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气氤氲的室内,一池碧波荡漾,碧波中飘摇着一束并蒂莲,花开两枝,一粉一白。花下,有对交缠的身影,一红一白,与花辉映。
“没想到我还能见你。”女子长长的秀发缠在男子腕上,如丝瀑。
“我再也不会放开你。”男子抚着女子的脸庞,如水温柔。
一双人儿如交颈鸳鸯,偎依在一起。
黄泉霹雳鬼武会又重新开幕了,二千美女载歌载舞,会场内欢呼掌声不断,虞渊鬼民又沉浸在欢乐的海洋中。这厢,诗词歌赋琴棋书画等文艺比赛精妙绝伦。那厢,刀枪剑戟拳掌腿指等武术比赛紧张刺激。不过,这些项目都没有十八层地狱的特技比赛来得惊险,与其说是比赛,不如说是一场赛过一场的表演。
“下面进行的是牛坑比赛,请大家睁大眼,仔细看了啊。”随着来自十八层地狱的鬼差的解说,无论是坐在会场里的鬼还是坐在观镜台前的鬼都瞪圆了眼珠子。
只见数十只鬼跳入一个大坑中,坑边的鬼差将栅栏一放,数百只野牛疯狂奔出,向那些鬼袭去,牛角顶、牛蹄踩……不多时,坑中只剩一堆肉饼。
随后是石磨比赛,就是将鬼塞进石磨中磨成肉酱,磨完后重塑鬼身再磨。
“来来来,接下来是拔舌比赛。”鬼差吆喝制造气氛,鬼民完全被血腥刺激的场面吸引了,个个红了眼睛,牙关紧咬,像一头头狂暴的兽类。
一百只小鬼同时掰开一百只参赛鬼的嘴,用铁钳夹住舌头,等候鬼差下令就开始拔。场内场外观看的鬼不约而同齐叫“拔、拔……”小鬼终于开始拔了,把参赛鬼的舌头拉得老长,使力很慢,要慢慢拽,把舌头拉到一丈长,直到拔下为止。
别以为参赛的鬼就玩完了,他们全是经过十八层地狱的淬炼,个个皆有一身过硬的本事。在比赛中撑到最后的那只鬼就是优胜者,宣布优胜后,变成肉饼泥浆的鬼都会恢复原形,不会有任何损伤。鬼毕竟不同于人,那躯体不是血肉之躯,可塑性很强。
胖瘦二鬼在滚油锅比赛中落败了,强中更有强中手,他们败在一只在油锅地狱中煎熬了万年的老鬼,输得心服口服。
“前辈,您老真厉害,请问贵姓啊?”瘦鬼跟老鬼套近乎。
“老夫姓曹,名操。”老鬼斜了他一眼。
“哇,您就是比俺还厉害的那个大枭雄。”胖鬼崇拜地说。
“哼。”老鬼甩了个中指,“老子是大英雄。”说完,不理二鬼走了。
“真不愧是大枭雄,不,大英雄,好有气概。”胖瘦二鬼对老鬼的风采大为心折。
“老头子到底来不来?”虞渊五王不耐烦了,问平等王。
“我怎么知道。”平等王无辜地说,谁敢过问老头子的行踪啊,除非不想混了。
“不来我们就回去,无聊透顶。”五王打呵欠。
平等王也打呵欠,这十八层地狱的玩意早见腻了,只有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鬼们才觉得新鲜,“等等吧,坚持就是胜利,万一老头子来了我们不在,够受的。”他规劝五王。
“好吧好吧。”五王无奈地说,呵欠越打越困,不知不觉都打起盹来。
呼呼……贵宾席上,虞渊六大巨头、最高长官,一字排开打呼噜。所幸贵宾席比较隐蔽,没点身份的鬼也不敢来打搅。旁边候着的鬼吏见长官睡着,也东倒西歪睡了。
台下的比赛正激烈,台上的六王睡眠正酣。突然……轰隆隆、咔嚓嚓,虞渊的天空又开始异变,电闪雷鸣、风雨交加、地动山摇,经历过一次的众鬼又开始抱头鼠窜,鬼哭狼嚎。
六王在睡梦中被震到地上,搞不清楚状况,正待跳起来开骂,突然醒悟过来。娘的,老头子又来这招,存心砸场子!
