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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晶莹一片伤心白

“今夜行事,冒险之极,恐怕牵累夫人!”

卫澈脚下如风,只是心头一点震惶,使得这样千钧之际,还是忍不住把体内郁郁一吐为快。

他是对己极端苛严之人,明明之前答应过岛主,奈何……

身侧的那袭素衣,身形微滞,转视的目光,凝着一线泪意,那么轻细的声音,语中之意,坚如磐石。

“牵累?只怕,不久……还要牵累你们两个。”

目光低垂,落在一旁黑衣清劲的身躯,内心更是凄酸,云横波下面的一句到底说不出口。

黑衣的朗清似乎也有所察觉,身形微转,已然避让开那她怆楚的眼光……风声如啸,荡起他赫然空落落的左袖。

云横波胸口如扯,移开眼去……她可以假作忽视,却怎么也抛却不了,午间乍见一臂残失的朗清,当时的震怖和痛苦!

……这一切。终究都是受她的累!

怎么偿还,怎么偿还都不足以挽回这一切,卫澈说,独孤和火云岛一脉,也已遭受了空前的劫难!卫澈说,北上的影卫,三天前,已经尽数覆灭在关峡谷一带,他若去得再迟些,朗清失去的,就不只是一条胳膊!

那么多条的人命,那样春深似海、域外桃源的胜地……云家,就这样在她面前,把她所珍视的,一件件地撕裂、毁灭……

这样还不够,他们还要毁了烈铮!

……烈铮!

朗清低抑的声音,铮然而响:“夫人,我们时间很紧。”

是,现在却不是她能够心碎神伤的时候……云横波神色微凝,默默细听。

“几天来,我们潜伏在映雪山庄,发现此次云泽父子的行动,并未张扬,并且当日参与的山庄弟子,所存者也已不多,所以爷被关在泽新斋的密室,知道的人却少之又少!”

朗清的眉宇间湛出些许的狠意,且不屑,哼道:“想必……冰火奇书一事,云泽也不愿意有云家的旁系得以分一勺羹!”

云横波凄然一笑,卫澈接道:“刚好便宜我们行事。”

“只要救回岛主……”卫澈语声微抖,却强忍着没再说下去。

敌人再肆虐的侵袭,火云岛皆无惧!只要岛主安然返回,火云岛就有起死回生的一天!只要岛主没事,就能顺利启用火云岛积年宝藏,那么今日疮痍,必将数倍还予敌人!

“我知道云泽伤势颇重,山庄人心惶惶,云鹤天此刻也无暇分身,只是……”

云横波沉吟着,一丝的忧色并不掩饰,“泽新斋乃山庄重地,即便平日也时有巡夜庄丁来往,我们进出只怕不易!”

卫澈与朗清相视一哂,朗清只唇角抿紧低道:“夫人放心,我们已有安排。”

但这二人却都默契地不予解释,云横波虽心下疑虑,但是而今迫在眉睫,也顾之不及,深心里的坚守,使她选择全然信任。

月光一弯,惨白地照澈四壁,云横波背脊森森的汗意,却寒怵地发抖……猛地抬眼,不远处山峦绵延,一毗连的楼阁亭榭,幢幢叠叠,映雪山庄已经到了。

越过花墙,匿在树影之中,云横波本还在思量着怎样躲避山庄的巡卫,不经意地转目,瞥见朗清右臂似乎轻扬。

极细的一抹亮光,无声无息,连划过长空的影迹都是浅淡的,她惊了惊,再凝目看去,倒又像仅仅是秋夜的萤虫飞过。

她只不过一怔的工夫,像是接应这一点荧亮,幽深的天幕倏忽映出一抹彤色,灼灼其华,像极了流溢的岩浆,很快地蔓延向整个天幕。

云横波心内雪亮一片,“这就是……你们说的‘安排’?”

火海连绵,隔得那样远,她也能听得见庄子内倏忽煮沸了般的喧哗呼喊……各样陈杂的声息,午夜梦回中被惊醒的人们,奔走呼救,整个映雪山庄,是她十八年来没有见过的纷乱!

“走!”

随着卫澈低促的声音,云横波脚下已动,目光再次凝望映照得半空晔晔的火光,心头掠过寒意……那个方向……

她猛地止步,语声战栗:“是……锦辉?”

她早该想到的,除了锦辉,还有谁会这么心甘情愿,做那枚棋子?

可是……那火势肆虐张狂,明摆着并非一处火头燎原至此。庄内不乏心细发尘之辈,只要细辨,定能揣摩出什么,锦辉她哪还有退路?

转念之间,云横波冷汗如珠而下,胸口淤塞,却说不出话来,朗清却读懂她的意思,沉默一刻,目光中凝着一味沉肃。

“夫人猜得没错,是那位六小姐!”

“她知道我们今夜行动,自愿相助,我们并未相逼!”

望见云横波神色间的恍惚,卫澈咬咬牙,索性道明:“夫人放心,锦辉小姐不会有事,她的手中,有朗清的一颗辟火珠!”

……辟火珠?锦辉她要做什么?

“今夜之后,映雪山庄的六小姐,就会‘罹难’!”

朗清一字字,说得铿然、分明,每个字,都像是在她心上扎上一次……她眸色渐深,一点哀色,终不能掩藏。

……这样的家,终究令锦辉也厌弃了吗?

