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五年前……
身着华贵锦衣的少年一路飞奔前行，心中的愤怒让他无法再保持皇族威仪，不顾上位者的庄重，一路狂奔向前。
耳边听到一件又一件“那人”的荒唐事迹，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他已经再也无法忍耐，便是“那人”为他的至亲之人，他也无法再忍受“那人”这样下去。
“殿下……殿下三思。”追在身后的白衣少年心中同样不甘，却紧追着锦衣少年，费心地规劝着。他知道此事无法让人接受，但他同样知道“那人”并不是他们可以改变的。好友这样冲动地前去，定然是无功而返。
紧闭着双唇，锦衣少年不顾身后好友的劝阻，运着轻功一路猛冲着，身边的景物飞快后退。
转瞬间，已来到一座华丽的殿门前。锦衣少年沉着脸站定，目光中全是压抑不住的怒火。
“去通报，洛月求见。”冷冷盯着门前的守卫，洛月沉声道。
“是。”感受到洛月的怒气，守卫战战兢兢地走进门内通报，片刻后转身出来。
“太子，陛下正在休息，请太子明日再来吧。”守卫低着头不敢看洛月阴沉的表情，话却不得不说。
“殿下，回去吧。”拉住洛月的衣袖，江离担心地看了看门内的方向，他有不好的预感，若是再不劝下好友，怕是要出事了。
洛月闭目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双目中已是一片坚定的神情，甩开好友的拉扯，洛月推开守卫，一路冲入了殿门。
“殿下，不可……”
“殿下请回吧，殿下……”
一路上众多随从看着洛月向前冲入，想要阻拦却又不敢碰触洛月的身体，只得跟在洛月的身边小声规劝。
无视四周的拦截，洛月来到正门前，又是一个深呼吸，缓缓推开门。
殿中一片欢声笑语，轻柔的琴声在殿中回响。
宫殿正中央，几名少女在翩翩起舞，美丽的身姿如一群粉蝶儿，柔美动人。
正位上放着的是一张大几，几后端坐着一位中年男子，身着黄袍玉带，气质华贵雍容。男子身边依偎着一名美丽的女子，美丽的面容如同桃花，有着少女灵动与少妇的成熟，柔媚中带着几分甜美。
两人正低低谈笑，对于面前优美的舞蹈无动于衷，不知男子说了什么，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清脆甜美的声音银铃儿一般动人。
“父王。”洛月深吸一口气，缓步来到男子面前，恭敬地行礼。
“洛月有什么事吗？”青炎国主闻声抬起头，见到不宣而入的太子，面露几分不悦。
“儿臣想知道相国所犯何错？”洛月低着头，轻轻开口。
“相国已老，如今也需要另寻贤人了。”青炎国主冷冷开口，不再理会洛月，低头继续与女子谈笑。
“父王……”洛月悲痛地抬起头，恨恨地看着青炎国主怀中的女子，自打这个女人来到宫中，他的父王便不再是原来的那个父王了，虽说父王原本也说不上是一个名留青史的贤德明主，却也没有懈怠地管理着国家的事务。没有大功却也无大过。
自从这个女人进了宫，他的父王便开始沉迷于她，置国家基业于不顾，宠信小人，胡乱罢职忠臣，如今甚至还被小人诱劝妄想统一四国，他的恩师，当朝相国，百官之首，只因为一句规劝就被罢了官，旁人他还可以告诉自己冷静，恩师的事情他再也无法冷眼旁观。
“太子息怒，父子俩有什么不好说的嘛。”似是感觉到了洛月的目光，青炎国主怀中的女子抬起头，美丽的眼眸无辜地看着那个满眼愤怒盯着她的少年，口中讷讷地轻道，楚楚可怜的模样让国主原本被打扰的不快更甚。
“我主，臣认为要显我军声威应由陛下御驾亲征，不过国不可一日无君，陛下要忙于朝政，不如让太子代父，定可振我军声势，齐开得胜，完成统一四国鸿愿。”一直静静立在侧边的男子突然开口，成功引来众人的注目，男子面貌俊美，与女子有几分神似，口中虽是一片恭敬，眼中却闪着冷冷的光芒，冷冷的没有任何情绪，如同人偶一般。
洛月闻言双目暴睁，咬牙切齿地看向那人，目光中涌起一股杀气。
这个人便是女子的兄长，青炎国主的宠臣，最新上任的相国大人。
若不是因为那个美丽祸人的女子，这个人也不会进入宫中，更不会成为父王的宠臣，成为一国之相。他的国家变成这副样子，若要追究都是这对兄妹的错。
“是啊，是啊。太子文治武功在我青炎已是少有敌手，如果领军出征，必然可以大捷而归。有这样的太子，真是青炎之福，陛下之福。”女子笑着倒了一杯酒给国主，举止优雅柔美，让一心在他身上的国主接过美人的酒连连点头，倒是不知是因为赞同她的话，还是因为被女子的美姿迷得失了神，根本不知女子在说什么。
“说得有道理。”
“陛下三思，请听小臣一言。”抢在洛月开口之前，江离扑跪在地，声音平缓，引来屋内众人的注目。
“讲。”国主看着扑倒在地的江离，注意力似乎被引了回来。
“陛下，相国所说确实有理，只是太子万金之躯，战场无情，臣认为略有不妥。臣愿代太子出征，请陛下恩准。”若太子真的上了战场，怕是青炎就真的完了，无论如何，他也要阻止。
