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是我国盛唐时期伟大的现实主义诗人。他忧国忧民,人格高尚,诗艺精湛,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影响非常深远,备受推崇。杜甫一生颠沛流离,晚年穷困潦倒,后因贫病交加,死于耒阳至衡阳湘江舟中。
广交诗友,壮游山河
唐代知识分子不囿于书斋生活,读书之外喜好游历天下。特别是盛唐时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已然成为时尚。杜甫出生的那年,玄宗正好即位。这位天子在执政初期的二三十年间,尚能励精图治,先后任用姚崇、张说、张九龄这些贤人为相,也能采纳一些批评、建议,终于出现了“开元盛世”的大好局面。当时社会财富充足,国库殷实,民生安定,道路畅通,社会秩序也好。这为读书人的漫游提供了必要的条件。他们被昂扬的时代精神所鼓舞,被祖国的大好河山所吸引,走出书斋,广泛地接触社会人生,广交天下诗友,寻求从政的道路。
杜甫正是抱着这些心愿而开始漫游的。从20岁起到34岁止,共有三次长途远游,第一次是游吴越。开元十九年,他从洛阳出发经水路抵达江宁(今江苏南京)。在秦淮河北岸的瓦棺寺里,他终于见到了渴望已久的晋代名家顾恺之的壁画。瓦棺寺为晋武帝时所建,寺内建有高阁,高达24丈,极其壮观据《京师寺记》载,东晋兴宁年间,瓦棺寺准备重修,寺僧请人捐款。最多者也不过10万钱,而顾恺之出口便是百万。等到兑现时,他让僧人粉好一面墙壁,自己关在这间屋子里达一月之久,精心绘制维摩诘的画像,画完身躯,将点眸子,便对僧人说:请告知世人,第一天来观此像者,捐10万钱,第二天可捐5万。世人皆知顾恺之丹青绝妙,前来观画者挤满寺院,不消片刻,便得钱百万。杜甫早已得知这段艺坛佳话,今日得以目睹此画,心中异常兴奋,瞻顾之间,不禁深深遗憾未能与这位艺术大师生在同时。
离开江宁以后来到苏州。苏州是春秋时吴国国都。在苏州阊门外,他凭吊了吴王阖闾的坟墓。此墓建在城西北的虎丘山上,传说当时曾以扁诸鱼肠剑3000柄作为陪葬,封土三日,有金精结成白虎踞于坟上故将此山称为虎丘。杜甫前来凭吊时,此地已十分荒凉了。虎丘山中有剑池,相传是秦始皇为挖掘阖闾墓而形成的深涧,水深莫测,旁有几丈高的石壁。杜甫游览了剑池,又去游城西南的长洲苑。这里是当年吴王游猎的场所;水汀沙渚间早已消失了帝王的踪影,唯留荷花菱叶,在天水之间吐着清香。城西北有吴太伯庙,太伯是周朝祖先古公父的长子,传说古公预见其幼子季历的儿子姬昌(即后来的周文王)会为君。太伯深明大义,为让父亲的愿望顺利实现,便出走避居勾吴。杜甫怀着仰慕之情,几次拜谒太伯庙,为其礼让精神而感动落泪。
杜甫原想从苏州东渡日本,古代传说那里是太阳出生的地方,当然很吸引人。杜甫已经租了航海的船只,却终究没能成行,于是南渡钱塘江,到了会稽(今浙江绍兴)。会稽是春秋时越国国都,有勾践庙。杜甫凭吊了卧薪尝胆、终报国仇的越王勾践,对秦始皇留在会稽的古迹也作了游览。会稽城南三里有鉴湖(又名镜湖),时当盛夏,杜甫站在湖边,享受着湖面送来的阵阵凉风。又乘船游览了剡溪,那里山水秀异竹茂林深,使他大开眼界,徜徉不已。
他24岁时从吴越回到巩县,准备参加这年在东都洛阳举行的进士考试。他自视颇高,认为自己的文才可以匹敌屈原、贾谊,可以俯视曹植、刘桢。结果却未能考取,但也不以为意,着手准备第二次漫游。
