑铺洒一地。

躺在厢房内的柳随风突然睁开清明湛亮的双眼。

她坐起身,将额前黑发向后一撸,双掌捂住白玉般的脸颊,深吸一口气。

算来算去……就是少算了千音山庄的莫悲扬——一个从未在江湖中显露过身手的莫音飞的叔叔。

怎么办?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让神风出手抢人?可是这样的话,神风就势必要使出真功夫……真功夫使出后,只怕她刻意要隐瞒的事情……

心事重重的步出厢房,柳随风眉头紧蹙,一路负手望月,来到了白日激战的天府园前院,因为白日一战,武林正派人士也是伤亡惨重,所以,暂时还没有人想到要来处理这个已经没有任何威胁的女魔头。

抬头看着那张已经和死人无甚差异的脸孔,知道如果今夜再不搭救,就算那些名门正派的人不杀她,她也活不过明日了。

“我娘是这世间唯一不会嫌弃我的。”

“我不后悔。就算是拼了这条命,我也要到他的身边去,让他也尝尝我娘临死前的痛苦。”

脑中仿佛回荡着那异常绝望的声音般,柳随风的指甲深深掐入肉中,她紧紧盯着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的火红身影良久良久,心中暗自做出决定后,便猛然转身。

她不能让她死去,不能死。

头也不回走到神风门前,将自己的意思说了出来,神风古怪看了她一眼,冷然的说:

“你是说真的?”

“是!”

得到柳随风肯定回答后,神风便不发一言,举步朝前院走去。

柳随风看着神风丝毫不显疑虑的背影,口中轻声吩咐道:“一会儿你将她救下来后,我会把她弄出去,你自己小心,就算用尽全力也没关系,务必要赶在天亮之前脱身,知道吗?”

对于柳随风的嘱咐,神风没有给予回应。但一直走在他身后的柳随风却知道他懂自己的意思了,当下露出一个无奈的欣慰笑容……

也许今夜就是她和神风最后一次配合……三年来的点点滴滴,就算今后无缘再见,她也是不会忘记的。不止神风,还有其他一些虽然讨厌,却也不想忘却的人……就算今后环境变迁,身份转变,立场调换……她都……不会忘记的。

就快到达前院了,柳随风压下心头的杂想,默默估算着时辰与后续的事。

走在前面的神风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柳随风轻声问。

“……”

神风不回答,只是怔怔的盯着前方不远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柳随风也呆住了。

息若离……不见了?

丈高木柱上空有半截铁链,由八个方位缠出的绳索也一根根断开了,绳索上的铃铛依旧随风而动,在宁静的夜里发出轻微的‘叮叮’声……

没有听见任何激烈的铃铛声,而人却见鬼没了。

柳随风的震惊远不下于神风。

在这个万籁寂静的深夜里,息若离周身皆是铃铛,风一吹都会叮当作响,何况是被人救下呢?

以神风现在的武功,想要救人下来都已经做好了被发现后硬拼的准备,可是,就在她做这个决定开始到找来神风,前后不过一盏茶都不到的时间,来人怎么可以不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的将人放下,并带离这里?

想想都觉得不可能。但是,事实却就这样发生了……

神风看向柳随风,似乎在等待着她的下一个指示。

柳随风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仔细的想想最有可能的可能。

整个天府园中就数千音山庄的轻功最为高明,但是劫走垂死的息若离这件事,他们根本不会,也没有必要做,要杀她自然有人会出手,如果没有人出手,只要把她再吊个一日不喂吃喝,重伤之下的息若离也是绝没有命了的。柳随风立即排除了这个可能性。

那么……会是——谷天歌吗?

白天救人不成,只能晚上夜袭……

想来想去,只有他有可能做到这件事情,也只有他需要做这件事情……

柳随风沉吟着走入被月光笼罩着的前院中心处,知道不能再耽搁,于是,只得怀揣着不安的情绪与些许侥幸,对神风沉声说道:

“去花江的码头。”

洛阳城被月光浸染成了银白色,温馨宁静。

神风抱着柳随风从千家万户的房顶越过,风一般的掠去。

夜晚的花江平静无波,晚风扫过水面,仍是惊起了亮片闪闪。岸边垂柳拂江水,随波摇曳摆动。

在岸边上最高的一棵柳树下,一个身影怀抱着一团火红,挺立于岸边似欣赏花江夜景般一动不动。火红身影的一头乌发自他肘间泻下,在风摇风摆中与一旁的杨柳枝互相纠缠嬉戏。

那张面如死灰的脸,就是凭空消失的‘息若离’。

突然,那怀抱息若离的男子突然耳廓一动,只是人影一闪,当真是眨眼的功夫便瞬间消失在了柳树下……整个空间寂静的犹如从来不曾有过那抹身影般……

柳随风和神风从很远处便看到了那个身影,但是一靠近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心中不勉再次惊诧。柳随风垂眸,隐去了眸中的不解,让神风继续朝前掠去。

