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美酒话良辰2
裴既刚走出贵人厅没几步，忽然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拍，“裴大律师，哈！巧了！”
那人是林临契。
“怎么？你也有架不住的时候？”林临契见他是往洗手间的方向，以为他是难敌醉意了，他知道裴既的酒量是一等一的好，而且是绝对的深藏不露，有一回聚餐他明明跟大家喝了同样多的酒，结果最后却是他一个人负责把其余三个烂醉如泥的送回家。
为此连一直自夸酒量的白罄书都不得不承认：裴既是个无所不能的天才，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你今晚不值夜班？”在酒店碰到他，裴既也觉得意外。
林临契立马飞了个白眼，“兄弟，你看我这灰头土脸的样子像是来吃闲饭的吗？”
裴既便笑，“暗访？”
“一语中的。”林临契竖起大拇指，突然想起正事——“对了，我也要友情提醒你一下，”他刻意压低声音凑近裴既的耳朵，“上次的坠楼事件，嫌疑犯虽然抓到了，也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供认不讳，但他背后却牵连着一个贩毒团伙，他女朋友就是因为毒品跟他争吵，才被他阴谋杀害的。我怀疑你们住的那个小区也不安全。”他的神情是难得的正经，“你向来行事谨慎，我倒是不担心，我比较担心住在你家对门的那位——咳，洗衣服从来不把水绞干的小姐。”分明是指良姻了。
裴既闻言皱眉，“那个团伙大概有多少人？”
“目前我们确定并掌握了对方资料的，只有三个。”林临契说完便急着要去办正事，“好了不跟你扯了，有空联系。”
裴既点头示意，转身的时候便正巧看到良姻从洗手间里出来，尽管补了妆，脸色仍有些苍白，可见那红酒在胃里是很难受的。
“良姻。”裴既上前，眼里流露分明的关切，“你怎么样？”
良姻摆摆手，勉力挤出一丝笑意，“我没事。”
“不如——”裴既正准备邀她出去走走，却她抢先截了话——
“裴总，这里有很多人，我们还是保持正常的关系比较好。”良姻说着便径直回了包间。
因为第二天是周末，吃完饭后同事们一致要求去K歌，良姻原本就疲累，喝了酒之后便加觉得头昏困乏，只想尽快回去休息。但眼见同事们个个兴致盎然，并一再强调“谁都不准缺席”，她又觉得自己若是扮林黛玉扫众人的兴，实在有点……矫情。
良姻将目光投向裴既那边，心里有些忐忑，自她从洗手间出来跟他说了那番话后，他的态度便明显落淡许多，尽管他依然维持着表面的儒雅风度，但她分明看出他不高兴了——以至于她都没有勇气主动要求去搭他的顺风车。
正思绪百转时，忽然听见闵泽笙“哈哈”大笑，转身兴冲冲地说：“各位赶紧练练嗓子准备一下，裴总跟我们一起去K歌！”
良姻顿时就懵了：BOSS大人你不会喝醉了吧，这不像是你平日的作风啊啊啊……
“我来公司两年，还从来没听裴总唱过歌呢！”其间有人几乎感动得落泪，觉得今天的裴总越发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谁让他平时总是板着一张脸冷言寡语？
裴既淡淡笑了笑，“我不会唱歌，坐在旁边看着就好。”
大家一片唏嘘起哄声，肖颐悄悄说只要裴总去了KTV，自己肯定有办法令他开口唱歌。
良姻听了却不以为然，她知道他的性子，他若是不想唱，没有人能够请得动他。只是好可惜啊，他这样的好嗓子唱起歌来一定很迷人吧……想起他在电话里低醇如酒的声音，她只觉得面颊耳根烫如火烧，是红酒的作用吗？
而事实证明，BOSS大人的金口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撬开的。
“缤纷夜遇KTV”总统套房，裴既叠膝坐在沙发的一角，听着众人尽兴高歌，清隽的脸上一派安谧闲适，似乎丝毫不受感染。
“裴总，我特意给你点了这首林俊杰的《一千年以后》。”
肖颐拿着麦克风上前去邀他，却听见他温厚含笑的声音：“抱歉，我不会唱这首。”
肖颐正欲继续怂恿，麦克风却被旁边的男同事一把抢过——“这首我会唱！我来！”然后就扯开嗓子哇哇叫，俨然一副喝多了酒撒酒疯的陶醉劲。
“裴总，这首《You Are The One》——”
“这首我也会唱！”男同事再度抢了麦克风。
