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多么富有啊！还能给予。我只能向我的主子乞讨，却无权给予……我是一个多么贫困的人啊！虽然我曾经挥金如土，一袭时装，价值万金。我今天又赤着双脚了，我还有和你在沙滩上并肩夜行的时光吗么小刺猬忠诚地护卫着我们，它兴高采烈煞有介事地跑前跑后。你还记得吗？我总是要你为我讲故事。你讲过二个卡通片里的故事，故事里有个公主，有个猎人。后来我有了太化，读了很多书，才知道那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而且并不遥远的故事，五大洲许多民族都有类似的故事。当你讲到主人的小鞋夹破了她的脚，她扔了鞋，赤着脚在城市里的沥青路上奔跑，一直跑，一直跑，我想到她的脚流着血，一定很疼。我流了很多眼泪。当你说到完了的时候，我以为公主死了。你说是片子完了，但我还是很伤心。没想到，你讲的故事竟是一个针对我的预言，不幸而言中！现在，该是我麻着脚奔跑的对候了！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要跑到“完了我的“完了”在哪儿呢？你的预言没有结论，看来，结论要由我来做了…“你像是开始在注意我，身子在向我转动。现在你已经在向我移动脚步了……你为什么移动得那么慢呢？不仅慢，而且犹疑。我觉察到一种久违了的欢偷涌上心头，直到嘴角眉梢。随着你和我的距离的渐渐缩短，往日的莲莲也渐渐在苏醒。我的脚步也在情不自禁地向他移动，我能感觉得到我的每一个脚趾都确切地触及到凉凉的细沙。我又习惯了这松软的沙路。啊！我的躯体还是那么轻捷！沉重的反倒是我的灵魂，不，应该说是灵魂的负荷太重了。我的灵魂不仅负荷着沉重的失望，还负荷着我走过的路，学习到的语言知识，以及我所涉猎到的人类文明中最美好与最丑恶的结晶，还有曰渐增强的自尊带来的愤懑屈辱，也包括为满足物欲而处心积虑永无厌足的追求。从前，多么遥远的从前啊！我一旦发规了你，你一旦发现了我，我们都会跑着跳着飞着扑过去。现在我才知道什么叫作寸步难行……几只海鸥翩然飘落在我的面前，它们都偏着头，用讽刺的目光看着我。我走近它们，它们再飞起来，在我的周围盘旋几圈，又落在我的面前。你们想要做什么？一只海鸥不怀好意地看着我，跑几步再停下来，甚至学着我的样子，慢慢地向前移动着寸步“”…你们的意思是不是想对我说“飞呀！你怎么不飞呢？一张开翅膀就能飞到他的身边。跑也可以呀跑呀你向他跑，他也会向你跑。他会一下把你抱起来。你只要说几句话，就能把昨天以前的一切都说得明明白白，甚至什么话都不说，他从你的泪眼里全都可以读到。”
埃鸟儿当然可以这么想……把人类最复杂的问题都看得非常简单双双从相反的方向和岁月飞来，落在同一块岩石，一下就威伥在一起了。它们从来都不相互询问，云雾阻隔的日子里你在哪里？此时，一对海鸥在他的头顶上绕了一圈，再飞到我的头顶上绕一圈，然后落在我们俩人的正中间。一只向他慢慢走去，一只向我慢慢走来。当它们同时到达他和我的脚下的时候，它们又几乎是同时转身迎面相向走去。这是在体现着一个愿望吗？鸟儿的？我的？他的？还是神的呢？冥冥之中有神吗？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是在缩短？还是在拉长呢？那两只海鸥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我才完全看清了他，他像是也看清了我。他像是打了一个寒噤，扔了手中最后一块馒头，定睛地看着我。两只手在裤子上机械地擦着，向我移动的速度越来越慢。我不知道，当我们之间这条虚线被我们的脚步填满的时候，我该怎么办？我早就放弃了与他重逢的任何机遇+所以也从来没想过我们将要如何重逢。该笑？还是该哭？是惊？