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谎言支撑下的幻境
林瑶夕整个早晨总是时不时地看我一眼,回看过去时,她又只是笑笑转过脸去。
昨夜她偶然经过,看到了那一幕,听到了我跟他的对话,当时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从我们身边经过,我跟他都确定她并不是好事者,但总归有那么点芥蒂,毕竟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好事。
“夫人。”蓝雀一出去,她停下手上的绣活,看着我。
“哦?”一不小心扎到了手指,以指尖悄悄压着,不确定她想说些什么。
“听说城外有个大集市,是年前这一带最后一次大集市,是不是真的?”见我惶然,不免又笑。
“嗯,好像是有这么一个集市。”
“咱们能去看看吗?”
“……刚打完仗,外面还有点乱,去集市怕是有危险。”
“大将军不是在府里吗?有他护着还有什么危险?”
“他身上有伤,不易四处走动。”不明白她想做什么。
“我听蓝雀说昨晚大夫不是还让大将军多走动走动?”
看着她的笑容,我突然明白这女子是想牵红线,“你……”
“我太闲了。”
难得父亲能同意未出阁的小妹跟我们去边塞的集市上游逛,虽然四处透着萧索,然而并不影响关内外人对于交换的热情,关内的布匹、粮食,关外的牛羊、皮草,即使没有金银相助,人们依旧可以换到自己需要的东西,尽管两族的军队刚殊死拼杀过,可并不影响百姓们交换彼此的生活用品。
每年都会几次大型的边塞集市,集市上不只是限于边塞的百姓,还有很多四处的商贩,因为是年前最后一场,再过些日子,塞外的游牧民就完全回关外,所以集市格外的热闹。
也许是成心,转了一圈,身边的人都很神奇地“失踪”了,只余我跟他。
“不买东西?”看着我两手空空,他倚在拴马的枯树干上,脸色比昨晚好了不少,不过眼窝还是深陷。
摇头,本来就没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他站直身子,转头看看西北方,“走,带你看样好东西。”走几步后,见我没跟上,回身拽过我的衣袖,从琳琅满目的小铺间钻出去,顺着高低不平的小路进了一片枯木林,再绕过灌丛,来到一处高坡下,停住……
“闭上眼睛。”
“啊?”看着他,不明所以……与他相比,我显得有点迟钝。
知道跟我说不如直接蒙我的眼,伸手过来覆住我的双目,“往前走。”
因为看不到东西,只好拽着他的袖子往前走,爬了好长时间的坡,应该是站到了坡顶,微风拂来,寒冷依旧,他的手松开……
脚下是几十丈高的峡谷,峡谷内一片深绿黄红,我们正站在断壁之上,风一吹,摇摇欲坠,犹如腾空升起,踩在云端,既恐惧又兴奋。
“这是什么地方?酷寒下还有这么多草木!”
“塞上绿洲。”弯起上身向下探视给我示范,“这样看下去有更好看的。”
看他笑得有些怪异的脸,摇摇头,悄悄往后退两步,他说好的东西,要打上几折,更甚者要躲得远一点。
“不相信?”假装微微有些不快。
“我不看。”见他伸手过来,笑着转身,却被他单臂捞了回去,非要我俯身看。
垂直俯视峡谷,但见山岩上长满红色的花,红彤彤的,拥挤着像是正努力往上攀爬,“好不好看?”
“是什么花?”因惊吓与兴奋,心跳有些快,满脸热烫。
“不知道,觉得好看就行。”说话间,箍在我腰上的手微一松,身体整个往后仰,下面就是峭壁,吓得一声浅呼,双手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他笑得开心,伸手将我圈回去,这是我们两人第一次拥抱,脸搁在他的胸口,就像俯身看峡谷一样,既恐惧又兴奋。
心猛烈地跳动着,那一刻,我知道自己这辈子是完了。
“我们真该死。”悄悄在他胸口说着。
他却只是低笑。
风渐渐变大,将我们的斗篷纠缠在一起,感觉两人就像踩在云端,“为什么会是我?”这是我一直不能理解的,他为什么会喜欢我。
“是啊,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你又不是那么漂亮。”
埋头捶一下他的肩头。
“等我想好再告诉你。”
伏在他的胸口,听着他通通的心跳声……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但觉得很舒适。
相拥的后果不只是两人间放开了芥蒂,被风吹了一个下午,回去就发起烧。林瑶夕与小妹对我们俩的暂时失踪都心知肚明,尤其林瑶夕本就是始作俑者,唯有蓝雀紧张得要命,可因为我发烧,她一回来便要马不停蹄地替我熬好药,什么也来不及问。
“忆烟小姐,来,坐到一边来。”将忆烟抱到一边,“小姐,先把药喝了吧。”
见我拧眉喝完药,接过碗放到一边,看着我眼神微有些闪烁,“小姐,你下午是不是跟大少爷在一起?”