如此的情况重复了几次，肖颐既生气又尴尬，也不敢再去邀裴既了。
此情此景，只有坐在不远处的良姻知道，这根本不是巧合——刚才进包厢之前她因为去洗手间所以走在众人之后，便恰好看见裴既叫住这位男同事，微笑着说：“听说你唱歌不错。”
男同事立刻惭愧摇头，“哪里哪里。”心中更是诧异，先前那几个女同事明明说他是“破公鸭嗓子”还强烈建议他今晚不要献丑的……
于是裴既莞尔，“既然会唱就多唱几首。”那别有用心的眼神却分明是在暗示对方到时候替他解围。随即只见裴既温和地笑笑，轻拍对方的肩膀，“你这个月的业绩还不错，有几部作品都还算让我满意，下个月9号的设计展就由你代替影视制作部参加吧。”在裴既的语言习惯里，“还不错”和“还算满意”就已经是对公司员工很高的评价了。
男同事立刻心领神会，“谢谢裴总！”
留下良姻目瞪口呆地望着两个人离去的背影，无比的震惊以及不敢置信：BOSS大人你这是在假公济私啊，不带这样的……
“小杜，你的《流年》到了！快点快点！”
同事的声音打断良姻的思绪，她没有料到这么快就轮到自己——她也是拗不过肖颐的催促才点了这一首歌。此时伴奏的音乐已经响起，已经有几个男同事迫不及待地给她鼓掌助阵，她不好意思地朝大家笑笑，“我唱歌会跑调，大家多多担待了。”
男同事们便跟着起哄：“小杜声音甜，唱起歌来肯定好听！”
良姻心里却想：这首歌并非靠声音甜美就能唱得好的，相反，《流年》渲染出的是一种寂寞而且苍凉的感觉……她下意识地往裴既那里看去一眼，发现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微微狭起的双眸在黑暗中熠熠发着光，良姻的心跳陡然漏了半拍，忙又移开视线，调整好呼吸便跟着旋律轻唱起来：“爱上一个天使的缺点，用一种魔鬼的语言。上帝在云端，只眨了一眨眼，最后眉一皱，头一点……”开始时些微不稳的颤音被后面饱满投入的情绪所取代，渐渐地包厢内人声俱寂，唯听见那一把幽柔缱绻的嗓音跟着旋律吟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留不住，算不出，流年……”
这首《流年》，是唱给他一个人听的。
“你在我旁边，只打了个照面，五月的晴天闪了电”——如同那年春天的运动会，当小小的她一头扑进他怀里，他那润泽含光的眼眸以及那一声珍珠般的“当心点啊，小家伙”……便令他她动了情，从此注定这一生的轮回，她生命里的每一场美丽的烟火都是因他而绽放。
“紫微星流过，来不及说再见，已经远离我一光年”——如同暗恋了他这么多年的心情，独自一人饱尝的甜蜜与苦涩……却在他匆匆转身离开的瞬间，沧海桑田，恍如隔世。
以为终于可以剪断这份念想，却在重逢的那刻，所有压抑的思念如山洪爆发，咆哮着将她覆没。也许这是无边的苦海，可她沉溺于他的柔情中无法自拔。她竟然——这样的喜欢他，这样的……喜欢他啊……
“懂事之前情动以后，长不过一天，那一年，让一生，改变。”
良姻放下话筒后先是一阵沉寂，继而是同事们起伏的掌声——“小杜，你唱得真好！”
“哪有，一开始都跑调了……”良姻赧然垂目，藏住眼底万千的思绪，并很快从包包里面摸出手机——“抱歉，我妈刚才打电话过来了，我出去接一下。”
裴既便在一旁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几乎是逃出了包厢。
他的心同样无法平静，其实闵泽笙邀他来KTV时他完全有理由推脱，之所以会跟过来，只是因为她——那个为了顾及面子而无法开口说拒绝的良姻，他始终放心不下。
他这样明显地维护她，她却不领情，反而让他保持正常的关系——
什么叫正常的关系？他喜欢她难道不正常吗？
裴既因脑中突然蹿出的念头而怔愣了一瞬，他——喜欢她？
那个总是瞒着所有心事不愿告诉别人的良姻，那个会为了躲他而每天起早的良姻，那个会把钥匙忘在房间里然后可怜兮兮地窝在楼梯口睡着的良姻，那个依偎在他怀里像小猫一样撒娇的良姻，那个送君千里不舍离去的绑着麻花辫的良姻，那个令他又气又恼却总是忍不住想要怜她呵护她的良姻……是他喜欢的良姻。
因为喜欢她，所以故意制造一次次偶然的“巧合”，想要借此机会亲近她；因为喜欢她，所以主动打电话给她，只是听着她的声音便也能稍稍缓解心里的惦念；因为喜欢她，所以为她喝干那一杯红酒，告诉她——只有她与别人不同；因为喜欢她，所以想方设法替她解围，被她拒绝的时候总会心中不快；因为喜欢她，所以他随她来到这地方，并为她那一首《流年》而控制不住心旌荡漾，跌宕难平……