他去漫游齐赵(今山东和河北南部)。这期间,他结识了好友苏源明。二人曾于春日登临邯郸赵王丛台,缅怀古人,翘首放歌。又在冬天射猎于齐景公畋猎过的青丘(今山东益都附近),在皂枥林中、云雪冈上呼鹰逐兽。杜甫箭术不错,有一次,射下一只大鸟,把苏源明乐坏了,称他为晋代的将军葛强(征南将军山简的爱将)。
杜甫之父杜闲此时任兖州(今属山东)司马,杜甫前往探望父亲,登上兖州城楼,极目而望,但见浮云连绵于大海和泰山的上空,平野苍茫,远远伸向青徐二州。他的心神由空间跃入时间,想到兖州东南的峄山上还留有秦皇的功德碑,曲阜城东还留有汉景帝儿子鲁共王所建的灵光殿。物是人非,宇宙悠悠,登临怀想之际,不禁生发万千感慨。
泰山素称五岳之宗,杜甫初次目睹它的雄姿,内心产生强烈的震动,写成名篇《望岳》:
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诗中热情赞美了泰山高大雄伟的气象,表现了青年诗人的凌云壮志和阔大胸襟。据杜甫晚年诗《又上后园山脚》,可知杜甫当时于望岳之后确曾登上泰山绝顶,未能有诗传于后代,大约是笔力不敌《望岳》而被作者自行淘汰了。
这一时期,他还游历了任城(今山东济宁),与任城许主簿同游南池,那清澈的秋水、疏淡的秋色,给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又与巳上人、张隐士交游,写诗赞美他们的幽雅居处和淡泊情怀。此次漫游齐赵共历五年之久。
他从山东回到洛阳,在洛阳东面、偃师县西北的首阳山下建造一座“土室”(即窑洞),名曰“陆浑庄”。首阳山有他远祖杜预和祖父杜审言的坟墓,建造土室是为了便于祭奠祖先。这年寒食节,土室建成,他写成《祭当阳君文》,表示要以杜预为楷模,建功于当世。大约就在这一年,他与司农少卿杨怡的女儿成婚。夫妻恩爱,感情融洽,相依相守,白头偕老。
从天宝元年到天宝三载,杜甫居洛阳,其间曾与秘书监李令问、驸马郑潜曜等有过交往,拜访过初唐诗人宋之问遗留下的山庄别业,游历过龙门奉先寺等地。天宝三载三月,翰林学士李白因傲岸不羁得罪了朝廷权贵,被玄宗赐金放还,路过洛阳时,和杜甫初次相逢,二人一见如故。一年多的京都生活,使李白对腐败的朝廷加深了认识,他想隐居名山以求精神的愉悦;而杜甫在洛阳居住期间,对世俗的伪劣也十分厌恶。当他得知李白欲往梁宋漫游,便欣然相约同往。这是他的第三次漫游。
梁、宋(今河南开封、商丘)是当时繁华城市,人口密集,建筑壮观。汉文帝少子梁孝王刘武以淮阳王徙封于此,在开封城东南建“东苑”(又称兔园),园林规模宏大,方圆三百余里。梁孝王在其间赏游驰猎,广纳宾客,当时名士司马相如、枚乘、邹阳等均为座上客。园内有春秋时师旷吹乐之台。梁孝王增筑曰明台。因梁孝王常案歌于此,故亦称吹台。杜甫与李白、高适(时高适寓居于梁宋)畅游梁园,登临吹台,环顾大野,思怀古人,并对当时玄宗崇尚武力、频动开边之战表示忧虑。其后,他们又同游单父台,单父是春秋鲁国邑名,故址在今山东单县南,与宋州(商丘)邻近。孔子弟子宓子贱作单父宰时,很得民心,终日弹琴而单父治理得很好。后代人思念他,称其弹琴处为琴台,即“单父台”。杜甫他们登此台时已是冬季,天上万里风云,地上大泽霜冻,树叶纷飞,禽兽哀鸣,萧飒的景象唤起他们对时局的忧怀。天子好武,边将多以武功求宠,连年战争消耗了大量的人力财力,这与宓子贱的鸣琴而治形成鲜明的对比。抚今追昔深为国事而惆怅。
不久,高适离开梁宋南游楚地,杜甫同李白渡过黄河去王屋山寻访道士华盖君,不料华盖君已死,唯余三五弟子守在清冷的道观,只得失望而去,于天宝四载初到达齐州(今山东济南)。当时李邕的族孙李之芳作齐州司马,李邕作北海(即青州,今山东益都)太守。李之芳建造新亭竣工,李邕前来观赏,得知杜甫在齐州,便请求相见。李邕的诗文和书法闻名于当时,声望颇高。杜甫与他交游,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所作诗篇中“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一联,被清人何绍基书写(何氏改“海右”为“历下”)挂在大明湖历下亭上。