“走吧。”

不待卫澈两人反应,她先一步转身,小妹作出了选择,她亦然!至此后再无迟疑,心绪再无摆荡,她要找回烈铮,哪怕前面千难万险!

映雪山庄历来内设机宜,外设巡卫,且处在半山易守难攻的地界,由来少有人不知深浅地来此寻衅,倒叫今夜的一场火劫生生乱了阵脚。

火势太盛,几乎能叫得上的人都被寻去救场。他们一路行迹半掩,并未撞见谁,转过湖心桥,泽新斋就被森森蓊绿的修竹重重掩映,露于人前,不过一角尖檐。

这个地方,她并非首次涉足,却从未哪一次如今朝般,看着那尖檐,只觉得那是一刃锋芒,狞狞的寒光,就等着剔入她的怀中。

云横波不语,不能言语……她只怕自己一张口,就能听出自己深心处隐藏的惊慌……她怕自己会怯然!

她更不想扰了身边两人的心神,截至此刻,她都不会托大到认为单凭自己就能救出烈铮,能否成功,靠的是卫澈二人!

心头突地一跳……泽新斋前,两道焦躁的身影,被悬挂在檐下的风灯,拉长了投影在地上,孤清的月色下,益显得诡奇。

那是……巡卫?连西厢的大火都不能撼动他们半步,这泽新斋,果然成了他的禁锢之地!

云横波眸光凝缩,蓦然急风袭体,她并来不及声张,身侧两人已经不见了。

她张大了眸子,眼瞅着那一黑、一蓝两道身影,鬼魅般倏忽闪到巡卫的面前……

“什么人?”

“你们是……”

“扑哧”轻响,听来只像是布帛禁不住撕裂的声音……云横波胸口下又是一阵翻涌,悸然闭眼,却还是来不及。一溜儿血珠****,月夜里仍然怵目的猩红一片!

卫澈身退,寒白的脸,犹自沾着一丝血渍,云横波唇角翕合,明明手指都在颤抖,她却叫自己的目光不再避让,盯着卫澈脸颊上的血渍,低道:“你们仔细听听……泽新斋里,还有没有护卫?”

“没有了!这几天来,我们夜夜来此勘察,因为避嫌,云泽反倒没有设下重兵!”

“那就好!”

……比起影卫们遭受的,这一点都不为过!

云横波在心里冷冷地对自己说,抿紧双唇,一步步走过,曳地的裙裾几乎擦着那两具尸身而过,蔓延的血色,铺陈蜿蜒,慢慢汇成数道斑驳的痕迹……

泽新斋内并不宽绰,里外两间的布局,一眼觑见,不过寻常书斋的样式,外面是间小型的会客厅,古朴简净,里面丈许之地,藏书却颇为丰厚。

云横波哪里有心观瞻,连着卫澈两人,利眼梭巡,几合之间,鼻翼上早已沁出密密的汗珠。

……没有!居然没有一点蹊跷!

水牢呢?密室呢?

云横波眼前发黑,死死摁住屋角的花架,腿股开始发软……烈铮就在这里!她相信六妹,相信卫澈和朗清!但是咫尺之间,她找不到他!

烈铮……

“我们分头找!”

“密室定有机关。”

两人急促的语声,在耳边接次响过……云横波震了震,也愣了愣,然后低头,看向自己始终紧攥着的右掌!

掌心里,一个物什早已勒得皮肉生疼,她珍之若宝,须臾前,它还在云鹤天的袖袋里被温得烫帖。

密室的钥匙!被收得那么妥帖,一定是!但是旁边的,那个十字形的,质地似铁非铁,似玉非玉的东西,又是什么?为何跟这钥匙系在一起?

心如飞轮,怎样的一个转念,她惊跳起来,“卫澈,朗清,你们四下找找,墙上地上,可有似这个十字形的纹样!”

卫澈朗清又是何等心性,当下眉目亮奕,已掌不住一丝喜色……云横波也弯下身来,沿着壁角某处,眼光凝缩……

“这里!是这里!”

卫澈低叫,尾音战栗,抬头的刹那在另两人的神色里,觑见了同样的振奋欢喜。

云横波小心地拈起那枚十字形的物什,一点点刻进莲花方砖上磨损得几乎看不清的十字形缝隙里……纹样四边没有尘埃,分明就是因为时常摩挲的关系!

她的指尖,微微地打颤……指下用力,三人屏气静声……忽然,一声“咯”,那么轻细的声响,地下的某处却受到了感应般,绵延出连串的轧轧声,卫澈两人更辨出这分明就是机关转合的声音。

那时,数颗水珠也同时坠地……卫澈朗清瞥见,也只作不见,而她迅速地抬袖。

“夫人,让我在前!”

朗清低道,并一闪身踏下了黑黝黝的石阶,云横波随之而下,身后卫澈小声地提醒:“地气太湿,夫人仔细路滑。”

胸腔里一颗心急促地怦跳,她只觉得身侧两人的低语和呼吸的声响,都一瞬远去了……朦胧地听不分明……脑子里只转着一件事……他,怎样了?