无数个细节在脑中回放，裴既缓缓舒了口气，眼里流露温柔的笑意：原来，他喜欢她。
他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她已经出去十多分钟了，还没有打完电话吗？
打定主意去找她，裴既直接起身往包厢外走，这次是连“出去接电话”的理由都省去了。留下一干人面面相觑，并坚信了一个事实——
裴总跟杜良姻的关系，果然……很不简单啊……
拨了三次电话，对方都是关机。
裴既心绪不宁地走到KTV外面，刚才听柜台的服务员说看到良姻跑出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去。她到底去哪了？为什么会关机？难道手机又没电了？
手机屏幕显示的时间是23点27分，正是宾客散尽、灯火阑珊时，这个城市的繁华之后同样藏匿着肮脏和腐朽。会有小偷，会有骗子，还会有公然的抢劫……
思及此，从未有过的焦灼堆上心头。良姻的性子本就散漫，无论在何种情况下都能走神，况且今天还喝了不少酒……裴既终于发觉这个女子绝对有令人发疯的本事——关键时刻总是出状况！越是担心她却越是满世界都联系不到她！
“上次的坠楼事件，嫌疑犯虽然抓到了，但他背后却牵连着一个贩毒团伙……我怀疑你们住的那个小区也不安全。”
“……我比较担心住在你家对门的那位——咳，洗衣服从来不把水绞干的小姐。”
耳边回响起好友的提醒，裴既的心脏骤然一缩，难道她——
不！不会的！他马上否决了这个念头，良姻跟他们毫无瓜葛，他们没有必要对她出手，何况她的心思细腻敏感，对陌生人的防心极重，一定不会那么轻易就上当的。
尽管这样安慰自己，裴既心底的不安却愈演愈烈，良姻毕竟还很年轻，社会阅历不足，且她那样纤细娇弱，手无缚鸡之力，万一真的碰上了歹徒——
无数种设想几乎令裴既彻底失去冷静——自他当刑事律师以来，多少次身临险境，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惊惶失措，只要一想到任何一种可能的情形在良姻身上发生，他的心就仿佛被掏空一般，那已经不是痛，而是绝望到窒息的感觉——自从与莫零分手以来，就再也没有过。
他对良姻的喜欢和在乎，竟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了？！
分手这三年的孤独，让他对爱情心灰意冷，以为这世上除了莫零，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人说“爱”，可他的心——却是在何时起被良姻所满满占据？为她喜为她忧，从第一眼看见她，就再也无法将她的影子从脑海中抹去——
他总认为只有莫零是独一无二的，如今却发现——良姻，同样是无可取代的。
“良姻，你到底在哪里？”正当裴既茫然走进人流当中，手机忽然震动出声，他惊喜地发现竟是良姻打来的！“喂，良姻！”他仓猝地接了电话。
“喂，您好。”电话那头却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令裴既的心陡然凉了半截，耳边的声音还在继续，“很遗憾，你的朋友不幸出了车祸如今正在中心医院抢救，由于手术费不足，请您尽快转账到她的银行卡上……”
已经听不清后面说了什么话，裴既只觉得脑中“轰”的一声炸开！
良姻……出车祸了……
那一瞬间仿佛心跳已然停止，他怔忡地站在人海茫茫中，如同行尸僵骨。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衣袖被人轻轻扯了扯——
“裴既？”良姻眨眨眼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裴既赫然回首，耳畔的喧嚣声刹那遁隐而去，只剩了他们四目相对——他恍然间竟以为自己已经不在这世间，他为她经历了死生的轮回——而她此刻却正安然无恙地站到他面前，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在这里……”裴既喃喃自语，连他自己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