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活着的学问
15194000000019

第19章

人情这把锯

当今世界,人情味淡了,还是更浓了?

看看春节前各单位发东西的情况:凡是过年需要的东西都发,职工想到的发给,想不到的也发给,真是意外之财,意外之喜。年前的十几天许多单位的出勤率几乎达到百分之百,因为谁也不知道今天又会发什么好东西,不能错过。一个单位好坏就看逢年过节给职工发什么东西,发多少东西。好的单位发的东西自己吃不广用不完,连送礼都够用。而且从单位里分东西心地坦然,不存在欠谁的人情还谁的人情的问题,官的!于是年味浓烈,喜气洋洋,分吃分喝真忙。社会的优越性,单位的凝聚力,人间的温情,就这样制造出来了。“得二德”。

再看看春节前后拜年的队伍,有自发的,有有组织的,热情高涨。年真是好东西,使所有人脸上都挂笑,脾气都变好了,气色明朗而温和。作揖拱手,吉话连篇,春意浓浓。世情被一种祥云紫雾托浮着。聪明人都小愿意在这种时候拨云开雾偷窥人间的不快。劳作了一年,矛盾了一年,史不想让不快在年关仍留在凡间惹祸。

春节是一场伟大的魔术,世界的本质不改,但人人都在变化,人人利用这次魔幻的机会,花样翻新。

今年的花样是从农历腊月二十三以后拜年的队伍就开始出动了,到大年三十的下午收兵。正月初五上班以后拜过的重拜,没有拜过的接着拜。老祖宗有规定,不超过正月十五拜年就有效。总之,最好占公家的时间,坐公家的汽车,有公家的礼品,嗑着联欢会剩下的瓜子。大家都有得无失。

有人总结出一句话:“会工作不如会拜年。”真正过年的黄金时间从大年三十的晚上到正月初四,人们都喜欢呆在自己的家里,与家人团聚,吃想吃的东西,看想看的电视节目,享天伦之乐。如果在自己的黄金时间里还要出去拜年,那一定是真朋友,近亲戚,有一等的交情。

谁还能说当代社会缺乏人情味儿?古往今来都有人想恒久地留住春节的美妙:“要是天天过年该有多好!”对我来说一年当中幸好只有一个舂节,差不多提前一两个月就开始犯愁。由盼过年到半喜半怕到怕多喜少这个过程不知从什么时候又是怎样发生的。最现实的是今年给谁去拜年?都带些什么东西?

亲疏厚薄,微妙关系,无不费心斟酌。

以往每年都去拜过的“老关系户”照例还要去拜,决不能由自己这一方主动断交。淡漠巳成为现代社会的道德,再想交出以前那样的朋友不容易了。尤其不能让工厂的老朋友们骂我“变修”、“忘本”。根据自己的经济条件准备的拜年礼品应尽可能是不太庸俗的新奇实用的。万不可抠搜疼钱,让人感到你是在应付人家,瞧不起人家。更难办的是借拜年还人情,人情债如同金钱债,欠了是要偿还的。办事难,活得也不容易,几乎抬脚动步就得求人,就得欠人情。说一件小事,人活着离不开水,去年夏天我的水管子坏了,住公家的房子,规规矩矩按月交房租,走正门到应该给解决这一问题的房管站去了三趟,也请不来修理工。最后只得找关系托门子走后门送好烟,没水吃的困难才得以解决。你应该把要求得到的变成请求,应该责怪的变成感谢,他们应该干的变成施恩于你。更不要说孩子上学、分配工作、求医看病、联系业务、评职称、分房子等等对一般中国人来说无法躲避且难度更大的事情,怎能不求人!公事私办,私事公办,节外生枝,起伏跌宕,困难重重,环环紧扣。连跟文学毫不搭界的人也喜欢说:“这件事真够写一部小说的!”每年都有许多不相识的人自愿为我提供写作索材。事事都像小说,人人都在制造小说材料,可见生活之复杂和离奇。

万事无求于人洒脱自在清高自重的境界不属于一般人。一般人活着就不能不求人。而且办一件事只求一两个人往往还不成,谁也不是万能,要朋友托朋友,引线穿针,撒网捕鱼。我装修一回暖气竟欠下了近20份人情。