“不要慌不要慌,大家待在原地不要动。”六王站出来安抚鬼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头子又来这招,但肯定不会伤害无辜。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混乱的场面才被控制住,鬼民个个面如土色,关于黄泉霹雳鬼武会遭天谴的流言在他们中间传播,惊恐的情绪在蔓延。
六王头都大了,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他们六个在贵宾席上转圈搔头,像六只无头苍蝇。
不一会儿,雷歇电收、风停雨霁,虞渊的天空竟呈现出七彩圆环状的图案,如一顶华丽的伞盖。众鬼看得目瞪口呆,只见天空下,所有鬼都伸长脖子变成呆头鹅。
“看,仙女!”
不知谁惊呼一声,众鬼的目光齐刷刷聚集于天空正中,那里、那里有仙女!
无数身姿袅娜、白衣飘飘的仙女在天空旋舞,她们一边撒花,一边吟唱出缥缈的仙乐,像是诱惑的呻吟,又像是圣洁的清音,如杨枝甘露洗涤着虞渊众鬼的灵魂。众鬼感觉体内清气上扬,浊气下沉,如饮琼浆玉液,神魂颠倒,飘飘欲仙。
七彩仙花自天空徐徐飘落,闪着莹润的彩光,迷惑了众鬼的神志,他们的眼神随着那花飘啊飘,已成痴呆。不多时,黄泉霹雳鬼武会的会场积压了厚厚一层花瓣。
“娘的,老头子想杀子哇,当心他死了没儿子送终。”虞渊六王从花堆里爬出来,呸呸吐出嘴里的花瓣。
仙女撒的花瓣已将会场重重掩埋,可怜的虞渊鬼民,全被坑埋了。啊,真幸福啊,埋在花堆下的鬼民们都感到无比暖洋洋,就像沐浴在久违的阳光下。花瓣软似云絮,散发出若有似无的甜香,钻入鼻孔,让他们骨头都酥了。片刻间,所有的鬼陷入沉睡。
在天空旋舞的白衣仙女停止撒花,盘旋了几圈,化作白光消失在七彩华盖的中心。
“老头子要来了。”六王观天色,下结论。
七彩华盖的天空金光乍现,传来龙吟虎啸、凤鸣凰锵,随后,一朵莲花状的七彩祥云出现在会场上方,急速降落。云上,端坐着宝相庄严的天神。
六王忙不迭双膝跪下,五体投地,口呼陛下。
“死儿子们,别来无恙否?”天神微笑,出言问候。
一来就问有没有病,真是触霉头,六王在心里“问候”老头子,嘴里恭敬答道:“孩儿无恙,多谢陛下关心。”
祥云上的天神,也就是主宰万物的天帝,睥睨着伏在地上的六个儿子,怫然不悦道,“你们起来吧,我又没死,跪什么跪。”
“谢陛下。”六王叩头谢恩,按排行大小一个个站起来。繁文缛节过后,就可以共叙父子亲情了。
“爹,你来就来吧,干吗这么大阵仗。你看你看,天界的花都怕被你手下的仙女给摘光了。”转轮王第一个跳出来指责他老子。
“那么厚一层花堆,派鬼打扫也不知要扫到哪年月。”平等王嘀咕。
“反了反了,敢指责你们的老子我。”天帝从祥云上跳下来,气呼呼地两巴掌扇过去。
转轮王、平等王反应敏捷,迅速跳开,让天帝巴掌落空。
“爹,等会儿再教训他们,现在您该告诉我们,如何处置小久……九姑姑的事。”秦广王出来打圆场。
“越发没规矩。”天帝瞪眼,“小久也是你们叫的?”
