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应松
1977年的春节,“四人帮”虽倒台了,到处喜气洋洋,但日子并不好过。年关物资匮乏,一切都要凭票。在我的印象中,一人好像是半斤肉、两盒烟、二两糖。一家人就两三斤肉,而大姐一家要从远处回来,这年怎么过?于是家里搭信来,让我在县城搞些肉、烟之类的东西。
那一年,我刚参加工作,在一个水运公司,小小工人,哪能弄到这些奢侈品?不过我在县电厂“亦工亦农”时,被派到乡下做县委工作队队员,结识了几个从商业部门下派的哥们,无奈找他们搞了些烟票糖票,买了一条“游泳”烟、几斤糖,肉却没搞到。水运公司的司务长与食品公司关系不错,主要是送电影票拉上的关系。那年月看电影是最好的娱乐,司务长便投其所好,给操刀的、买猪下水的每日送几张电影票去,职工就有了猪肠吃。我找司务长去想办法,可找他的人太多,落到我的手里,只剩下一个猪肚与乱七八糟的肠子了。这也相当不易,要了再说,肉还得继续想办法。
腊月十几的一天,恰好我驻队的乡下有两个女孩来看我,提了一篮子鸡蛋和一只咯咯叫的老母鸡。这两个女孩一是妇女队长,一是团支书。两个女孩都对我非常之好,我临离队时还给我送了她们绣的鞋垫。现在又提着鸡与鸡蛋来看我,让我十分感动。陪她们在县城玩了两天,说起买肉困难的事,她们答应回去帮忙。那时候,农村也没多少杀年猪的,虽然“四人帮”倒了,资本主义尾巴仍在割,鸡都不许多养,哪来的猪。
腊月二十五,我骑一辆破车去了离县城一百多里的乡下买肉。团支书的父亲是个会计,很有能耐。我到他家后,他拿着我给他的钱,奔波了几个大队,晚上回来总算替我买到了三刀肉。那肉简直没多少看头,没膘。但我还是非常感谢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准备回城,打开门一看,四野白雪皑皑,那雪下得正紧呢,难怪来时的路上冷得不行。主人一家挽留,但也不能再呆了,家里还等我这几刀肉准备年饭呢。于是推车出门,踏着半尺厚的积雪上了路。我记得上了河堤(就是与石首交界的藕池河),那堤上因地高当风,雪已成了凌壳,骑上车去没几步,就得摔倒。就这么骑了摔倒,摔倒再骑,好几次差一点冲下河去,跌跌撞撞花了一整天,骑到县城早已是暮色苍茫了。在县城喘了一口气,又得往我家所在的小镇赶。
20年前踏着雪寻肉的情景,恍若梦中,如今过年谁还想肉吃呢?即使能吃一点,也没有20年前那无膘的农家猪肉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