慢慢感到了湿意,寒气径直沿着足心向上蔓延,她冷得开始哆嗦,四下眺望,墙壁缝隙上间次吊着风灯,豆大的烛焰闪着微弱的光,仿佛随时都能湮灭于四周氤氲的潮湿里。

云横波恍惚地忆起,泽新斋后,就是一条常年不涸的沟渠,渠内之水正是来自不远处的雪山涓流,想必地下沟壑相连,那水汽也随着地脉渗进来,难怪这个地牢如此的森冷。

她抱臂疾走,唯一庆幸的就是这地牢里,再无巡卫的迹象,云泽诡谲的心思,倒恰好成全了他们。

前面朗清倏地止步,云横波险些撞上去,怔愣之后一口气噎在胸口。

她猛然伸手拨开朗清,朗清那样精壮的一个人,居然也给她推了开,闪身之间,身后纤瘦的身影已经越过前去,瞥目间,那张脸孔煞白一片。

……那是,他吗?

还有两三步的距离,她却蓦然不敢近前了……曾经设想过种种他可能遭受的痛苦惨状,而今入目的情景,仍是椎心刺骨!

她死死地盯着,发不出一点声音,连叫他一声的气力都没有。

那是什么?

云横波的目中有如火烧,笔直刺向墙壁上黑黝黝的链子,一端嵌进了墙壁里,另一端……她顺着拇指粗的铁链往下看,那铁链的另一端,居然穿过了他的肩胛!

“扑通”一声,她双膝绵软,再禁不住,萎顿在地,捂上面颊的手一直在抖……

他靠在墙角,蓬乱的发丝覆了满脸,她看不到他的脸,只见着他微曲着一条腿,搁在膝头上的那双手,曾经携着她的那双手,点点的血污,褴褛的袖口,一丝一丝松垮地耷拉下来,入眼的只有沉沉的死气。

任何惩罚,只要不是这一个!

眼泪穿过指缝,一滴滴落下来,她阖着眼,膝下用力,一分分地往前挪……怎么能放弃?走到现在,她怎么能放弃……

还有多远……还有多远才能够得到他的所在,泪模糊了视线,她茫然地伸出手……

手指忽被擒住,来自耳畔的一声,清软若春风碧波,“你来了……”

眼前身影并未动弹半分,只是那覆面的蓬乱发丝倏忽往两边拂开,她看到了梦寐难忘的那张脸。

她再一次看到那双飞挑入鬓的眉,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眸光自下而上看过来。一点暖意,一丝笑意,在微挑的凤眼里,漫成秀长灼亮的深泓。云横波宛若痴了,喜极而忘言,只怔怔地流泪。

“爷……”

那是朗清两人难抑欣狂的一声。烈铮眼波掠来,无声而哂,“好……我知道你们定能做到!”

三人目光交融,里面一点深意并未言明。云横波也无意琢磨,她全部的心神,都被那条贯穿了烈铮肩胛的铁链而吸去,她愤恨地全身抖缩,握起那半截铁链,又怕扯痛了他,手足无措,神色仓乱。

“他们……竟这样对你!”

烈铮面色灰白,只是唇际扬起之时仍是疏狂之色,“因为让我痛快地死,尚不足以解他们心头之恨!”

云横波颤声低问:“他们……是不是、是不是废了你的武功?”

眼见烈铮不经意地一笑摇头,云横波三人悬在心头的巨石到底落了地。

“那就好!”

云横波绷紧的身躯倏忽松懈,却也荡起另一波诧异……难以置信云泽会错失这样的好时机。

“这个链子……”

烈铮目光暗沉,又像是拢着两簇幽深的火烬,“朗清,你的折柳刀可以斩断这根玄铁寒链!”

“可是……”

肩胛骨中抽离这根铁链,那种痛楚不是常人可以想象,朗清只不过迟疑一晌,耳边低喝有如雷绽。

“动手!”

朗清咬牙,忽然电闪斩出一刃,冰雪般刺目的光耀。云横波只有阖眼,瞬间一个念头掠上来,惊出她满身的冷汗。

“烈铮!”

她惊叫,待她恍过神来抢上前时,只看见血流如注,自他的肩头迅速地洇湿了衣衫……朗清迅若急电,他的动作也无半点手软,尽管那是他自己的躯体!

“咣当”脆响,那条黑黝黝的链子已经萎落在地,朗清骈指连点,并灌入真气,总算那血水外渗得不再那样怖人。

云横波怔怔地流泪……心头却极恨。他,受了这样多的苦!

“是谁……云泽,还是云鹤天?”

烈铮的脸血色尽失,转过身望见她满目的怆寒,慢慢地站起来,那口气倦怠到极致。

“没有杀我,是因为冰火奇书还没到手!”

“不废我武功,是因为他们想看看,空负武艺却不得施展的我,会不会因此而崩溃。”

“原来……云泽并不是最恨我的那个人!”

烈铮目光静静落向她雪白的面孔,云横波也默默回望,只那眼底眉间,她知道,他明白这一切的始末……直到他倏忽掀起唇角,“横波,能见到你,真好!”

云横波失血的唇,终究掠起一些笑意,声音却是发颤的:“烈铮,你……可以吗?”

他笑而不答,却倏然近前揽住她的纤腰,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的颈项间,瞬间湿了她的眼睫。

“走吧,我们去雪山!”

云横波怔住,“雪山?绝顶之上就是一方断崖,没有退路的!”