“准了，传旨，封江离为护国大将军。下去吧。”青炎国主皱了皱眉头，随口宣布，转头与怀中的少女继续低笑起来。
“臣谢主隆恩。”江离心中暗松了口气，语气平静地叩首谢恩，拉住已经气得呆住的洛月退出了殿门，垂头立在门前，恭敬地等着雕花木门缓缓合上，在大门合上的瞬间，江离抬起眼，目光扫到国主怀中的娇弱女子，不自觉地打了冷战，江离咬住唇一路拉着好友的手向前快步前行，直到远远地离开了宫殿才缓下了步伐，松了口气。
走到花园中的一处僻静的所在，江离终于停住了脚步，转头看着身后的好友。
“江离，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刚刚站定，洛月便激动地抓住一脸平静的江离大吼起来，眼睛因为激动变得通红。
“江离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江离倒是想问问，殿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看着激动的好友，江离只是冷静地凝视着他的眼。宫中异变，他们心里是十分清楚的，人人都有不甘，但是这次异变非同一般，他只能感觉到周身因恐惧而冰冷颤抖，却无法探知那恐惧的原因与解决的办法。
“你知道？你知道就不会请命去战场了，你怎么能上战场啊。”洛月用力摇着江离的肩，声音已经带了哭音。师傅曾说过，江离命不该生于此世，若要安稳一生，必要潜心修为，不能造业，就连待在不净的环境中都极不妥。宫中复杂多变，看似风光无限，内里却不知有多少污秽，陪他待在宫中其实已是不智之举了，但是因为两人是从小长大的好友，师傅临行前虽然也不赞成他留在宫中，却也没有多说什么。若是上了战场，杀场无情，那定然会极损他命格。
“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殿下，你要冷静下来。”江离知道好友这么激动的原因，心中一暖。
只是如今只有这个办法可以保护好友，身为青炎太子的好友有更重要的使命要完成，他能做的只有全力助他。
“你要我怎么冷静，怎么冷静？”洛月无法抑制地红了眼圈，无助地抓着江离的衣服。他的身份、他的责任，他全都知道，但父王宠信小人，国家在不到半年的时间变成如今这个样子，众多忠臣被罢职，如今他们的老师，一国之相都被罢了官，他没有办法，没有一点办法可以阻止。他的好友又因为他马上就要上战场，他如何平静，他怎么可能平静得下来？
“殿下，你是青炎的太子，你有你的使命。”握住洛月因为激动而颤抖的手，江离轻轻地开口，目光直视着洛月的眼睛，声音温润如水，周身平缓温柔的气息让激动的好友渐渐平息下来。
“我知道。”他松开江离，仰头看向天空，感觉到眼底的湿热不停涌上，无力地闭上眼睛。就是因为知道厉害关系，他才会这么心如刀绞，痛恨自己无法改变这残酷的事实。
“殿下要留在国中稳定民心，此事需从长计议。”长叹口气，江离也抬起头，看向天空。他们还没有力量可以改变时局，太子却是青炎唯一的希望，他不能让太子被送到战场上。
“江离，你要活着。”洛月抬手掩住眼睛，控制不住涌上的悲痛，他保不住他的至交好友，他救不了他的国家，他却是青炎的太子。
他没有选择的权利。
圣地建筑大都以朴素实用为主，简单庄重的风格与她所知道的四国都大不相同，若非说起来，倒与仙界的风格相似更多些。
津津有味地看着热闹的街道，冬情一路走一路看，对所有事情都充满了好奇。不时拿起路边小摊上的玩意儿玩把一下，就算只是一条普通的素帕也看得不亦乐乎。
后边的梅儿一路紧跟着，看着冬情像个好奇的孩子一般四下乱逛着，对所有东西都要研究一番。
这个人啊！明明拥有一座自己宫殿，里面也可谓是应有尽有了，平时那么多的华衣美饰都不见她看在眼里，总是一身素衣四处游荡，如今却对路边的家常小物兴味十足。
其实，这些世间平民的物件又怎么可能与四方尊主的宫中相提并论，同样的东西东殿中的要精致得不知多少，她倒是从来不当回事。
如同心电感应一般，冬情停下玩把手中的小饰，抬目四下观望，果然在不远处看到江离的身影。来到城中已经两日了，打那天他在众目之下被那个女子拉走，她倒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人倒真是忙碌异常。
对于会，她倒是彻底了解了，世间之人多数已经忘记了创世时期的事情，为纪念世间诞生与对天帝创世的敬仰之情，世间的初代帝在每年这个时候来此祭祀。天长日久，世间分分合合，人们开始属于不同的国家，但血脉总是相通，这个习惯一直没有淡忘，各地习惯流传混杂，以至于今天形成了“会”。至于圣地住民应是当初从初代帝时便守在此处侍奉神庙的侍者后代，此处气场祥和，圣地中应是有不少习术者才会如此。
“梅儿，我去逛逛，你先回去吧。”冬情交代了梅儿一声，人已经钻入了人群，几下就不见了踪影。