人情愈欠愈多,需要去拜年的名单愈拉愈长。我活在世上好像只欠别人的,没有人欠我的。智者早有名言人情是一把锯,有来有去。”锯是物质,人情债可以用钱还。而且求人办事,联络人、说服人,用钱有的时候比用感情用道理更有效。钱能解决问题,人自然就轻,情自然就贱。但生活中金钱和人情并不总是成反比不能简单地认为金钱意识强烈人情就淡漠。现实生活中往往有物质交往人情就在,人情味就浓,有钱能买到一切还愁买不到人情吗?相反,没有物质交换,只剩下人情,那人情也常常靠不住。

这毕竟是商品社会。

问题是限于自己的财力筹办许多份“不太庸俗的新奇实用的”拜年礼品,谈何容易!偏偏我所在的单位又是个清水般的群众团体,过春节什么东西也不发(难怪文人们没有凝聚力夂平时一拖再拖,拖到年关再也拖不过去了,春节必须大还债,“年难过年年难过年年过”。

谁也无法规定无法预测人与人应该保持一种什么样的关系,也不必为人情味的多少担心。世事识不破,人情看不透。正因为如此,不管世界发生什么变化,人们都活得有滋有味儿。

钱与名

“名”和“钱”——人人都知道它们的涵义和关系。就像人人都知道鸡和蛋的涵义和关系一样。越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越难说淸楚,想要说出新鲜的深刻的话就更难。人们想到“钱”,就是一个概念:货币、财富。天下的钱都一样,颜色、图案、形状各式各样,内容相同,所起的作用相同。人们想到“名”就不一样了。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名”,从内容到形式都不一样。古人讲究“以名举实”。荀子说名也者,所以期累实也。”墨家则把“名”分为“达名、类名、私名”。

今人对“名”的理解和分类就更复杂了因政治活动而得名,因对人类科学有重大贡献而得名,因拥有财富而出名,因在文化、艺术、体育运动等各种脑力和体力劳动中有卓越的成就而出名。有名副其实之名,也有浪得虚名的名。有大名、小名,大者获得了世界级的名誉,小者只在本民族、本地区乃至本县、本镇、本村有名。有永垂青史之名,有昙花一现之名。有流芳千古之名,也有遗臭万年之名。

哪一种“名”让人们容易跟“钱”发生联想呢?在过去,“名”跟“钱”很容易分开。甚至钱是钱,名是名。比如:谁会把爱因斯坦和把诺贝尔金质奖章扔给孩子当玩具的居里夫人的名气跟钱联系起来呢?谁会把美国优秀的总统林肯的名气和钱联系起来呢?当年他弟弟向他借80块钱还债,他写长信讲解怎样做人、怎样靠自己的劳动去挣钱的道理,不肯轻易借钱坑害弟弟。谁会把巴尔扎克、莫泊桑、契诃夫的名气和钱联系起来呢?列夫?托尔斯泰有钱,他是殷实的责族,原本就有钱,并非用名气换来的。

发明家诺贝尔有钱,这钱是用智慧和勤劳挣来的。他用这钱设立了一个国际规模的大奖,不仅使他自己的名气更大了,也为后世不断地制造世界级名人当然,这不是诺贝尔奖的主要功绩,也不一定是他本人当初设奖的主要目的。

中国的情况有所不同。

一种人有“名”无“钱”。如司马迁、李时珍、杜甫、曹雪芹等。还有一种人,有权有钱就有名。如皇帝,在他们自己的朝代是最大的名人,也是最大的富翁。现代世界,“名”和“钱”的关系要紧密得多,复杂得多了。

美国总统是世界政坛的头号名人,当总统前要竞选,竞选则霈要经费。

日本的首相是名人,却有那么几位首相和内阁大臣因“经济丑闻”而下台。前不久,意大利政府的许多名人,也因钱的捣乱而纷纷倒台。这就是说,钱可以使你一朝成名。钱同样也可以使你身败名裂。