他眸心里那些深晦的光泽,不再是她能读懂的了,心头惊疑不定,身体却随着他不由自主地往外走。

倒是卫澈,这时蓦然出声:“爷,你的眉心!”

刚才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待岛主离得近了,墙壁上洒下的微光照见了他眉心的一抹暗赤色。

“爷,你是不是……”

卫澈心口狂跳,那声“中毒”两字,再说不出口。

“烈铮?”

……难怪云泽父子有恃无恐,豆蔻劫这等绝命之毒都用上了,自然不用在泽新斋布下重兵!

云横波吃惊地握住他的臂膀,指掌下还是温热的坚实力量……她的耳边、脑中,一片嗡然……他,中了毒?

“豆蔻劫!”

淡淡三字骇得朗清惊跳起来,“豆蔻劫?又是慕容?!”

烈铮挟着已经僵立的云横波,身形展动,“所以我去雪山!”

“雪山绝顶千年玄冰,逆转冰火七重心法,导入玄冰寒气,半年内可以克制豆蔻劫不会发作!”

“可是……”云横波惊恸不已,脚步凝滞不前。

“半年后,慕容苍海出关,我定能找他要来解药!”

有这半年的光景,他可以远赴西域,寻找九阕优昙!

他没有再多言解释,因为时间不允许。

……头痛欲裂!

是谁在旁边聒噪不休?扰人清梦?

他信手挥出,依稀一声“哎哟”痛呼……也不过短时的清净,面颊上倏忽冷湿一片,那凉意还一径往脖子里钻,他浑身激灵,猛地弹起!

怒目而视,撇眼间顿时怔住。杏儿抖缩着垂首而立,一旁的何纵,满脸的忐忑,手中兀自捏着一个杯子,犹在滴水……云鹤天蹙眉探手,果然,脸上连同颈脖都是湿漉漉的一片!

何纵在他锐目的扫视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忐忑地喃了声:“大公子……”

云鹤天并未开口,只觉得脊背上森森地发寒,并且察觉到何纵游移的目光,他身躯绷紧,心神乍醒的瞬间,目光已经望向阴影中。那里,一角衣衫,色泽雅丽晔晔,偏偏流漾出令人惊怵的寒意,是谁?

一双妙目,在触及他眸光之时,绽出漫不经心又意味深长的笑意。

云鹤天有如醍醐灌顶,猛地轻喟:“是……你?”

“搅了大公子的清梦,真是罪过!”

谦词中满溢着讥诮,听来就不入耳,但是因为是她,云鹤天只有忍耐,心里也是一阵紧缩,因为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山庄……怎么了?”

云鹤天蓦然惊出了一身汗意……这是冷菊小筑!而横波,已然没有了踪迹!

果然,何纵目光闪躲,几乎不敢对视他淬冷的眼,低头嗫嚅:“山庄西厢,昨夜起了大火……六小姐,六小姐她……”

云鹤天胸口一痛,同时那个念头电闪雷鸣般刺进心头,血淋淋得糁人……原来,原来!

他尽量地放缓气息,但是稍前的急喘,仍是叫阴影中的那人若有所思地望来,那眼光些许的刻毒……

“祸起萧墙,倒是让小姐看笑话了!”

“怎么会?大公子历来霹雳手段,自然不会令大家失望,我等且……拭目以待?”

阴影中那名女子仍是鲜衣娇容,妍媚嫣然,恰在他转身之际有意无意地轻笑了句:“哎呀……倒是想起来,那火云,向来最擅反其道而行之事!不知……这对大公子此行,可有助益?”

云鹤天微怔,眉心紧起一线,眸光冷了冷,却也不再寒暄,只略一颔首,下一刻身如轻烟已在两丈开外。

何纵不过一愣,前面传来冷厉的叱喝:“何纵,庄内子弟分率两路,你带一路,沿山麓搜寻,其余子弟集于雪山之下!”

眼见两道身影疾驰而去,阴影中那人才慢慢步出,微明的熹光渐欲染人襟衫,也照亮了她一双美眸里的光彩,熠熠流波,不紧不慢地冲着一直束手立于屋外的小婢笑道:“快了……一切就要结束了!”

“小姐,我们现在要过去吗?”

那鲜衣女子抬眼望向东方一际灰白,云霓重重,这日头眼看就要冲破云层,却也不见得有多少热力。

“不,还早……再等会儿,一会儿就好……”

……原来,她最后的温声软语,都只为,都只为了那个他!

原来她满心里思量的,也只是那个他!

他没有见到山庄火势,但是他清楚地知道,有一团火苗,在自己的体内,灼灼燎原。

疾驰在雪原冰峰,云鹤天一马当先,身后一列精英,却都被落下了数丈

皑皑山色,群峰凝霜,朔风扑面隐有侵骨寒澈,眼见着雪山脚下又是一场风雪将至。

云鹤天直勾勾盯着雪原山麓,眼色蓦然就变了,两颊寒白一如峰顶冰川。

身后骑卫,有人“啊”地疾呼:“在那!真的在那!”

“下马!”

数条身影腾挪跳纵,迅速地拉近了与雪原山道上几人的距离……

“这么快……”

烈铮眼光暗黑,有如墨潭里的水,虽说不见一丝波澜,但是回身眺见那列蓝衫身影电驰飞逝,云横波的乌眸里,逐渐弥漫一片绝望。

……居然这么快!雪原并非出逃的绝佳之地,他居然舍弃别处,亲身来此!