在花江的船舶停靠的码头上,一艘又大又黑又诡异的大船立刻便吸引了他们的目光。

眼见这艘大船从船身、甲板到船桅无一处不是以黑色为主。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去,并不难发现此刻正靠坐在甲板栏杆旁昏迷不醒的火红身影,而那个送她上去的人却再次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此人的轻功若说他是世间第一也绝不为过,柳随风暗想。

但此刻的形势却不容她有时间去过多的猜测那人心思,虽然不知道他最终的目的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此举的确是在帮她。

息若离若死了,对她柳随风没有任何好处。

而如果神风出手救人的话,虽然能够得手,但也势必会经历一场恶斗。毕竟太过冒险了。

神风将她放下后的那一瞬间,自黑色船舱内忽闪出一个迅疾如电的身影。

谷天歌木然扫过四周的黑暗,像在寻找什么似的,柳随风不躲不闪就那么俏生生的立于柳树下等着被他看到。

两人眼神对上了片刻,谷天歌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黑不见底的眸子,木然的走到甲板栏杆旁,将倚靠在那里的火红身影抱起,走入船舱,黑漆漆的船舱内随即也点起了灯火。

柳随风见到谷天歌的举动和船舱中漏出来的点点灯光,她的嘴角弯出了欣慰的笑,转头看了一眼神风,后者此刻的神色复杂,柳随风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瓷瓶,拉过神风的手,将小瓷瓶放到他的手中,对他璀璨一笑。

“这是‘噬魂蛊’的蛊胚,只要和着烈酒服下,你体内的蛊毒便可消解。”柳随风细心解说道:“现在,你可以去了。”

神风紧闭双唇,握紧手中的东西,低下了头,天地恢复一片寂静,微风拂过黑色水面,穿过树梢,发出了‘沙沙’的声响。

“那……你呢?”神风沙哑着喉咙,有些犹豫。

柳随风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她伸出手,踮脚摸到了神风的头顶,像抚摸一个孩子般安抚道:“只要你保护好‘她’,我就不会有事。”

神风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便毅然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中。

保重,神风。

……我的鬼奴。

“你很自私。”

有些清冷,有些木纳。谷天歌的声音在神风离去不久才响起。

柳随风将目光投于波光粼粼的黑色水面,良久才缓缓吐出:“我知道。”

“这件事瞒不了多久。”谷天歌说。

“我知道。”柳随风的口气有些无所谓。

“为了不能维持很久的自由,你做这么多,甚至将来会失去性命也在所不惜吗?”

谷天歌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是对着眼前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渡过那么多非人日子的伙伴——息若离,他却忍不住多说了。

“是。”柳随风答得干脆。几乎是谷天歌刚问完的那一刻便脱口而出的。“我讨厌束缚,讨厌被人安排做每一件事。讨厌我每一个动作,都有幕后黑手操控。我不是傀儡木偶,不需要编剧去决定我的性格该如何发展,也不需要别人去设定我是坏人还是好人。”

“所以,你就安排了这么一场戏把我们都蒙在鼓里?”谷天歌对于柳随风的抱怨充耳不闻,依旧木然的问道。

柳随风一笑,对上了那副永远表情麻木的男子。

“却没有瞒过你。”

既然被识破了,也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她柳随风才是如假包换的千华门凤翔堂主息若离。

“我和你一起入门,尽管这些年你刻意伪装容貌,但是眼神总不会变的,即使你装得很顺从和善,但是眼底因为杀戮而渐渐形成的阴霾是掩盖不住的。你已经和我们是一样的人了,就算你一意孤行选择背叛,又能改变什么?”

有些事情只要做了,便一生都回不了头。

“你是息若离,一辈子都无法改变。息若离做的事情,你就算改名换姓也一辈子都无法磨灭。”

谷天歌的话,让柳随风陷入了沉默,阴沉的雾水蕴满了她的眸底,没有血色的双唇缓缓开口道:

“……是啊,的确改变不了什么,但是……”她低下头,银色月光笼罩下面容更显苍白,闷闷的声音如梦呓般吐露心扉道:“这么多年,我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过,我不甘心。”

