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是故事。那是孩提时的伙伴从四川返沪后，讲给你听的一件真人真事。他便是事实的见证。
“文革”时他毕业于上海卫校，分配到大凉山某县。
县武装部长大喜，夸老人家伟大，让洋学生下乡，不然他只听说东海边有个大上海，却从未见过上海是啥模样，现在好了，看见了，摸着了，竟舍不得他下基层滚一身泥巴，留县城。
当晚，他便与部长睡一屋。
部长迷惑：见他脱鞋，退袜，竟不钻被窝，而是赤脚勾双拖鞋去室外提来一桶热水，端坐床沿，再将白嫩嫩的细腿直插热腾腾的水桶，泼达泼达震得满屋子响。
“你这是干什么？”
“洗脚。”“洗脚？为什么？”“部长，洗好脚睡觉，可舒服了。”“我们山里人，贫下中农从来不洗脚，照样睡得着。”“是吗？……不过，部长，你也洗一下，感觉肯定不一样。”“不见得。我不洗脚，‘抓革命，促生产’照样来劲。看来，主席让你们‘接受再教育’，确实‘很有必要’……”说完，部长便蒙头睡了。
他在部里当卫生员很卖力，上下都挺满意，唯独令部长纳闷的是：他在洗脚问题上却是屡教不改，不仅夜夜照洗不误，而且总洗得那么认真，一丝不苟，甚至不惜买香皂去伺侯臭脚丫，嘎吱嘎吱搓得泡沫四溅，浑身舒坦，乐不可支。若无一点好处，他会这样锲而不舍么？都说上海人精明，莫非……
部长动心了。“你想知道梨子的滋味么？你就得亲口尝尝。”他想一试。但又不好意思当着他的面试。恰巧，有次他出差省城，当夜赶不回，机会难得，部长就赶紧把自己关在屋里悄悄一洗。还偷抹了他的香皂。感觉果然不一样。不久，该县城干部乃至百姓便洗脚成风了。
——数年后，你将这故事告诉安维娅。
安维娅是个很秀气、很文静、很坦诚的德国姑娘，留学生，喜欢听你的课。
她不理解：“不洗脚就睡觉？真不可思议。我老觉得身上有洗不尽的脏东西，每天不洗两回澡，我就接受不了。”
你想：不洗脚就睡觉——我接受不了；可每天不洗两回澡就不睡觉——我也接受不了呢。
你却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