现代金钱,无比机灵,无孔不人,神通广大得很。它们特别喜欢有权的名,有势的名,有色的名。“钱”喜欢“名”的目的,是为了赚更大的钱!现代的“名”,不喜欢钱的也很少,想借助钱得到更大的名。

中国当下是“钱”在先,“名”在后。“钱”重于“名”,有钱不愁无名。有名无钱则有点儿难受。比如,有许多文人大喊大叫,要卖掉自己的名字,或卖掉一半名字去经商,经商的目的当然是为了赚钱。这些人的名字是不是真的值钱?到底能值多少钱?是否都能卖好价钱?姑且不论,他们的急切情态、他们的勇气、他们的雄壮,难道不是受了市场经济的鼓舞吗?说得通俗一点儿不就是受到钱的鼓舞和诱惑吗?

“名”这个东西同“钱”一样,越炒越多,越炒越大。叫卖一番,成了新闻热点,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名气不仅没有丢,反而更大了。上来就先赚了一笔!也许有人对此不以为然。

你却不能对现代社会已经改变了人们的名利观视而不见。过去,中国的文化推崇清高、淡泊、宁静、“功成不受爵,长揖归田庐”、闲云野鹤、两袖清风。一提到“名”和“钱”就认为不是好东西,是俗的,脏的。现代商品社会剧烈地改变了人们的观念,开始光明正大地堂而皇之地追求金钱和名誉。我们的报纸天天在宣传经济效益好的单位,宣传各式各样的富翁。他们的致富之道,他们的生活习惯,他们的趣闻轶事,他们怎样比富斗富。有钱不仅不再是坏事,而且,先富起来的光荣,“富在深山有远亲”。门前车水马龙,家里高朋满座,外出前呼后拥。当委员,当代表,参政、议政。

江西的张果喜,14岁当木工学徒,真正是白手起家,埋头苦干,在七八年前差不多就是中国首屈一指的富豪了。但他重实际、不图虚名,躲避舆论界、新闻界,如神龙见首不见尾。最近两年他藏不住了,中国的第一个亿万富翁能往哪里躲?正是得风气之先,成了最大的热门人物。连任两届全国人大代表,想不出风头都不行,风要把他举到头上。

因为他有钱,所以他成了名人。而且他的名气,让人感到有分量,实在。受到更多的人们羡慕和敬重。

当今“钱”连着“名”,有“钱”就不愁没“名”,因此发财成了出名的捷径。

原江西省省长倪献策,“因违纪被免职”,当时闹得全国沸沸扬扬,可以说是“身败名裂”了。许多比他职位低的干部栽了那样的跟头之后,都销声匿迹了。倪献策却赴海南经商,成立海南华厦实业公司,“几年时间投巨资数亿元包片开发过一大批有影响的高科技项目和旅游工程”。最近又在青岛经济开发区投资21亿元,使他再次成为新闻人物,重新有了名声和地位。而且比他当省长的时候名气更大。

挽狂澜于既倒+赶上了这个商品时代,以自己的才能创造财富,以财富挽回名誉。“钱”代表一种力量、一种价值、一种身份。在商品社会,“钱”可以买到很多东西,可以兑换很多东西,包括“名”。一切都可以用钱来衡量有人不愿意或不敢正视这个规实,那是另一回事。

因此,贫穷不再光彩。虽然目前大多数人还没到鄙视贫穷的地步,却在自觉或不自觉地躲避贫穷,害怕贫穷。基于此,才会有这么多的名人“下海”。他们不能炒地皮、炒股票、炒外汇,只有一点名气,炒炒有何不可?