“叫习惯了,嘿嘿。”秦广王干笑。
“我自有主张,他们在哪里?”天帝正色道。
“请随我来。”秦广王带路,五王随后,天帝跟在儿子屁股后面,驾起祥云移驾别处。
“小久挺会享受的,不过跟以前一样没品位。”天帝站在园门口感叹。
“是呀是呀,这里几乎跟天界的花园一模一样。”六王附和。
“走吧。”天帝一声令下,众神踏进了繁花似锦的园子。
还是水汽氤氲的室内,一双人儿偎依在一起,如交颈鸳鸯。
“你愿不愿意永远陪我?”女子娇羞问道。
“我愿意。”男子深情款款地回答。
并蒂莲散发出幽香,在他们的头顶绽放,乍一看,就像从头上生出来一样。花与人(不知是不是人)在碧波中投射出倒影,圆满成双。
“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吗?”男子迟疑着问。
“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吗?”女子薄怒。
“不是,一直泡在水里,皮肤都泡肿了,不如我们到岸上去换身干净的衣衫,你觉得如何?”男子解释。
“好吧,我们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女子应允。
他们牵手从温泉池中走出,衣服上滴滴答答的水湿了一地。
“你在此等我一会儿,我去给你找干净的衣衫。”男子将女子长长的秀发顺到肩后,捏了一下她的鼻子。
“讨厌。”女子娇嗔。
男子去开门,门一打开,竟射出万丈金芒,穿过他的身体。
“小白……”女子被这惊变吓呆了,冲过去扶他,那金芒同样穿透了她的身体……
“怎么还不醒?”六王在屋内团团转。
“快了。”天帝喝了一口玫瑰花茶,气定神闲。那茶,是在园子里新摘现泡的,香得很。
“爹,你喝鬼花泡的茶还喝得那么起劲?”平等王诧异道。鬼花,即虞渊花精的魂魄结晶,比之天界的仙花,简直天差地远。
“偶尔也换换口味嘛。”天帝呵呵一笑,又喝一口,“一会儿帮我把园子里那株玫瑰花移栽到天界去。”
“爹,你来虞渊就是为了赏花喝茶的吗?小久的事怎么办?”平等王忍不住追问。
“没规矩。”天帝又沉下脸。
“知道知道,小久是你妹子,我们要叫九姑。”平等王不耐烦地翻白眼,现如今都火烧眉毛了还计较那么多,老头子真是嗦。
“小白……”床上的女子嘤咛一声,动了一下。醒了醒了,等候多时的六王一齐围上去,六双十二只眼睛满怀期待盯着她。
赵久微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双手叉腰、横眉怒目,开口就骂:“你们六只小兔崽子把小白怎样了?敢动他一根汗毛我就灭了你们!”
六王瑟缩退到天帝身后,又不是他们搞的鬼,要找就找罪魁祸首。
“小久,好久不见。”天帝放下茶杯,温和地打招呼。
“你谁啊你?”赵久微不客气地回敬,待看清面容,如鹦鹉学舌般不停重复一个词:“哥……哥……哥……”
“看来你认得我了。”天帝起身向她走过去,“来,让我抱抱最亲爱的九妹。”
天帝张开双臂,等待她回归。
赵久微疆在原地,表情复杂地看着他,眼眶里的泪水蓄积成洪水,泛滥成灾。
“来。”天帝鼓励她。
赵久微动了一下,不过不是飞奔入怀,而是飞起一脚踹在天帝脸上,跟他打了个热辣辣的“招呼”。
天帝捂着脸,半晌才放开,眼睛里同样蓄满了泪水。
“真怀念呀,小久已经有千年没有这样跟我打招呼了,好感动。”
“哥……”这次赵久微才飞扑入怀,抱住天帝痛哭流涕。
作为小辈,六王陪着流了几滴欣慰的眼泪。
叙完兄妹情,再来算旧账。赵久微对着天帝又捶又踢,“混蛋,你竟敢用雷劈我!”
“混蛋,你竟敢把我的记忆封印还把我踢下虞渊做了千年的鬼!”