不知是那碗药的原因,还是其他什么,只觉两腮烫得很。
见我这个样子,她自然知道了答案,默不作声。
“蓝雀……”伸手拽拽她的衣角,知道她一直防着不让我跟他见面,都是为了我好。
“小姐……”哽咽起来,“我也不想拆散你们的姻缘,可是……”抹一把眼泪,哽咽出声。
“都是我不对,别哭。”起身给她擦眼泪。
“我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戏里那些坏媒婆……”
“不是,是我们不对,你没错。”
“可现在我就觉得自己是坏人,小姐你整天都要避着我。”
“避着你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是错的,不是成心的。”
“你们俩要是真不能分开,我怎么可能还硬跟着搅和,不说能帮什么,肯定会帮你们俩掩盖着,总也比林小姐她们方便一点,今天一整天,我就觉着所有人都瞒着我,跟我是什么十世恶魔一样。”
“怎么会呢,怎么看都不像十世恶魔,顶多就是个坏媒婆。”打趣着,伸手擦掉她嘴角的眼泪。
“小姐……”嗔一声。
一旁的忆烟见我们和好,从凳子上爬下来,站在我们中间,蓝雀将她搂在怀里,一起趴在床头,“你下午真跟大少爷在一起?”
静一下,看着眼前两双眼睛,点头。
“一个多时辰,你们去哪儿了?我在街上找了一下午。”
“一个叫塞外绿洲的地方。”
“那是哪里?”
“就在集市北面,过了林子,是处峡谷,下面到处是花,就像帛城的春日一样。”
“这种天?”
点头。
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嘴角微翘,眼角的泪水还没干涸,“小姐,你真的喜欢他?”
有些迟疑,自小受的教诲都是女子需含蓄,直接说出喜欢好像有点奇怪。
“……那你们一个下午就是看那个峡谷?”
“……哦。”想到下午的场景,打死我也说不出口。
蓝雀嘟哝了几句,我没仔细听,因为想到了下午的事,手心微微透着汗,“不管他的身份,大少爷的相貌跟作为确实是万里挑一的好夫婿,要是当年老爷跟申屠家的订的婚约是他就好了。”
这妮子倒转变得快,转念一想我又何尝不是呢?今天之前还装作什么大家闺秀,还为世俗规矩与他分得清清楚楚,一个下午,已成了现在这样。
一滴蜡流过烛火,呲出一抹光华,映着我们三人的身影,与他相拥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出现在眼前,那种战栗感让人透不过气,在理智与情感的对撞间,我被撞得失去了方向。
做了错事的人总会有些补偿心理,表面也就比平常更柔顺,但凡别人的要求均是尽量满足,性情也随之改变,很容易让人发现。
“南儿,你跟我来。”一桌人刚入席,准备吃饭,父亲突然面色冷凝地让我跟他去书房,一桌人的脸色也乍然变得怪异起来,小妹跟林瑶夕张大眼看着我。他刚拿起筷子,盯着父亲的背影,所有人都以为我们俩的事暴露。
在众人的注视中跟到书房。
“把门关上。”父亲背对着门,吩咐一声。
回身阖上门,心里百转千回,想着一旦父亲知道了那事,我该做何选择,是听话回归“正途”,还是继续偏离。
“你做了什么不守妇道的事来?”回过身,严目肃眉。
望着父亲,我什么话也没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怎么不说话?”
“女儿不明白父亲的意思。”
看了我半刻,从背后扔了一封信到桌上,“这是给你保媒的书信!胡闹!”
打开信,是林瑶夕的姐夫袁新志的落款,信是劝说父亲同意我改嫁的事,而且这事申屠家已经同意,并说某位李大人对我十分仰慕之类种种,不禁记起了先前林瑶夕她们刚到时,二爷他们张罗的那一出相亲的戏码,可见真是有了成效。
“这事你先前知道吗?”
阖上信,沉吟半刻,“知道,不过并没有点头。”
“是不是你做了什么不守规矩的事,申屠家非要赶你出门?”
