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洋务运动是每一个国家现代化的必由之路。中国人办洋务是先从办军事工业开始的。这是由于中国人和西方接触,首先遇到的是西方的炮舰外交。西方列强凭借他们的“船坚炮利”,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他们可以随意将兵船开到沿海以至大沽口,甚至开进内河;可以随便用大炮轰击沿海沿江的炮台和城市。西方人给中国人的印象是不友善的和邪恶的,是“侵略”;即使是通商和传教也常有强迫性。中国人害怕西方的军舰和大炮。
左宗棠第一次亲眼目睹外国轮船是在1864年,当时他正在浙江湖州与太平军作战。看到外国轮船的先进之处,左宗棠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于是,左宗棠在杭州找来了一个六十多岁的中国工匠,试制了一艘蒸汽船,并于10月16日在杭州西湖试航。这次试航虽然最终未能成功,但他还是感到几分欣慰,他坚信中国人是有能力造出自己的轮船军舰的。这次造船过程,是左宗棠将制船御侮思想变为实际行动的一次有益尝试,也是他从事洋务运动,在福州设厂造船的前奏。
此时,左宗棠已经有了一个发展中国近代造船业的初步设想。他先后与法国军官、常捷军统领德克碑和日意格商谈此事。
1865年1月,德克碑奉左宗棠之命回法国购买机器,寻觅技工。2月,德克碑还给左宗棠提供了一个关于船厂经费预算的详细报告。
1865年2月,左宗棠在上总理衙门书中谈到自强时说,除修明政事,精练兵勇之外,必须仿造轮船,才能“夺彼族之所恃”,明确地把造船视为自强御侮的重要内容。
后来,左宗棠在给吴全美的另一封信里,认为:“名为水师,而无炮船”的现状是应当改变的。他提出了用裁汰兵勇的钱,作为“制船买炮之费”的建议。为什么必须自己造船呢?是因为他曾经历了借船、租船,并谈到“唯购买则一切尚可自扫,较之借、雇均为省事”。但他又认为,买船仍有三个难处:
1.洋人的贪利之心无微不喻。他们出售船只,必定是先将旧者、敝者卖给你,或者是制作未能坚固的劣等品,以及他们已视为陈旧、过时淘汰的。他们在未卖给中国之前,都噤不出声,待成交之后,再扬言某些部件已坏……必须改造,才能适用。既然依照他们所论进行改造,又必用他们的料、用他们的工,任意勒索,莫能驳减。
2.船即使买定了,仍须要雇用他们的人来管驾,以管车、看盘等技法,非熟习者不能胜任。如宁波、上海及广东等各海口,中国人在轮船上受雇当水手舵工者多,而能当上船主者却极不易得。既然必须用外国担任人管驾,则“另雇更换均难由我,不得不勉强将就以冀相安”。
3.轮船使用一年半载之后,没有不需要维修的,想要维修则必就外国所设船厂铁厂估价兴工,洋人又得居为奇货。我们想价廉物美而他们故意虚报高价,我们欲速而他们故意迟缓,不得不由他们控制和愚弄。
如此三难,则购买轮船又不如自造轮船为妥善。可是,要自己设厂制造也非易事,其中有机器、技术、人才,以及经费、舆论等一系列的困难。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总税务司赫德和英国使馆参赞威妥玛分别向总理衙门送交《局外旁观论》和《新议略论》,建议采用华洋合办或借资举办等办法,修筑铁路、敷设电线、开采矿产、训练海陆军、开办学堂等所谓“借法自强”,并且是“缓不济急”,企图以此扩大在华势力,达到其扩张侵略的目的。同时,由于他们高唱和好,进行资本输出,在客观上为洋务运动提供了一个短暂而表面的外部环境,也有利于引进外国机器、技术和人才,“充当历史的不自觉的工具”。对赫德和威妥玛的论略,总理衙门认为,“目前无可寻衅”,恐“为日后借端生事”,主张“先事通筹”。清政府亦说:“因思外国之生事与否,总视中国之能否自强为定准。”谕令各地督抚,对赫德和威妥玛就“中国文治、武备、财用等事之利弊,并借用外国铸钱、造船,军火、兵法各条”,“应如何设法自强,使中国日后有备无患,并如何设法预防,俾各国目前不致生疑之处”,“详慎筹划,不可稍涉疏略”。
在这场有关洋务的讨论中,曾国藩、李鸿章、沈葆桢等人,都看到赫德和威妥玛的意图,主张雇募洋匠,购置机器,自己兴办,使权操之于我,免受外人控制。
左宗棠对此更是洞若观火。1866年6月25日(同治五年五月十三日),他在《复陈洋务事宜折》中,指出了赫德和威妥玛所送议略,“悖慢之词,殊堪发指”,“唯利是视,于我何有”,分析了他们的意图和中国面临的严重形势,然后骂道:道光十九年(1839年)海上事起,当时火轮兵船已成,英吉利遂用以人犯。此后寻衅生端,逞其狂悖,趁我寇事方殷,未谋远略,遂敢大肆狡猖。第二次鸦片战后,情况虽有变化,可外国侵略者“不夺不餍”,欲壑无底,“借端要挟,恐所不免”;如有决裂,则彼必寻衅生事。陆地之战,尚可无忧,若纵横海上,彼有轮船,我方无之,将若之何?他说,对这个问题,他反复考虑了3年,“习造轮船,兼习驾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同一天,左宗棠以闽浙总督身份,竟向清政府连上四折,其中《拟购机器雇洋匠试造轮船先陈大概情形折》,正式向清政府提出设厂造船,创办福州船政局的报告。这是他20多年来造船御侮思想的光辉结晶,是最近3年筹划设厂造船的重要成果,是驳斥赫德和威妥玛议略,阐述借新法自强主张的具体化,是我国第一个近代造船企业的重要历史文献!