国难当头,身陷贼中
杜甫在奉先县与家人团聚的时候,安史叛军已浩浩荡荡由河北攻入河南,仅用33天就攻占了东都洛阳。国难当头,杜甫从奉先回到长安,在右卫率府供职。这年夏天,叛军逼近潼关。奉先受到威胁,杜甫担心住在那里的家属,遂由长安赶回奉先,带着家属向北逃至白水(今陕西白水县),接着又向北逃亡,涉过洪水暴涨的三川县(故址在今陕西富县南),最后把家属安置在富州(今陕西富县)西北的羌村。这时,他得知肃宗在灵武(今宁夏灵武)即位,便前往投奔,不料,中途被叛军所俘,被押到沦陷的长安,幸而因为官职低微,地位不高,没有引起敌人的重视。长安沦陷后,叛军把未及逃走的朝廷大员和知名人士都解赴洛阳,逼迫他们接受伪职,如王维、郑虔等人都未能幸免。杜甫没有受到严格的俘虏待遇,尚有行动自由,这使他有可能目睹胡兵践踏下的长安惨象,写出一批反映国难的现实主义诗篇。
《哀王孙》写的是作者在一次散步时,遇到一个被玄宗遗弃的王孙,在街旁一角哭泣。问他姓名,他不肯说,只说生活困苦,乞求当个奴仆。为了免遭叛军杀戮,他已在荆棘丛中躲藏了上百天,身上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这个王孙是个无辜的受害者,他的现实处境说明了两点:一、安史叛军极端凶残。据史料记载,长安沦陷后,安禄山命部将孙孝哲杀害霍国长公主,永王妃及驸马等80人,又害皇孙20余人,皆挖心碎首,血流满街。二、玄宗仓皇出逃,弃骨肉于虎口之下。即诗的开头部份所写:“金鞭折断九马死,骨肉不得同驰驱。”金鞭因催马而折断,众马因急跑而累死,玄宗何其惜命啊!为了减少累赘,甩掉“骨肉”不管了。所以,这个王孙是个双重受害者;作者对安禄山的暴行和玄宗的无情都有鞭挞。杜甫当时的处境虽无力搭救他,但仍冒着危险对他作了嘱咐和安慰。劝他谨慎隐蔽,告诉他回纥援军将到,大唐会复兴的。
《悲陈陶》、《悲青坂》二首记载唐军战败的惨状,表达了对国事的忧怀。至德元载(756)十月,宰相房琯请求率兵收复两京,得到肃宗允许。于是分兵三路,向长安进发。十月二十一日,中军、北军与敌将安守忠相遇。房琯本拟沉着应战,无奈监军邢延恩(宦官)促战,只得仓促交手于陈陶斜(咸阳东)再加上房琯不恰当地使用古代的车战法,用2000辆牛车和骑兵步兵夹着进攻;叛军呐喊、擂鼓,牛皆震骇,又借着风势纵火,官军队伍大乱,死伤4万多人。杜甫在长安听到这个消息,无限悲痛地写了《悲陈陶》这首诗:
孟冬十郡良家子,血作陈陶泽中水。
野旷天清无战声,四万义军同日死。
群胡归来血洗箭,仍唱胡歌饮都市。
都人回面向北啼,日夜更望官军至。
义军鲜血汇满陈陶泽,虽非作者所亲睹,但有“四万”人数为据,想象是合理的。而那些得胜归来的胡兵,携着沾血的兵器,在长安城内纵饮狂歌,则为杜甫所目击。如实写来,便有强烈的震怒涌动其中。敌人获胜,长安百姓则更加遭殃,所以有“向北啼”(当时肃宗临时政府由灵武迁至彭原,今甘肃宁县)和“日夜更望官军至”的举动。