确实,我确实做了不守规矩的事,而且还是大事,我很想脱口告诉他。
哗啦……推门声打断了房内的谈话,申屠破虏一脸颜色地跨步进来,我心一惊,他怎么进来了?
父亲也是一头雾水,呆呆地看着他。
房里的情景一时凝聚,三人都不知道对方出了什么事。
他瞥了一眼我手上的信,严肃的神情才缓和下来,刚才恐怕是以为我们的东窗事发了,“军中有事,我回去一趟。”说罢转身出去。
小妹紧跟在他身后,扒在门边,也是一脸错愕,不过回神很快,“二姐,他的马早上被薛启骑走了。”
我看一眼父亲,“我去一下。”
父亲还没从纳闷中清醒过来,应声点头。
三两步赶上正往马圈的他,一见我,他停了下来,看着我若有所思,随后拉了我的手腕又往回走。
“干什么?”
“既然有机会,干脆一口气说出来!”
“不行。”
“有什么不行的,这气他早晚要生,晚知道不如早知道。”
“你疯啦,这会儿闹出这种事来,你还怎么带军!你不想抗击匈族啦?”
停下,似乎也想到了一层,大梁朝最重礼、孝,我们俩的事可能会影响他的仕途,当然,更重要的是他不能继续任职,那可就意味着他不能继续留在军中。
“等事态安稳一点,咱们再想办法告诉他们,这样行吗?”关键时刻,安抚比嘶吼似乎更有用,尤其对他这种人。
他看着我,嗤笑,“就你?你不躲进乌龟壳里就算不错了。再说等事态安稳了,我这军职搞不好也就没了,到时再想跟他们说,那可是一点威力都没了。”
“顶多……跟你一起回颖川。”
见他仍然要回去,不免紧拽着他的手。
“你总要让我回去穿件外衣去城门借匹马吧。”
“你真要回大营?”还以为他只是暂时找了个借口,“可你身上的伤还在流血呢。”
“那我现在回去吃饭,你父亲会怎么想?要不你跟我一起出去?”眼神里带着好笑。
左右看看,旁边没人,不免诺诺,“会被人看到。”
他不觉大笑,真想捂住他的嘴,“整天连门都不出,谁认识你。”
女人一旦融进了爱情,抛弃了怯懦,勇气到底能有多大?我没想过,却在悄悄地身体力行。
身边人的纵容,他的诱惑,渐渐地,我竟忘记了女子的那些该有三从四德。
他在边城一住就是两个月,身上的伤也愈合得差不多了,方示送信来说几日后他便要南下,也就是说到了他回营的时候,也该是分开的时候了,有他在,我总觉得被他赶得喘不过气来,这人不会给敌人留下任何空当思考,虽然我不是他的敌人,然而却被他当作敌人来对付。
年关将至,父亲受邀到七窑探望朋友,妹妹必须一道前往,很明显是要替小妹相亲,处在幸福最高点的人总是来不及做很多事,甚至连同情别人的时间都没有。
腊月十八,大风停滞,暴雪来临,但这并不影响城里的热闹,本是打算跟瑶夕她们一起熬粥过腊八,谁知他竟回来了,说是朝廷破天荒地给边军送了一批粮草,他特地回来交接,当晚自然少不了两人独处。其实我很害怕跟他独处,尤其晚上,因为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这些事肯定也不是我愿意看到的,女人与男人不同,她们可以只谈情,不越轨,但让男人如此似乎就很困难,尤其在两人之间的情感已经没有什么障碍时,他们觉得这个时候就是名正言顺地该得到抚慰的时候。
“雪这么大,塞上应该封了吧?”第三次打开门,害怕又被他阖上,这次改站到了门口。
他看了我很久,“你不觉得冷?”
“不觉得。”
起身走到门前,俯视过来,“是不是害怕我会对你怎么样?”
“……你会吗?”