“还有你们六个小兔崽子帮着你们老子算计我,我要给抽你们的筋拔你们的皮,把你们打下十八层地狱永不翻身!”
“九姑,我们是被恶势力所逼,你要找,就找老头子算账。”六王把责任全推到天帝身上,迫不及待出卖亲爹。
“好好好,你们这帮死儿子,我马上就建第十九层地狱给你们住。”
“快跑啊……”六王见势不妙,拔腿开溜。
赵久微突然想起白檠,扯着天帝的衣领逼问道:“我的小白呢?还给我!”
“放放放,”天帝被勒得难受,“我马上就把他还给你。”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支并蒂莲,往地上一抛,白烟闪过之后就出现了白檠的身影。
赵久微手一甩,差点将天帝甩到墙壁上,她越过“障碍物”,朝白檠飞扑而去。
“小白!”她急切地呼唤,白檠正头脑发涨一片茫然,看见她一阵激动,有情人儿抱在一起,像融化的蜜糖。
“久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小白,都是我害了你。”
“不,是我害你连仙女都做不成,是我。”
“是我害了你。”
“确切来说,爱情就是互相伤害的玩意儿,也不知你们沉迷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天帝甩甩袖子,站在旁边插花。
“滚,就是你害我们的。”赵久微瞪他一眼,又回头和白檠抱在一起。
“怎么是我害的呢,明明是你不甘寂寞思凡,偏偏看上一个福薄的凡人,他怎配得上你?要不是我,你们永无相守之日。”天帝辩解。
“你直接把小白提拔成神仙不就好了,把我踢下虞渊不说,还抽走了我们的记忆,让我们相见不相识,真是可恶。”
“你以为神仙是人人都能当的,他没那个福气。我把你踢进虞渊,不就是随你心愿让你们相守,还给他一个积累功德的机会。”
“那么说我还该感谢你了?”赵久微恨恨地说。
“理应如此。”天帝点头。
白檠旁观他们斗嘴,聪明的他大致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下跪在地上,向天帝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小民得瞻陛下仙颜,实乃万分荣幸。”
恭维的话谁都爱听,天帝也不例外,他呵呵笑道:“免礼免礼,如今我们是一家,不必多礼。”
耶,老头子这么轻易就承认白檠了?在门外偷听的六王觉得不可思议。
赵久微噘嘴,“这还差不多,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天界?我的园子没变样吧?”
“呃……”天帝神情闪烁,“等我回去下一道仙旨你们就可以脱离鬼籍了,至于你的园子,回去看了就知道。”
“细妹那丫头没动我的园子?”赵久微觉得有蹊跷。
“我、我不清楚。”天帝吞吞吐吐,情急之下扯起袖子抹了把泪,“小久呀,自从你离开天界,我就用公务来麻醉自己,根本不敢去你的园子,我怕睹物思人呀。”
“哥……”赵久微有些感动。
六王在心里嘀咕:老头子演戏的功夫越来越炉火纯青了,连小久都被骗到,不愧为假仙兄妹。
天帝将目光转向被忽视很久的白檠身上,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年轻人,我的九妹就交给你了。”
白檠受宠若惊,握着赵久微的手,含泪点头。
“恭喜恭喜。”六王破门而入,拱手道贺。
“白檠呀,我一直都看好你哟。”平等王拉着白檠夸赞,不愧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属下。不过他得意忘形,旁边有只母夜叉揪着他的耳朵大吼:“小兔崽子,你敢直呼我夫君的名讳!”
“九姑爷。”平等王苦着脸叫了一声。真吃亏,属下变长辈,长官矮一截,是哪门子的道理呀。
“小久,为兄先回天界拟旨,你在虞渊等候些时日。如果你不想回天界常住,我准你自由来往两界。”天帝升起七彩祥云,临走还甩个炸雷。
“白檠听封,我封你为冥王,掌管虞渊六府十八镇。我这六个不成器的儿子,就交给你调教了。”
天帝远走,他的六个儿子在地上跳脚:老头子,你公报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