会炒的人虽只有三分名气,可炒到十二分,花样翻新,成倍增长。不会炒的人,虽有十分名气,只能当三分使。一个好产品,也要多做广告,有了名气之后才能赚钱。何况人乎?钱是财产,知识是财产,才能是财产,健康是财产,名誉当然也是财产。名气有时是价值的凭证。名誉本是心灵的活力。人们爱名誉不能排除也为它所能带来的利益。

所以“钱”和“名”是可以互相依存,互相转化的。古人有句话说绝了,别看天下人这么多,熙熙攘攘,其实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为名的,一个是为利的。“役万虑以求荣,开百方而逐利”。

“钱”和“名”是人生的两大诱惑。詹姆斯说,“拥有”的本能是人本性的基础。“钱”和“名”刺激了社会竞争,现在不过是到了君子言利、名人言利的时代。

有人感叹,仿佛一夜之间中国土地上突然冒出了许多富翁。其实真正有钱的人是极少数,有小钱的人多,拥有大钱、称得上是超级富翁的人微乎其微,根本不能和国际上的富翁相比。中国一片喊富、闹富、乍富、比富,正说明穷!同样,中国现在的名人也像草一样多。名企业家、名劳动模范、名专家、名教授、名学者、名作家、名记者、名演员、名歌星、名影星、名运动员、名个体户、名票、名模……还存谁不可以冠以“著名”呢?这一点也像钱,以前最大的票子是10元一张的,现在50元、100元一张的大票子非常流通,一个人外出,钱包里倘没有几张这样的票子,如同没有带钱一样“大款”们买东西,更是必须用大票……商品社会不可能否定“钱”和“名”的诱惑。但是,若有意无意地侣导争名逐利,必然败坏社会风气,助长腐化堕落,欺世盗名,用钱买名、买势,拜金主义盛行。现在不就有人比着一次能烧掉几千元人民币吗?一桌洒席吃掉几十万元,几千元一瓶的“拿破仑十三”―喝一箱,喝得外国富翁瞠目结舌!并不发达的中国,眼下却掀起厂一股令发达国家吃惊的疯狂消费潮。

这个阶段也许是难免的,不必大惊小怪。但是,它无疑也将毁掉一批人——当然是有钱的人和有名的人。普通人在旁边已经看得很清楚了,钱使许多名人露了原形,骨头发轻,脸子发贱,有缝就钻,真是盛名难副!有些所谓富翁,也被钱烧得五脊六兽,不是他有钱,而是钱有他。养狼狗,雇保镖,修防原子的别墅,再拉上铁丝网,嫖娼纳妾,吸毒豪赌……300多年前,资本主义尚在萌芽阶段,塞缪尔?巴特勒就预言了:“黄金是全部文明生活的灵魂,它既可以将一切归结为它自己,又可以将自己转化为一切。”美妙灿烂的黄金谁都想占有它,将它吞下去则必死无疑。“钱”和“名”也一样,它诱惑着人们,考验着人们。拥有它可能是现代人生一种成功的标志,但不一定就拥有了幸福和快乐。

幸福和快乐属于那些不愁吃、不愁穿,过着普通生活的人。

历尽天磨真铁汉

一场关于人生意义的讨论,搅动了中国的思想界,使老、中、青都动了感情,心里掀起波澜。从“哀莫大于心死”的角度上说,沉默的无声的中国醒来了,民族的心活过来了。

精神遭到过奸污,心灵经受过饥饿的青年人,突然成熟了,变得深沉、锋锐和敏感了。他们探索、思考、怀疑、判断、选择,青年的觉醒具有一种巨大的摧枯拉朽的力量,把生活从落后引向进步。

任何时代,青年都是一股最生动活泼的力量,他们的心总是和时代的脉搏跳动在一起的。从这场人生意义的讨论中可以看到整个时代,表现出青年对国家、民族异常冷峻的幽默感,有时又爱发表议论,对什么事物总有自己的看法。

培根说:“青年人较适于发明而不适于判断。”特殊的生活使这一代青年人必须学会判断,甚至把判断当做在生活中自卫的本能。吃了苍蝇还能不吐吗?谁要是被一个人骗过两次而毫不醒悟,那他活该倒霉。

正如任何理论都不能代替实践一样,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还需要每个人在自己人生的道路上做出实际的回答。直面人生,总比遇到丑恶的东西装模作样地扭过脸去不看强多了。要有足够的勇气正视现实,我们的国家前面也不全是鲜花和美酒,所有的路都又远又长,青年任重道远,人生的道路并非坦途,还充满艰辛。但是,人生的全部含义似乎就在正和反,美和丑,真和假,好和坏的搏斗中,“不经磨难,就尝不到人生的滋味”,这话不是没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