“现在不会。”单手阖上门,起风了……风从门缝中穿堂而来,烛火跳动两下,突然“扑”的一声熄灭。
幽暗中,只听到他轻浅的笑声,“天意不可违。”
书房,幽暗的书房,挣扎间女人被男人隔在门与身体之间,唇齿相触,他们抛弃了该有的矜持,抛弃了礼义廉耻,第一次,但绝对不会是最后一次,不顾一切地燃烧着彼此,我真的已经认不出眼前这个苏南儿了。
外面,寒冷,大雪簌簌。
屋内,灼热,呼吸浓重。
但是,这个男人还是在克制,因为一切的决定权都在他手上,如果这个晚上他想让一切尘埃落定,他完全做得到,但是他没有。当一个男人真得爱你,他会学会为你克制,因为他需要替你的未来考虑周全,而不是只为了自己的快活。
“年后三月,送你回颖川。”黑暗中,他呼吸依旧浓重急促,胸口高低起伏着,“尉迟的人转移到了颖川附近,可能会一直留在颖川,那边的局势变动不会太大,你先回去,我想办法替你换个身份,二叔跟你父亲那边我亲自去说。”看来已经想好了偷梁换柱的法子。
双掌贴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我知道,这个男人是真的在认真喜欢自己,“我去颖川。”
“到了颖川,不要跟任何人说你姓苏,改姓赫,在那里等我回去。”
“那这里呢?过年你不回来了?家里人说过年会回边城。”
“过了年节,军中有大事。”
“什么大事?”
军事机密自然不会告诉我,但也隐隐觉得他这略显匆忙却周密的计划背后预示着有大事要发生。
年关过后,杨潼关外的练军喝喊声一直能传到边城来,人们交相低语着,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城门口每天都能涌进来成群结队的百姓,让人记起了去年秋后的那场大战。
二爷他们正商量着是不是要改修房舍,打算长居边城,这事一出,修房舍的事也放了下来。
林瑶夕的姐姐、姐夫也回到了边城,并购下了一处宅院,年后把她接了去,听说前几天袁新志还来跟二爷商量瑶夕跟他的婚期,二爷他们并不知道我跟他发展到了何种地步,只当是还来得及阻止我们,于是也就闹出了之后的这场闹剧。
二爷三番五次让人送信催他回来一趟,直到二月初他才得空回来,马鞭不离手,看上去像是马上准备离开。
“小姐,不好了,大少爷往这里来了!”我正点算账册,蓝雀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喳呼着叫嚷。
“怎么了?”
“二老爷不是把大少爷叫到书房谈他跟瑶夕小姐的婚事嘛,没几刻书房就闹了起来,大少爷提着马鞭就出来了……”
一股不好的预感升起,这次怕是真要闹大了。
正思量着该怎么安抚他,只听木廊里传来明清的声音:“大哥……大哥!你停下!”
我心扑通猛跳几下,手心泛凉。
他踏进门槛,身后跟着明清,他一脸的严肃,明清一脸的无奈,“婶娘,大哥闹着玩的,您别听他胡说。”
“收拾一下,现在就走!”他如是说。
“大哥!”明清暴呼。
明华也踩着小碎步奔到门前,扒在门板上,惊恐地看着我们每一个人。
“大哥,外面还有客人,你这么做会毁了婶娘的名节!明华,快把大哥拉走!”明华是他唯一一个妹妹,一直以来,他都很疼爱这个妹妹,明清只当这个时候明华还能拉走他。
明华睁大眼,直视着他,却没有动作。
“明华!”明清厉喝。
明华瞥过脸去。
“要不要跟我走?”正视着我,眼神中带着探索,我知道他还不能确定我对他是否信任。
明清、明华、蓝雀也不约而同地看着我,深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万劫不复的这天终于来了,点过头后,只觉得堵在心口的东西被什么挪开了。
明清吃惊,明华微愕,蓝雀捂嘴流泪。
他伸手拉过我的手腕,一并踏出房间,顺着木廊往前院而去,沿途的仆侍、丫头们都错愕地愣在当下,像是被人用了定身术。
二爷站在正厅门口,旁边还跟了几个陌生人,看那锦衣绣服,定都是上得了台面的人物,见我们这么携手出来,不免错愕不已,视线在我们跟二爷的身上来回打量……
二爷的神色异常严肃,我不免抓紧他的手,此刻我就只剩他了。
“申屠破虏!”第一次听二爷连名带姓这么叫他。
他站住身子,转脸看向正厅门口。
“你要还是申屠家的子孙,马上到祖先的牌位前跪着!”
将我放到身后,挡住所有的视线,“二叔,我跪的是杨潼关外的那块界碑,那才是申屠家的牌位!”
叔侄俩对看良久,突然二爷左手一伸,“拿家法!”
正厅外的小二子早已被眼前的场面吓住,哪里还动得了,二爷再喝一遍,他才从惊讶中清醒,迟疑地进屋,没一会儿拿出一根小臂粗的长棍。
“家翁亡故,兄长战死,我代他们惩戒你这个目无尊长、不识礼法的混账子孙!”拿着棍子下了石阶。
见状,明清、明华急忙拦上前,“爹,大哥现在官服在身,施家法不妥!”