首先,左宗棠在奏折中首先指出了“东南大利,在水而不在陆”,“七省之储可通一水,匪特巡洋缉盗有必设之防,用兵出奇有必争之道也”。从清政府“建都于燕,津、沽实为要镇”来看,更具有特殊重要的意义。
接着,左宗棠又指出:由于外国以船舰侵略,东南水利成为海害,并从四个方面指出其害,亦是他“非设局急造轮船不为功”的理由:
1.在海防方面,“自海上用兵以来,泰西各国火轮兵船直达天津,藩篱竟成虚设,星驰飚举,无足当之”;
2.在商业方面,“自洋船准载北货行销各口,北地货价腾贵。江浙大商以海船为业者,往北置货,价本愈增,比及回南,费重行迟,不能减价以敌洋商,日久消耗愈甚,不唯亏折货本,浸至歇其旧业”;
3.在民生方面,“滨海之区,四民中商居什之六七,坐此阑阌萧条,税厘减色,富商变为窭人,游手驱为人役”;
4.在漕运方面,“恐海船搁朽,目前江浙海运即有无船之虑,而漕政益难措手”。
可见,左宗棠把设厂造船视为变海害为海利的关键。他认为,外国船舰在我国沿海横行和恣意侵略造成了海害,怎么解决这个难题呢?
左宗棠在指出防海害必用海船的必要性后,还从欧美各国造船日精和日本仿造进展迅速的事实出发,指出了设厂造船的迫切性,批判了那种盲目自大和安于落后的思想,提倡奋起直追、振作有为的精神。
左宗棠还说了两句针对顽固派因循守旧而发的尖锐深刻、令人反省的话:“泰西巧而中国不必安于拙也,泰西有而中国不能傲以无也。”
对于当时设局造船所面临的从选择厂址到解决机器设备、科学技术、筹措经费、驾驶养船、谤议易兴等一系列困难,他既有知难而进、勇挑重担的精神,又有实事求是、寻求解决困难的务实态度。他说:
“如虑船厂择地之难”,则福州罗星塔一带,“开漕浚渠,水清土实,为粤、浙、江苏所无”。他在浙江,“即闻洋人之论如此。昨回福建,参以众论,亦复相同”,是较理想的设厂造船地方。
“如虑机器购雇之难”,可以先购一部分机器,然后利用从外国雇聘的技术人员,采用“以机器制造机器,积微成巨,化一为百”的办法,以解决造船所需要的轮机等机器。至于购买机器,中国人不懂难办,可“托洋人购觅,宽给其值,但求其良,则亦非不可必得也”。
“如虑外国师匠要约之难”,那么,雇用外国师匠,要“先立条约,定其薪水”。这些人到来,就让其向从各地挑选来的年青工匠传授技术,在教和学中有成绩的奖励,否则,更换另补,扣薪水。这样,对迅速掌握技术,“似亦易有把握”。
“如虑筹集巨款之难”,开始建厂、购器、雇匠需银30余万两。随后,每年工料、薪水,每月约五六万两,全年60余万两,5年所需不过300余万两。这些款项,先由闽海关支付,不足再厘税提取。他认为,“创始两年,成船少而费极多;过三四年,则工以熟而速,成船多而费亦渐减”。5年内,国家用此百万造船,“合虽见多,分亦见少,似尚未为难也”。
“如虑成船以后中国无人堪作船主,看盘、管车诸事,均须请洋人”,则在与外国定议雇聘造船技术人员时,就要“先与订明教习制造即兼教习驾驶”,把培养造船和培养驾驶视为同等要任务。而且,他采取不拘一格的选才用才办法,不管何人,讲习精通驾驶,就授以武职,让其领导水师。如此,“则材技士争起赴之,将来讲习益精,水师人才固不可胜用矣”!何况,江浙等地“有不少粗知管驾轮船之人,如选调入局,船成即其管驾,似得力更速也”。
同时,左宗棠还预见到了设厂造船更大的阻力和困难,还在于“非常之举,谤议易兴,始则忧其无成,继则议其多费,或更讥其失体,皆竞中必有之事”。然而,“天下事,始有所损者,终必有所益。轮船成,则漕政兴,军政举,商民之困纾,海关之税旺,一时之费,数世之利也。”这番深谋远虑的论述,描绘了建立中国近代造船工业和海军的蓝图。
左宗棠这则饱含激情、见解深刻的奏折,于1866年6月25日于福州发出,立即在京城引起了轩然大波。
此时,李鸿章虽也想辟建水师,但认为雇购洋船则可,自造万万不行。他不便与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左宗棠唱反调,乃与英使威妥玛及赫德一个鼻孔出气,求他们出面游说“老佛爷”,说中国自强当广求新法于外洋,轮船器械以购雇为便,慈禧太后听了未置可否。
由于左宗棠这个奏折适应历史发展的需要,符合清政府自强御侮的要求,同时,因为在清廷中央,当权的恭亲王等人也是主张办洋务、建海军的,通过他们的影响,左宗棠的奏折很快得到了清廷最高决策人慈禧的首肯。因此,在这个奏折发出后只有20天,即1866年7月14日,清政府就正式允准了他设厂造船的建议。
清廷之所以批准左宗棠的造船计划,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就是慈禧、恭亲王等人对刚刚结束不久的“阿思本舰队”风波记忆犹新。清政府花钱买气受,深感自己不能制造舰船的屈辱,产生了发展中国自己的近代造船业的强烈愿望。左宗棠的这个造船计划正合其心意,故能和清政府的当权者一拍即合。
而左宗棠创办福州船政局有两个方面的目的,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做“内纾国计、利民生,外销异患、树强援”,即“以防外侮,以利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