还是喜？我能看得出，他的目光里不断交替变幻着两种神情，那是接近希望的喜悦和重重疑虑的迷惘。我是用一声呼唤？还是用一个亲，―笑窖来升始我们的隔世重逢？我们相隔的何止是一生一世啊？！这时，他加怏了脚步，也许是我在他加快脚步之前已经加快了脚步，给了他某种暗示，提醒了他，或者说是启发了他……鼓励了他？栽不由得紧张起来，不知所措。我尝试着微微一笑，其结果是，无论如何都没能做到。我的情绪一定是非常凄楚和冷峻，这副脸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陌生太陌生了！这时候我才知道人在某些瞬间非常无能。我就像一只重生的小海鸥，曾经飞翔过，如今又是一身湿漉漉的绒毛，柔软的小嘴敲了一下蛋壳，没有响声。我相信，只差一秒钟，在一秒钟以后，我就会更强壮些我的小嘴也会更坚硬些。蛋壳会被我敲得发出破裂的响声，我的眼前会豁然开朗。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风邾日丽海阔天空的世界。但是，一切都在我所需要的一秒钟之前决定了他痛苦地咧了一下嘴，脸上的表情从疑虑的迷惘变为清醒的冷漠。就这样，我们错肩而过……当时我很想转过身去，像海鸥那样，重演一次……但仍然是由于我的软弱无力，连回头的力量都没有。他走了，我昕见他在我身后越走越快，好像他已经得到了一个确切无疑的结论，或是告别了一个萦绕心头多年的烦恼，断然地走了！脚步声既轻快又有力量，一会儿就毫无声息了……等我有力量转过身来的时候，人影全无。海浪正在舔着我们俩人的脚印，两行相接而又交错分离的脚印。一个最后的唯一的无比珍贵的交点，和一个无比珍贵的瞬间无可挽回地消逝了！本来，从那个交点之后，完全可能并行以至无限。从那一瞬为转折，重新开始一段完全不同的人生……但那交点已经被海浪抹去了，那一瞬已经被时间淹没了……杨哓军“军军！”二姨这才把正在四处扫射的目光收回来，她俨然以我父母亲的谋士的身份又！说，“我们早就听说你在国际上经商，很发达，而且已经是外侨身份了。你的爸爸妈妈提起这一点，很得意。但是！”她把“但是”这两个字提高了八度，而后，为了强调她的出语惊人，来一个大停顿，“……咱们是中国人，孩子再大，当父母的也有责任对他进行指导。至少要在大方向上提出自己的建议。我不客气地批评了他们，批评他们对你太放手，对你的关心太少……”
“怎么了？二姨！”我大笑了起来，心想，你们到底要对我指导些什么？“我有了什么差错吗？”
“差错？大错而特错！”
“错在哪儿？二姨！“他们两口儿也是这么问过我，错在哪儿呀？经过我一分析，他们也就明白了。这才当机立断，去！去看看军军，跟他叨咕叨咕……你爸爸下起决心来，依然是统帅风度！不管你欢迎不欢迎，我们这三个衰老的臭皮匠，说来就来！军军！我们加起来还是一个诸葛亮。别看你二姨多年不工作，正因为没工作，才有时间，有时间就串串门儿，也打四圈小麻将，打的很小，一个满贯也不过五块五。牌友们都是些离休老干部。你可能以为这些老骨头已经是快要成了灰的废人，懂得什么呢？不然！军军！不然呀！他们有些人还通着天呢你二姨是个女人，可我注意的全都是党和国家大事……”
“啊？”我说了一句笑话，“这么说，没让二姨进政治局，整个的就是党和国家的一大损失！”
“可不”二姨也会凑趣儿，哈哈一笑之后就又严肃起来，“军军！你可能不知道吧？小虎子，你何伯伯，的老三。何伯伯？你爸爸的老搭档，你爸爸当师长的时候，他是师政委。你爸爸当军长的时候，他是军政委。他有个调皮捣蛋的小虎子，你可能不记得了……”
“记得，小虎子租我有什乌关系？”
“什么关系？你们瞧！他的口气有多大！你可是不知道！小！虎！子！当上省委书记了”
“他当上了省委书记？”
“可不！你魏叔叔的老五也当上市长了！”
“二姨！”我把窝在沙发骂的身子重新摆摆好，找个舒服的角度坐好，“还有什么？给我说说……”