明清、明华没有武功底子,根本拦不住二爷,棍子一甩,两人被甩到地上,这时二夫人也匆忙赶到了前院,本想上前劝止,一看自己丈夫那副表情,又退了下去。
“你到旁边去。”松开我的手腕,低声交待一句。
看二爷手里的那根棍子,打在身上不死也得半死,怎么真能让他挨打,既然是我们两人的错,就不该他一个人受罪,我不想离开他身边。
“我被打惯了,知道怎么躲,你在的话,搞不好我被打得更惨。”推我到一边去。
“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要带她走?”棍端指着他的鼻梁。
“对!”
“好……”“好”字未落下,一棍打在了他的腿上,扑一声他单膝跪到了地上,“这一棍,为你不识纲常!”
“扑”一声,打在另一条腿上,双膝跪到地上,“这一棍,为你无孝无礼!”
棍子扑扑接连落在他身上,我早已是眼泪不止,狠狠咬着下唇。
二爷是学武之人,下手自然轻不了,不知道多少棍后,他已是双手撑地,就在最后一棍落在他肩上时,突然被他伸手紧紧握住,“二叔,家法有规矩,过了百就算完了!”
二爷似乎也是打红了眼,哪里管什么家法规矩,用劲想抽棍。
“二叔,没打够先存着,给我留点力气杀敌,回来你想打多少都没问题!”借着棍子支撑起身,抹一把嘴角的血丝。
伸手过来想拉我一起走。
“站住!”这声音是父亲的。
他正面色铁青地站在木廊上,双手在身侧不停地抖动着,看上去气得不轻,“你过来!”小妹站在他的身侧,对我轻轻摇头。
他也伸手拉过我,不让我过去,尽管我曾经胆小如鼠,曾经掩耳盗铃,曾经对他藏头缩尾,不敢做选择,可一旦选择了,就不会让谁来帮我承担自己该承担的,松开他的手,来到父亲面前。张口话还没吐出,便被父亲一掌打下来,“不知廉耻的东西,还不快回去!”
抚一下被打得脸颊,双膝跪倒,对父亲俯首三拜,知道此刻说什么他都听不进去,什么也不再必说,爬起身,“迎儿,我不在,你帮我多尽孝道。”
小妹点头,眼神示意我赶快先走。
“站住!”刚转过身,父亲厉喝!“你想过这么做对得起谁,我们苏家的脸面尚且不管,你的同胞姐妹会因为你的不守妇道受人指责,你妹妹还未出嫁,难道你想看着她因为你嫁出去?”这就是症结所在。
我停在当下,我的出走不只是我跟他两个人的事。
“你要是还顾及着血肉亲情,就回去!”
我茫然地望着他,眼泪迷蒙,身前是他,身后是这个世界,跨一步我只剩他,退一步,我被这个世界淹没。
所有人的视线都胶在我身上,他伸出手停在身前,等着我的抉择。
回脸,父亲神情严肃,小妹淡笑,只有她支持我往前迈出那一步。
最终,我选择了握住他的手,尽管前面是条死巷,我愿意与他一起往前走,这辈子只选择这么一次。
当着整个世界,我们走在一起。
光头他们正在外面牵马等候,见我们携手一起出来,不免都有些诧异。
“走!出城!”他将我侧放到马上,甩蹬上马。
就这么匆忙地,我独自一人与他踏上了似乎毫无光明可言的那条死巷。
“害怕?”他如是问我。
“害怕。”转脸倚在他的怀里,没有前途的感觉真的让人很害怕。
“这个给你。”从怀里掏出一只破布包,打开看,里面是很多地契,“这是我的全部身家,全交给你,还害怕吗?”
我失笑,“你还欠我的嫁妆,这些只当是利息。”仰脸看着他脖子上的淤青,伸手碰一下,“还疼吗?”
“二叔什么人,他心里清楚把我打残了,可就没人带兵打仗去了,让外人看着像是十二分的劲,其实不过了用了两三成,倒是你,傻得在那里哭半天。对了,你父亲打你时,怎么不躲?他下手挺狠,印子这么深。”
父亲与二爷不同,他的表现是真情流露,并非是做给外人看的。
“早知道就是打一顿这么简单,我年前就把你带走了。”大言不惭。
“咱们去哪儿?”
“跟着我你就什么都不用管了。”拉马停下,回身望一眼边城的城墙,“从现在起,你得学会完全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