“烈铮!”

她语意吞吐,想要讲的话,尽数隐没在他倏忽淬亮的眸光里。

“别做傻事,免得弄巧成拙!”

云横波胸口酸堵,竟然什么都瞒不过他!他不会舍下她,可是她要看着他这样走向绝望吗?

脑中纷乱呈生,浑然没有一点警醒,被他牵着手径直而上,茫茫然地听到他朝卫澈两人低低嘱了句。

“上绝顶!”

“绝顶下临断崖,可以避免背腹受敌!”

危机在即,险象环生,反倒迫出朗清卫澈破釜沉舟、放手一搏的坚勇。朗清心细发尘,挺身攀岩之际,忽有所动,略有迟疑地回头瞄了眼。

“爷……您的伤势?还有豆蔻劫?”

恶战在即,显然没有时间如岛主所言用玄冰寒气克制毒性,由得豆蔻劫留在体内,会遗留隐患吗?

他遽然回头,猛地觑见拢在岛主眉心处的神色,朗清有如被人重拳击在心口,懵了懵……那丝黯色是不是疲乏?

很快,浮光流影,又像只是他自己看花了眼。烈铮眉眼略抬,眸光深邃中依然是两束狷傲,“走吧!”

朗清似有犹豫,然而在那眼光迫使下,只得举步,至少心中明白一事……能不能占得先机,只在一瞬!

身旁的她似有惊容,烈铮指下用力,牢牢握紧那只柔荑,“我有分寸!”

……无论怎样,也要护得她的周全。能解释的唯有这么多,还有一些何必说出来!

“你们走不了,何苦白费气力!”

身后森寒的话语,借着风势遥遥送了过来,字字如夹了冰粒。

烈铮身形未停,却温声而笑,“既然知道我们走不了,大公子又何必情急至此?”

淡淡讥讽,还是一贯从容疏狂的腔调,一如几天来在密室里饱尝云家的怵人手段也不曾伏低。

云鹤天两眼眯阖,淬出狠戾之色,触及烈铮身旁的那袭素衣,截至此刻,并未见她有一次的回首……直比刀刃剔骨还要来得酷烈,硬生生挤出了他胸臆间的气息,有短短的片刻,他觉得窒息!

云鹤天身形拔高,瞬时又近了数尺。

眼看烈铮携着云横波,足尖已经沾到峰顶平谷的入口,卫澈断喝一声,掌中秋水般长剑横空而扫。

雪亮的剑身刺进冰岩,顺势斜挑,裂耳之声有如闷雷轰鸣,山庄子弟惊叫迭起。云鹤天腰身一折,脚下猛挫,数块盘大的冰石挟着劲风自发顶忽地飞过,凶险不过一线,他眸色乍暗,身后连串惨呼,门下子弟中有反应稍慢的亦也受伤!

……难怪明知前无生路,还是登上了绝顶!

云鹤天眼光冰冷,手指一分分挪上了腰间剑鞘,心口幽凉。如此看来,包括横波,选择的都是不死不休吧?终于走到了这一步……

云横波不想哭的,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哭有何用?

只是,明白如她,纵然烈铮什么都不说,但是她看得到他目光下隐忍的一切。那样的折磨,几日里水米未尽,肩胛上的伤口触目心惊以及豆蔻劫……他能撑到何时?

还有大哥……明明横亘着那么深浓的怨愤,但是当他苍白着面孔望过来时,她依然感到心如针扎。

十八年来的庇护……不是所有的都是假的。

她悄然抬手,却在下一刻步履轻挪,靠近了烈铮,在对面那双深晦又隐痛的逼视下,没有迟缓,没有犹豫地握紧他的手臂。

“烈铮,其实能走到这里,我已经很知足了。”

烈铮目光一瞬低柔,“我懂。”

“只是……我希望,能给你的更多……”

他一笑俊朗,曾经光洁的额头面颊甚至还布着丝丝血痕,只是这笑容一样令人目眩。

云横波泪意弥漫,却慢慢绽开微笑,“好,我都听你的!”

烈铮目光湛亮,仿佛等的就是她这一句,“记得你说的这句话!”

云横波微怔。平谷下的云鹤天双眼紧阖又睁,握住剑鞘的手指灰白一片,青筋横亘,出尽所有气力迸出几字:“杀无赦!”

卫澈、朗清互望一眼,心中已盟死志。朗清浓眉剔挑,身法因为左臂的残缺而略现飘摇,他却满不在乎地扬声大笑。

“爷,朗清真是很久,没有杀得这么快意!”

笑语中,一刃寒光淬出,已是当先掠出,迎面几个蓝衣人,刀光剑影,交织成绝灭天地……

卫澈身形未展,身后一句低喝传来:“卫澈,你别动手!”

他微震,回头时撞见烈铮的眼光。四壁的雪光莹澈,倒映在那双黑眸里,尽数融成了暗流湍然的两泓,仿佛蛰伏的深海熔岩。

卫澈顿悟,脚下滑开,一退数尺,执剑立于云横波的身侧。云横波因为他的逼近而怔了怔,下一刻眼前轻晃,她险些叫出声来。

竟是烈铮先动了!