“就是你李伯伯的小女儿，数学老是不及格的小黄毛都当了省委常委宣传部长……你汪叔叔的儿子牛牛，在中央一个部里担任副部长，眼看就是部长。你秦叔叔，就是在抗美援朝时候你爸爸的警卫员小秦，他的儿子在空军授了少将衔。老同志的子女就应当参政当权，老一代九死一生打出来的天下，必须交给自己可靠的后代手里，万万不能大权旁落。可惜你二姨父没给我留下一个胳膊腿齐全的子女，否则，你二姨像当年为你二姨父平反那样，闹到京城去，至少也要给我的儿子谋个司局级以上的干部当当。你爸爸当军区副司令员那时候，我求过你爸爸，让你表弟参军入个伍。你父亲执意不肯，怕人家说他的后门宽大无边，连残疾孩子也能入伍。那时候你爸爸也不是不知道，在他的军区管辖之下就有三个残废新兵入了伍，一入伍就进了军区总医院，一直养到退伍。退伍以后在地方还得享受残废军人待遇，坐在家里拿补助。不说了，现在你爸爸也有点儿明白了，根据目前形势，我们考虑到了你！凭你爸爸的资历功绩，你都应该在我党我军担当重任。所以我力主你爸爸妈妈来说服你，叫你弃商从政，杀个回马枪，抢先捞个要职。一个萝卜一个坑，位子有限，要干就要握实权握大权。你可是不知道，如今一个在位的小处长，不用说话，要什么有什么。自然有人为你安排，要房子有房子，要票子有票子。逢年过节，腊肉风鸡火腿板鸭……连鞭炮焰火都给你预备得停停当当，应有尽有。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你有，我一看就知道你如今的事业有多大规模。可你无论如何都得参政，管理国家！你说说，军军！这是不是头，大事？”二姨一口气说了好大一段话，十分得意地扭了一下她发’了福的腰，向我爸爸妈妈使了一个眼色，撇了撇嘴，似乎表示你们听听，我的话多有说服力！他能不听吗？！我只微笑笑，说“您三位飞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二姨！爸爸！妈妈！”
“就是为了这？”二姨不大满意地说，“听你的口气，就是为了这，不该来，是不？”我慢慢腾腾地说“还有别的事吗？”
“有！”妈妈说，“我，条爸，你二姨都有自己的事儿找你谈。那都得个别谈。我们三个要给你谈的头等大事，你二姨已经代表了。你得认认真真地考虑考虑。军军！你应该知道，世上的首富不是也要受当官的管吗？”
“是呀”爸爸语重心长地说，“古往今来，至关重要的是江山。不然，我们为什么前仆后继，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干革命呀！？”我从沙发上站起来，按捺住因为感到滑稽而想大笑的欲望，很平静地说“首先，我要谢谢二姨和爸爸妈妈的一番好意。你们说的当然有道理……但是，那只是一方面的道理。我还有另一方面的道理。我国改革开放以来，市场经济的成分必然一天一天扩大。在这个过渡时期，财产的再分配是按权分配的原则，表现为以权换钱。以前，谁都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武器，去打击自己的政敌。今天，谁都用共产党的帜来掩盖钱权交换的肮脏的方式和过程。对不起！爸爸！妈妈！二姨！我要尽量说得坦率些，坦率就可能比较难昕。事实上，往往是，用脏话才能说出见不得人的真象。正像二姨说的只要你有权，自然有人给钱给物。目前，中国的权力钓象征是门，是一座一座的门，各式各样的门。开前门，开后门，半开门，不开门一一当前中国的政治经济学就这么浅显。不管来敲门的是谁？即使明明知道你是强盗小偷，只要雁过拔毛，坐地分赃，不留痕迹，给你开！可以说掌权就是掌门。名义上他们是为人民掌权，实际上是为自己和盗贼掌权。有了权”必然就有人来争权。大的争权就是政变，林彪生前说得非常透彻。争权的形式极其残酷，你死我活，六亲不认，可以置亿万生民于不顾……