时隔两天,房琯亲自率领南路军与敌交战于青坂(地址不详,当在陈陶附近),又败。杜甫作《悲青坂》,以“山雪河冰野萧瑟,青是烽烟白是骨”的惨烈诗句记录了自己震颤的心,并希望官军积蓄力量,不要再草率用兵。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杜甫这种战略思想无疑是正确的。在《塞芦子》诗中,杜甫陈述了他的用兵之策。芦子,即芦子关,唐属延州境内(今陕西安塞县西北)。杜甫得知敌军欲包抄大西北,从根本上摧毁唐王朝军事力量的意图,十分着急,认为如果能迅速调一万人去防守芦子关,就可以制止叛军西进,从战略上保住唐军力量。可见,杜甫虽身陷贼中,却仍在处心积虑于国家的命运。
《哀江头》作于至德二载春季,是一曲沉痛呜咽之歌。一天,杜甫潜行到曲江岸边,但见往昔繁华的游览之地,如今已寂寥无人,江边宫殿都上了锁,只有细柳新蒲似不解人愁,依旧现出绿色。他想起以往此时,玄宗和贵妃曾在此游幸,而今一个逃了一个死了,彼此间再无音讯可通。通过今昔对比,抒发了深重的家国沦亡之感。
《春望》这首诗是把忧国与思家两种感情融合一体的名篇,写于至德二载(757)的春末,杜甫身陷长安已有七八个月了。诗云: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国破”是说国都长安沦陷,“山河在”是扣住题中“望”字来写,这依然如故的城外山河,与沦陷的都城,构成强烈的对比,抒发了一种“风景不殊而人事已非”的深沉感慨。“城春”的“春”字点题,春天是美好的季节,然而城中却是“草木深”,杂草丛生正见人迹稀少,季节与景观又构成了反差,作者的感慨亦因之而加深。春天的花鸟本是娱人之物,作者却观而“溅泪”,闻而“惊心”,愈见感情的反常与沉痛。作者之所以观花溅泪,是由于“感时”,感慨国家的艰危时局。作者看到自然界的草木经过了严冬重新绽开花朵,进而想到国事依旧留在严酷的政治冰雪中;花儿能在春风中弄着姿色,而沦陷区的人民却在刀光中流着鲜血:人命不如花草,故而溅泪。这就是作者观花而溅泪的心理过程。作者之所以闻鸟惊心,是由于“恨别”,怨恨与家人的离别。作者听到春天里鸟儿欢乐地鸣叫,忙着筑巢,育雏,双双对对,自由飞翔,便由鸟的自由想到个人的拘禁,由鸟的团聚想到亲人的离散,感到人竟不如鸟雀。这就是闻鸟而心惊的心理过程。五六两句分别补足“感时”和“恨别”的内容:烽火相连,可见时局之艰危;家书难得,可见隔绝之严重。章法谨严,可谓细针密线。尾联以无奈之搔首行为作结,总括忧国与思家,蕴含丰富,耐人联想,道出了难以尽道的情感,正是诗家本色。
杜甫被禁在城中虽有行动自由,却无生活来源,经常挨饿,只好去旧相识家中东凑一顿西凑一顿。靠着他对大唐复兴的信念和乐观的性格,顽强地生活着。在诸位朋友当中,苏端待他是最好的了。春天的一个早晨,风雨交加,杜甫在饥饿中醒来,心里盘算着该去谁家混口饭吃,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去苏端家中。于是早早爬起身来,拄着藜杖,走上泥途。苏端的日子也不好过,但每逢杜甫一来,总是想方设法弄点酒还找来要好的宾朋,大家喧闹一番,来彼此宽解愁怀。《雨过苏端》这首诗记载了上述情事,使我们对杜甫当时的生活状况有所了解。此诗颇具风趣,笔触诙谐幽默,是杜甫在困境中力求保持心理平衡的表现。
贬斥华州,悲由心生
至德二载十一月,杜甫携家属自羌村返回长安,继续任左拾遗官职。十二月,玄宗也由成都返回长安。
朝廷对扈从玄宗入蜀和扈从肃宗去灵武的臣子大加封赏,对陷贼的官员六等定罪。郑虔、王维、储光羲等被贬官,郑虔被远贬台州(今浙江临海县),匆忙上路,未及与杜甫辞行。杜甫与郑虔关系最好,得知他已离开京都,自己未能及时赶来给他饯行,深感伤心、内疚,作诗对其所受的“严谴”表示深深的同情,字里行间回荡着对人生友情的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