云鹤天吃惊的同时,目中湛出两星阴狠,速战速决?怎么,他扛不住了吗?那副躯体里中的可是豆蔻劫呢!

云鹤天神色森冷,指下用力,剑鞘机簧弹起,“锵”的剑吟嗡嗡,平谷下临断崖,竟掀起共振声鸣,气流回旋撞击崖壁,回荡在平谷绝顶之上,竟震得人耳底生痛。

云横波禁不住捂住两耳,眼睛却死死盯紧前面,连眼睫都不敢稍动,只是她仍然看不清,捉不到那两抹身影。

目光瞥处,见到的却是朗清黑衣临风,一人一刀,切断了谷口进出的所在,那袭黑衣,看不见血渍,却团团洇湿……云横波腿股战栗,撑在岩壁上的手指,深深抠进石隙里,却不觉得疼痛……

“烈铮,你身中豆蔻劫,也敢与我动手?”

云鹤天气息微喘,眸心却逐渐亮起一抹刻毒。那抹青影,还是轻飘杳然,如果不是豆蔻劫,自己可能真的制不住他!可惜……

那一瞬,仅仅是一瞬,烈铮左肩微晃,眉心蹙了蹙,抬手的动作仿佛一滞!只是仿佛!

可是云鹤天寻的正是这个时机,几乎按捺不住嘴角的上扬,他身形暴起,衣袂带起劲风几有寒煞之气,一剑如挟万仞孤峰的冰寒,掀起朦胧冷雾,却轻毒迅即,罩向了烈铮!

“烈铮!”

绝顶上云横波一声,撕心裂肺,惊着了所有的人,连同正和朗清缠斗的蓝衣人,手脚一慢,不由自主看向了场心。

“扑哧”,只是一声,那么的轻巧、轻易,连云鹤天也是神思幽恍。怎么,结束了?这样就结束了……

剑尖刺入骨血的声音,听来有如天籁,那一刻他连心脏都是阵阵痉挛……火云,完了!

掌心留恋在剑柄上,他的剑刺入了火云的身体,这个感觉,真是奇妙……竟燃起一息灼热的酥软,漫漫而起……

……不对!他的冰剑哪来的灼热?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闪过,眼前青衫浸染血色的那人,倏忽冲着他眯眼一笑,墨色流转,掬不住里面炽冶红莲,而他发现自己居然撒不开手中冰剑!

一浪掀起匐然轰鸣,如同炸响在自己身边的焰火炮仗,蔓延着热流如火,云鹤天懵了懵,眼前只得一花,一只修削的手掌翻飞如风,轻轻地印在自己胸口,转瞬间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斜斜飞起……依稀听见数声惊叫……

“砰……”重重落下!

很痛……是四肢百骸尽都支离破碎的疼痛……但是都不及胸口下焚烧灼辣的翻涌……云鹤天眼前炽芒闪现,很长的时间,眼前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这个时刻,他只是想起了父亲,原来这几天,父亲真的是如在炼狱……

云鹤天反掌抓住身下,握了满手的湿冷,也硌得掌心生疼,那是雪原绝顶的冰屑沙砾……他恍惚地想起来自己还在绝顶上。

“我若这样死去,岂非太对不起大公子一直以来的抬爱?”

低邈的笑,淡淡的讥讽,起自咫尺前,面前多来一抹黑影,那人屈下身来,一张面孔却是死一般的苍白!

只是,他笑得很矜傲,暮色冰彻入骨……云鹤天恨恨地捏起拳头,勉强用手肘撑地却立不起来。

周遭山庄子弟面色灰败,投鼠忌器,竟连一旁喘气吁吁的朗清都舍下了。

云鹤天目光凝缩,只恨不得给自己两拳……急火攻心,脑中竟又是一眩,又硬生生被眼前青影惊怵了心神。

那食中两指倒擒剑尖,一分分、一点点从身体里抽出,带起血色翻涌如流,温言谈笑的这人没有痛觉的吗?

云鹤天冷汗涔涔,豆大的一颗沿着额角而坠,眼里终究漫起一丝胆寒。原来,他以身喂剑谋的只是他身心松乏的一刻!

再定睛细辨,自己石破天惊的一剑,烈铮虽没有避让,只在刹那间移了移,原本的胸腹要害换成了肩胛位置,正是旧伤!即便如此,那等痛楚又岂是容易忍耐的!

“你……你,倒是真的狠!”云鹤天目眦尽裂,心灰意冷的一刻也牵起不尽的憎恨。

“只是,你真的赢了吗?你的豆蔻劫呢?”

他没等到烈铮的勃然变色,却等来一个颤抖的声音。

“烈……铮?”

烈铮没有回头,甚至连手中抵在云鹤天心口的剑尖也纹丝不动,然而那薄薄的唇角已经没有了弯起的弧形。

“我没事。”

他淡道,云横波在等,等他自己开口,但是没有,他岿然不动。她的眼睛,盯着自他肩膀那里漫开的褐色,仍在她面前一点点扩大,仿佛能融成血色海潮,把她整个地溺毙其中。

“你没有说……中了豆蔻劫之后再用武功,会怎么样?”