继江离大军的到来，四国的代表陆续来到圣地，一时间，圣地中布满穿着各色军服的士兵，虽然擦身而过时两方都会互相瞪视，却都严格遵守圣地停战的规矩，并没有发生私斗事件。
会的主办方青炎行宫内正聚了五位风采各异的男子，或坐或站散布在屋中，几位青年男子风格各异，却都有着极好的相貌与气质，一时间满堂华彩，倒是十分养眼。
正中的桌边坐着的正是青炎太子洛月，洛月的容貌俊逸，身为太子皇家气势十足，周身不自觉地透露着尊贵的气息。
洛月右侧是一名长像温文尔雅的青年男子，并列而坐却也完全不会被洛月压住了风头，比起洛月的皇族贵气，这位公子身上更接近于书香世家的高雅风范，同样是让人自惭形异的非凡人种。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位容貌俊美的公子，眉目秀美，唇红齿白，倒是比一般女子更加美丽，一身白衣纤尘不染，面无表情地垂目注视着手中的茶杯，如完美雕刻般的五官，散发着傲然之气，让人不自觉地肃然起敬不敢侵犯。
倚在窗边的正是懒懒挂着一抹浅笑的姬悠然，细长的双目扫视着屋内的几人，满是看好戏的神情。
江离立在另一侧的窗边，双目注视着窗外的景色，不知在想着什么。
四国难得聚首，战乱时局当中，但凡碰面难保不是一场恶战。只有在“会”上，所有人都不可妄为，尤其禁止武力相争。
为了会的召开，四国各自派出代表前来圣地，虽说如今的会已经不完全是原先的那个祥和的会了，各国之间的竞技更像是战争的延续，火药味十足，与战场上唯一不同的也就是不得故意伤人罢了。
此时坐在这里的正是四国身份极高的几位，坐在洛月身侧的正是四国之一的琉红太子成晨，对面的也是名震四国的一位名将，新云国护国将军寒白。
五人静静坐在室内，没有人开口。
“江离江大将军，听说这次你拿了我五百六十八人？”姬悠然突然开口打破室内的沉静。
江离闻言回过头来，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个笑得开怀的人。
“哎呀，这么多人，辛苦你了。”对于江离的冷目视而不见，姬悠然假意一叹，似乎带着无限的同情。养这么多人要不少米粮啊，光是牢房也要新建不少才会够用，能力强的人果然很辛苦啊。
“悠然，你不要再惹江离了。”洛月无奈地看着站在窗边对峙的两人，这个姬悠然总是喜爱挑拨江离的脾气，当年费了多少心力都没有成功，如今两人处在同一个战场，倒是满足了姬悠然的心愿，一年到头斗来斗去，有的是机会。只是可怜了他的好友，原本就做着违背本性的事情，还要忍受姬悠然的不时挑逗，不过好友待在那个残酷的战场上，有人常常刺激他一下倒也不是不好，他的好友看似冷静，却有一颗温柔的心，那种血腥的事情根本不适合他。
“洛月啊，人家可是很郑重地在和江离道谢呢。”姬悠然坏坏一笑，一本正经地看着满脸无奈的洛月。他是真的很同情“能干”的江离啊，维持不败的战绩，还要小心不要有太多伤亡，小心不要捉太多俘虏，很费力的。
“好了，还是商量一下会的事情吧，这么多人要还给你，你就不能紧张一些吗？”成晨笑着招手示意两人坐到桌前来，主要目的还没有谈，再被姬悠然逗下去，江离生起气来可不得了，这个人总是给自己太多压力，他们倒是真的不敢想象江离生气的样子会是如何的恐怖呢，通常越是不爱发脾气，成熟冷静的人，爆发起来越是吓人的，偏有人总是喜欢故意去点他的火，之前没有爆发只能说江离修养实在太好，但是这次相见，他的感觉明显不同以往，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全身透着危险的气息，保不齐这次就让姬悠然成功了，他可真的不想去亲身体会江离的脾气。
“你们都和他一伙，明明人家也很辛苦的咧。”姬悠然见那三人要不冷冷地看着自己发出无声的警告，要不就以请求的目光，无趣地咋了咋舌，姬悠然抛了个媚眼给他们，看到他们齐齐打了个冷颤，终于满意地不再闹，乖乖走到了桌边。
低低叹了口气，江离也坐到桌边，对于姬悠然的挑衅他其实没有任何感觉，让他心中无法排解的反倒是那个总是笑得意味深长的女子。原本坚定无波的心，因她开始动摇，封住心中的真正感觉，他接下将军的重任，但那个女子的出现却让他越来越无法平静地去执行将军的职责，心无法再冷静，原本不愿却还是会做的事情，原本封在心底不去深思的情绪，被那个女子一点点引了出来。
这几日忙于会务，再加上与好友别后相见，他一直住在这里没有回营，白日忙时不觉如何，然而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他便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涌动，心头思绪万千，久久无法入睡，总是看着冷月，不停地任记忆奔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