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时的范蠡,在国与国之间的争霸攻伐中施展才能,消耗了半生的光阴,但他得到了什么呢?眼见得生灵涂炭,将士成了枯骨,只不过满足了帝王的虚荣心而已,这样的人生有什么意义呢?他想换一种活法,不再以杀伐为功业,而是给社会创造财富,让百姓安定富足,这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生。再说,很多时候,国与国之间发生战争也是因为贫穷、争夺稀缺资源。生活艰难、贫穷的人,感受不到生命的乐趣,便会轻生死;如果社会富足了,人们活得有尊严,有乐趣,就会爱惜生命。从这个意义上说,范蠡的后半生正是对前半生的反省和弥补。与其说他是归隐,不如说他是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重新出发!
齐国,是中国商业文化的发源地之一,于是它东临大海,有鱼盐之利,一向富甲一方。经过姜子牙和管仲等人的努力,临淄在当时已经是名闻天下的商业名城。
长久以来,到商业鼎盛的齐国去走上一遭,一直是范蠡心底的一个梦想。
齐国从姜太公始封开始,就是一个以商业立足的国家。姜太公也可以说是商人出身,深谙经济之道,知道一个国家要崛起,必须先发展经济。所以,在帮助周室夺取了天下后,他来到齐国,第一件事情就是发展齐国的经济,利用当地的资源,去和别的国家做交换,最终将齐国这么一个沿海的不毛之地,变成了一个富强的国家。
管仲也曾长期经商,而且生平最佩服的就是姜太公。对于姜太公的经济思想,研究得非常透彻。依靠姜太公积累下来的国力,效仿其经济思想,管仲提出了“官山海”的政策,也就是将资源性的项目都收归国有。又鼓励民众经商,自己带头建筑豪华宫室,穿华丽的衣服,以刺激人们的致富经商欲望。
九合诸侯,齐桓公每一次和对方会盟,都不忘提醒对方,不要忘记和齐国通商。而且每一个来齐国经商的人,都被视为上宾,住在舒适的客栈、驿馆里,接受无微不至的服务。正是靠这一点,齐国经济无出其右,在很长时间里,牢牢地占据霸主地位。
抱着向姜子牙和管仲致敬的崇敬之情,范蠡来到了齐国。
这时候的齐国,国力依旧鼎盛,但却在政治上陷入乱局:自从田恒听子贡之言,利用吴国的外力,将齐国的国、高等几大家族一下子削弱后,齐国便只剩下田恒和阚止,一为右相,一为左相。而田恒还不甘心,等传来强吴为越所破的消息,田恒意识到时机来临,于是立即发动兵变,派族人攻杀阚止,又以臣犯君,弑掉了齐简公,另立简公之弟骜为君,是为平公。从此,田恒一人独相,实现了一家独大的野心。
田恒弑君的消息传到鲁国,孔子气愤不已,三天都吃不下去东西。他人朝求请鲁侯,出兵伐齐,欲讨田恒弑君之罪。鲁侯手中无权,让他去哀求国中“三桓”,即鲁国卿大夫孟氏、叔孙氏和季氏这三个大家族。孔子大怒,说道:“我只知道有鲁君,不知道有三家。”
田恒也知道自己做得过分,害怕鲁国借机来伐,于是先归还齐国从鲁、卫抢来的土地;又与晋国的四大家族结好,再派使者与吴、越修聘通好。
在国内,田恒广买人心,效仿自己的先祖。原来,陈氏是妫姓之后。传说中,舜帝在称帝之前,就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嫁给了妫姓男子。周武王灭商建周后,追封前圣后人,找到了帝舜的后裔妫满并封为陈侯。春秋初时,陈桓公死后,其弟杀了太子免,自立为陈历公。太子免的两个弟弟趁陈历公出访蔡国时把他杀了,兄弟二人相继为陈庄公、陈宣公。宣公晚年,杀了太子御寇,欲立宠姬所生的儿子。与御寇情同手足的陈历公的儿子陈完怕被株连,就逃到了齐国,齐桓公就把陈完封于“田”这个地方。从此,陈姓改为田姓。
国君齐景公是个奢侈之君,特别到了晚年,更是好治宫室,乐聚狗马,喜奢侈浪费而厚赋重刑。公室仓廪中,布、帛、稷、粟都放得腐烂,生了虫子,而他却全然不管人民死活,稍有反抗,立即处以“砍脚”之刑。遇到灾情,也不肯开仓赈济。大夫田乞便趁机实行新政,将齐国的量制由四进制(即四升为豆,四豆为区,四区为釜,十釜为锤)改为五进制,向人民借贷放粮时用新制,而还贷时沿用旧制。他的这一做法,果然为自己赢得了人心,一时之间,“齐之民心归之如流水”。
田恒采用先祖的办法,行德于民。只要是王公贵族的后代,没有得到封邑的,一律给予封邑。国内有贫困孤寡的百姓,一律免费领取米粟等。