云鹤天仰躺在地,大口地喘气,面上也流露出奇异之色,直面着烈铮,明明见到他眼底平静已在碎裂,只是那眉宇间却越是淡极,仿佛没有在意云横波说的何事,轻笑一声。

“横波,只怕要委屈你大哥在此待上一刻!”

云横波心如刀绞,怆然一笑,“接下来……你是不是会要我先离开?”

烈铮这才掠来眼光,深凝的一点暗黑瞳仁,毋庸置疑地低喝:“你刚才答应我什么?”

“我后悔了!”

身体里某个角落轰然倒塌……她不知道是哪里在痛,眼光纷乱已是崩溃之色,嘶声喊了起来:“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

泣不成声,再难成言,他要丢下她吗?

烈铮冷眼相看,任何人都可能会胆寒于他森寒的一瞥,独独不会是她!

云横波一步步走进,伸出手去,自身后抱住他的腰。烈铮身形微晃,腰脊处灼灼的一片湿热,她的泪尽数埋在其间。

“情不知何起,一往而深……烈铮,我要跟你一起!”

烈铮的手开始发抖,眸色渐深,额角青筋横亘,搭上她死死环在腰间的双手却没忍使上重手。

“放手!”

一声低叱,没有动弹,她抱得更紧。烈铮急怒交加,蓦然回身,这一牵动,居然浑身疼痛,腹内如绞,口中一股腥甜,眼前猛地昏暗。

“岛主!”

“烈铮!”

几人惊恸的呼声,也在耳边渐远……仿佛看到她心碎的眼!

玉山倾覆,当他颀长的身体萎倒下来,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暗淡了……云横波痴了般,双手还维持着适才环抱的姿势,连同她自己一块儿趺坐在地。

云鹤天目光微闪,拼了胸口间最后一口真气,想要挪开,奈何手足绵软,只要稍动,体内烈火焚心像要炸开般。

所以,山庄弟子仍是不敢妄动。

“爷……”卫澈只唤了声,觑见那张了无生气的面孔,胸口大痛,“扑哧”一口血水喷出。

朗清一指捺在他背心,低声疾道:“想办法,撤!”

平谷前一阵风过,飘起雪霰纷坠,流光荧亮,晔晔华彩。

“撤吗?往那里撤呢?哪里才有你们的退路呢?”

一连几句,起自绝顶下的某处,清软澹澹,说不出的雍然风华。

场中数人早已勃然变色,那声音入耳,卫澈和朗清神色间这才真正流露出了山穷水尽!两人倏然转身,遥遥看向平谷下那一条山道。

映雪山庄的子弟纷纷避让,眼前馥郁馨香绕鼻而过,留下中人欲醉的风致一抹。

身处冰域山岩,尽是晶莹剔透的一片雪白,真如玉屑广寒的境界,此刻乍然出现的人物,也像极了偶戏凡尘的天女神姝,轻嗔浅颦,那眼光觑见失去知觉的烈铮时一瞬的动荡。

只是一刻,她的粉颊漾起浅浅的笑容,睨向了云鹤天,“大公子,受苦了!”

殷切关怀的口吻,却掩盖不了美眸里潜流的讥诮。云鹤天面如火烧,更有一种羞辱灌顶而入,可惜他只能承受。

“碧珠,给大公子服一颗精魄丹。”

言毕再不看别处,只似叹似笑地凝向一处……这个女子神魂可还在其身吗?

云横波,他的妻?

嘲讽深深地自眼底逸出,不掩厌恶,慕容昙莲步轻移,卫澈指尖只稍动,那双美眸瞬息就掠来眼光,冷光剔骨,竟比他掌中长剑还要淬毒。卫澈僵立……她所站之处,离夫人实在太近!

“真是傻……明明中了豆蔻劫,居然还要动武。”

一声轻盈夹着温柔的喟息,只是眼前这个素衣女子,垂眉敛目,面孔却比她怀中之人还要凄白,慕容昙絮絮如诉,她置若罔闻。

“他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云横波目光并未移开,手指落向他的脸颊,一一描摹而过……抬起头,对着慕容昙唇际轻扬,“我会陪着他。”

山庄有人正搀起云鹤天,闻言身体一僵,如同被人撕下一块皮肉来,忍不住捂住心口。

似乎不屑之极,一声轻哼自慕容昙口中逸出,修长的柳眉拧起三分的不耐,“你就这么盼着他早点死?”

慕容昙慢慢弯下腰去,逼视着,直到那双流银碎玉般潋滟的眸子渐渐洇出了怆痛,她才觉得释然。

“还是……你觉得,只有这样两个人抱在一块儿去死,你才能算得上真正拥有了他?你害怕了?”

要不是离得那么近,碧珠也不敢相信,人前温雅雍然的小姐会冲着一个伶仃势单的女子说那样冷酷的话。

不待云横波再有什么反应,慕容昙玉掌翻转,莹白的掌心里赫然躺着一枚猩红的药丸。

众人似乎都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氛,纷纷投目过来。朗清心下悚怵,忿声低叱:“慕容昙,你要干什么?”

可惜他身负重创,已是强弩之末,勉力撑到现在,眼见一切功亏一篑,先前那股义烈顿时抽离,这会儿喝了句,满身叫嚣着疼痛,“扑通”一声栽倒下来。

“朗清!”