因为这份不甘心,她冒死盗出‘紫背龙牙’,背叛了华千枫。她的一身武功都源于华千枫,既然她选择了背叛,那当然不能再厚颜无耻的保留华千枫所传的武功了。于是,她将之全部传给了与她一起判门的鬼奴,也就是神风。再用‘紫背龙牙’作为交换,让‘鬼手六诛’帮他恢复在做鬼奴时被毒物毁掉的容貌,然后,用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培养出了另外一个息若离。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她可以彻底脱离华千枫的操控,不必仰人鼻息,不必违心杀人,能够踏踏实实的过上安稳平淡的日子,哪怕这种日子只有一年、一月、一天、一个时辰……然后就算是死,也会因为曾经拥有过,而含笑九泉吧。

“所以……你就制造出另一个息若离,来替你承担你所犯下的罪吗?”谷天歌的脸上牵出一抹僵硬的鬼笑:“你应该知道,那个‘息若离’被我们带回千华门后是什么下场?只是不知道门主是把她送入‘龙冥谷’还是干脆扔进‘蛊坛’繁殖新蛊。每一种下场,她——都会死!”

柳随风面无表情听完谷天歌的话,眸光忽动,旋即意外的展颜一笑:“那可不一定。你所谓的‘下场’,也有可能是——华千枫死。”

她没有根据的话语让谷天歌感到诧异。

到底是什么能够她如此自信,虽然不擅长表现神情,但谷天歌的心思转动却也不慢,于是问道:

“她……是谁?”脑中回想着那张污秽无血色的脸,心中疑惑尽现。

谷天歌绝对相信,对于华千枫的手段和功夫,眼前的女子所了解的肯定比他要多,这个世上能够杀死华千枫的人,不会超过三个。

“她……应该是华千枫想杀,却不会杀的人吧……”

柳随风高深莫测的留下这么一句让人遐想猜疑的话,并不想对此做出解释,也不想和谷天歌像朋友那样告别,便径自转身,头也不回的迈步向前。

谷天歌知道自己再无能力挽留住那如风般渴望自由的女子,他告诫自己千万不可留恋,不可不舍,因为他清楚,自己并不是一个能够让她敞开心胸接纳融入的人,以往的一切种种画面自他脑中飞快闪过,看着那越走越远的纤细身影,谷天歌最后还是没有忍住叫住了她。

“息若离!”

柳随风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静静的站立着等待谷天歌接下来要说的话。

“……尽管没有起到作用,但我还是要替碧水谢谢你。”这种若有若无的牵挂也许就是他们之间剩下的唯一了。

“……”

柳随风知道谷天歌的话所指为何,她白天确实出手打算救人,但这又怎么样呢?因为不能怎样,所以柳随风只是身形一顿,连可能是最后一眼的回望都没有,便离开了。

天下间,不管多么欢快的筵席都会有散场的时候,而她和谷天歌他们,只是共同拥有痛苦回忆的陌路人罢了,焉有不散之理?

这次的背叛,她策划两年。谷天歌虽然识破了,但是,她却不用担心谷天歌会出卖她。

对于华千枫的种种仇恨与厌恶,六个堂主中可能她柳随风还不是最痛恨的。只是其他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羁绊,不能随随便便拿命来赌,所以,才会让她成为了第一个用生命来反抗的人。

当时只是想用自己渺小的生命孤注一掷,抱着就算是死也不要再受人操控的意识,就孤身投入了这一场九成九输的赌局……

“哈哈哈哈,若离就像是我的女儿。”

“我的女儿本领超群,竟然拿下了凤翔堂。从今往后,息若离就是凤翔堂堂主,代我行令,千华门上下莫敢不从。”

柳随风想起了自己二八年华时,夺得凤翔堂主之位时,华千枫说的话。

哼,女儿?她倒要看看,一直把她以‘女儿’相人的人到底要多久才会发现真假。她很有自信,那个‘息若离’身上包含了她展现在人前的所有特征。

嗜杀、冷漠、邪魅、听话……

天知道,她有多么讨厌从他口中吐出的‘女儿’两个字,每每听到总是会在心中产生一种难以抑制的怒火……哈!一个为了夺取宝物,便丧心病狂将妻子满门困入火海活活烧死的丧心病狂的人,也配有女儿吗?

这么说,并不是她在为自己的背叛开脱,背叛就是背叛,柳随风从未否认这个事实。

华千枫纵有千般不对,万般该杀,也不****事。今日她的背叛不是为了匡扶正义,她出计谋害也不是为了行侠仗义,她的奋起反抗更不是为了一腔热血,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使自己不再受到任何操控,为了不必面对杀人后的恐惧,为了脱离华千枫给她制定的‘邪恶人生’……至于成败,柳随风从一开始就不强求。

如果强求胜利的话,即便上天真的给她几年的时间去体验安稳平淡,她也无法感受到真真正正‘悠然望山,东篱采菊’的境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