他这种将国家的土地、粮食等分给众人的做法,果然取得了极好的效果,据说流传的民谣唱道:“妪乎采芑,归乎田成子。”
田成子,是田恒死后的谥号。连老太太采的芑菜,都要先送给他来品尝,可见他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受到的爱戴与尊敬已经远在国君之上。
而田恒呢,当然是最大的获利者。尤其在拥立新君以后,他独掌大权,再无忌惮,将齐安平以东到琅琊,都作为自己的封邑。这个封邑比齐平公的食邑还要大。
为了使自己的子孙后代超过姜氏的后代,田恒还采取了一项措施:广充后宫,将国中七尺以上的年轻女子都选人后宫,作为自己的嫔妃,其人数以百计。而他还特地下达了一个命令:对自己门下的宾客及舍人,出入后宫不禁。这么不到几年的时间,他的嫔妃生育的子女人数就达到了七十多人。
而田氏的努力果然没有白费。田恒的儿子田盘在齐宣公的时候为相。田盘的孙子田和,废齐康公,放逐齐康公于海上,自立为国君,同年受周安王册命为齐君。几年后,齐康公死,姜姓在齐国绝祀。田氏取得了政权以后,仍以“齐”作为国号,史称“田齐”。这一段历史,被称作“田氏代齐”。
当日,范蠡孤身一人,悄然来到了齐国的都城临淄。临淄在当时是名闻天下的商业大都,各国富商大贾,云集于此。街道上摩肩接踵,到处都是操着各种语言的人群,琳琅满目的商品堆满仓库。
和吴国、越国的国都比起来,齐国的临淄不但大得多,而且气象也更加大气磅礴,不愧是首霸之都。
然而范蠡却无心观赏这一切。什么王图霸业,什么彪炳青史,如今在他看来,都是无足轻重了。便如自己在过去岁月中所作所为,固然惊天动地,然而天道好生而恶杀。自己和文种,仅仅因为个人欲施展抱负的私心,一逞胸中所学,就卷入到吴、越两国的恩怨纷争中去,一下子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哪,不独他们搭上了人生最可宝贵的岁月,而且连累吴越两国,多少百姓牵连其中,又有多少无辜的性命断送在了这场说不清楚的战争中。昔日兵圣孙武子,在帮助吴国称霸之后,小试牛刀,立即选择归隐山林,不正因目睹了被他称为“兵者,凶器也”的战争的残酷吗?
惟其如此,范蠡才更佩服管仲,以当时齐国之强,与天下争雄,选择“商战”而不是“兵战”的方式,兵不血刃地帮助齐国实现了霸业。这一智慧,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随后称霸的晋、楚、秦等,无一做到。
在齐国,范蠡来到了管仲墓前,在那里久久徘徊。他曾立志要做当世管仲,但现在他知道,管仲只有一个,范蠡也只有一个。任何一个人都只能成为自己,想要去模仿别人都只能是徒劳。
由于时日久远,齐国的人们似乎已经不太记得这位贤相,管仲墓上荒草萋萋,已经许久没有人来祭奠过了。
于是,范蠡就在管仲墓的边上,搭起了一间草棚。晚上在这里遮挡风雨,白天就亲自动手,锄草除荒。
已经有多久没有参加过这种劳动了。和处心积虑设计吴国,又要处处提防勾践比起来,这身体上的疲惫委实不算什么。白天一天劳动下来,出一身的汗,黄昏时分坐在山坡上,悠闲地望着落日。这对范蠡而言,实在是难得的享受。至于到了晚上,他也是倒头便睡,……
就这么一直过了半个多月,范蠡动手将管仲墓装饰一新,周围开垦出一片平整的土地,种上树木、花草等。又特地从附近的村子里,请了一户人家上山来,就在管仲墓旁正式盖起房屋,居住下来守墓。
这么对管仲表达了自己的敬慕之情,在这半个多月中,范蠡也想明白了:自己的前半生至此已经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从今以后,他要自食其力,做一个再普通、再平凡不过的百姓。
至于职业,他也想好了:去做一个商人。把自己的智慧用在商业经营上。
他给自已起了个名字鸱夷子皮。
鸱夷子皮,意思是盛酒的大皮囊。不过,这个“酒囊”可不是“酒囊饭袋”的意思,而是包含着更高一层的理念:财富如水,而他就好像那个大皮囊,柔软而没有固定的形状。因地制宜。顺势而为。只有这样,才可以将天下的财富都装在里面。对于一个立志在余生以经商为职业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名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