卫澈神情惨淡,闷哼着也是一口血咯了出来。

云横波凝望的目光,深深的痛苦,随而化为幽寂的两泓。

“这是豆蔻劫的解药!”

一声震得她神魂颠离,两耳嗡嗡不绝,久久都不能去消化其中之意……直到看见周围众人惊骇的表情……她,在说什么?

豆蔻劫,有解药?

“你……”

“不用怀疑,你听到的每个字都不是虚幻!”

“我再说一遍,豆蔻劫的毒,我能解!”慕容昙灿若春花地徐徐吐露胸臆间的郁躁……今时今日,真是快哉!

“而且……世上仅得我手中的这一颗,再无别的解药!”

眼前素衣女子的神情,就像是初春的冰面裂开了细碎的冰纹,然后无止尽地破裂下去……终至崩溃。

“他……可以活?”

慕容昙诡秘地一笑,眉宇间拢着滟滟霞光的神采,莫能逼视,“我说可以,自然就可以……只要你愿意!”

云横波满腹话语,尽数湮没在她又媚又冷的目光下,心底的那根弦绷紧了,又一次“铮”地断裂。

“知道这个吗?”

轻声如诉,温柔款款,冷厉如云鹤天,听着却也不由得咝咝寒栗。每个人的目光被慕容昙捏在手里的物什所吸……莹洁光润的瓷瓶,玲珑剔透,薄薄的瓶身隐透里面流漾的液体。玉指轻晃,众人似乎还能嗅得到香馥的气味。

慕容昙的动作,呆住了所有的人,她指尖轻弹,右掌里那颗猩红的药丸,“咕嘟”一声,掉进细瓶之中!

云横波四肢痉挛,眼前炽光白芒猛地罩过来……开始什么都看不清楚了,但是不是也因此耳力才变得格外的警觉,心碎神伤的一刻,她没有漏听慕容昙说出的每个字!

“这是‘扫尘缘’!我慕容家第一个炼制出此药的人,以身试药……醒来后,宛如重生!”

“豆蔻劫的解药,仅此一颗,已经融在扫尘缘里,给不给他服用,你自己选择!”

慕容昙浑然没有在意旁人的表情有多震怖,巧笑倩兮,“重生的意思,你知道吗?”

看着血色从那张脸上一点点地流走,才能驱逐她近来始终盘踞在身体里咆哮的怪兽……

“等他再次睁开眼,他就不再记得自己是谁,更不会记得……你!”

“怎么办呢?看着他死,我实在做不到……我的办法,只有如此,你看呢?”

卫澈低吼一声,就想冲过来。云鹤天眼色倏冷,旁边急电似的两道蓝影,一左一右夹击而上,“砰砰”两响,卫澈胸背同时中掌,标枪般的躯体,瞬间被掠夺了仅余的力量。

那些话语,一遍遍在身体里冲撞,也像钝极的刀刃,割又割不破,撕又撕不裂……气血在翻腾,一股股震得口鼻处都觉得腥甜,但是她呕不出来!

连眼泪都没有……云横波惨笑着,不再看向任何人,只看他!

“我现在知道了……”

知道了片刻之前,为什么他拼着可能会惹来她的怨恨,也要将她平安送走的心境!

“烈铮……你我都一样……我终究不能,不能看着你死……”

他的模样,真像睡着了一般……这一觉醒来会不会还像以前那样,咬牙切齿地骂她一声“愚不可及”?

呵呵……多傻的云横波,他怎么会还会记得?

慕容昙不动声色地等,所有人屏气静声地等,绝顶上,满场死寂……很久,久到云鹤天开始焦躁不安,连自己的呼吸都觉得嘈杂的时候,他忽然听到那轻轻的三个字:“我答应!”

那样低细的三个字,天崩地裂……云鹤天终究变色,一股杀气腾地翻出来。原来,她陷得那么深,再无余地了……再无一点余地了!

慕容昙始终妍媚地笑,到底有了一丝动荡,眸底森冷。甘愿承受眼前一切,又岂是畏死之人!难怪他会甩下狷狂的一句。

伏低身体,慕容昙将瓷瓶递给云横波的瞬间,倏忽冷道:“还有,你需得立誓……即便日后见面,也不得相认!”

“我答应。”

卫澈喘息不定,闻言大恸,“夫人,爷不会愿意!”

云横波连抬头的气力都已殆尽,息若游丝,渐被寒风吹散。

“他不会知道。”

她说得很快,只有这样,才不会留给她疼痛的时间。接过瓷瓶,有如千钧之重,她牢牢地捏紧,低头凝视……慕容昙胸口滞涩,眼见着云横波慢慢伸手。

一滴,两滴……他的唇齿紧合,云横波沉默地以指撬开,再细心地揩抹溢出来的液滴。

众人惊望。那副样貌,哪里还像个活生生的人?

“忘了吧……”

“叮叮”瓷瓶坠地,一如她开始残缺的心脏……痛不可遏到极致,想来就是麻木了……她始终是跪坐的姿势,神思幽恍,任由慕容昙带来的两人架起她怀里的人……地上逶迤留下一道洇湿的血迹。

有泪如倾……此生,就算走到尽头了!

卫澈心如刀割,颓然掩面……男儿有泪,只在今朝!

仰面望天,苍穹无情,也已浓云翻涌,暗沉天际,茫茫绝顶,又是一场冰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